端午節,收麥忙,家家戶戶上麥場。
靖康三年的端午節,對護民軍轄制下的農戶是幸福的。渡河南下的金狗大軍要麼被護民軍消滅,要麼被逐出了中原,再也不用擔心金狗的鐵蹄。而去冬種下的麥子在經過數月的生長之後,終於由青變黃,金燦燦的麥穗搖曳在南風之中,等待着鐮刀的收割。
收麥季節極爲繁重,必須趁着響晴天氣把麥子割倒。要不然一場連陰雨下來,可能麥子就會在麥穗上發芽。所有的農戶根本來不及過端午,草草飲上一碗雄黃酒,戴着草帽,拿着鐮刀,扁擔,披星戴月地趕到農田裡割麥。雖然很多農戶並沒有自己的土地,他們辛苦打下來的麥子要把三分之一交給主家,但所有的農戶已經心滿意足。
要知道應天府以前的地租可是主七佃三。打下來的糧食,要把七成交給主家。去冬種麥前,由黃縱和李八少牽頭,應天徐州曹州三地的鄉老和地主齊聚應天府開了一個會,必須把地租減到三成。若有不願降地租的,則由護民軍出面把土地買下,分給所在村的百姓。雖然很多地主不想同意,但在護民軍明晃晃的刀槍之下,還是不得不簽訂了新的租地合約。李八少在會議結束時,曾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句。“我們這些富人不缺糧食,少了那四成糧食,照樣可以錦衣玉食。但農戶們多了那四成糧食,就會安居樂業,熄了做流民流賊的心思。最終獲利的是我們所有人。”
這大半年來,看到其他地方的富人鄉紳拖家帶口極爲狼狽地趕到應天避難,應天府的地主們纔算感受到了自己的幸運。而農戶們對護民軍更是感恩戴德。家家戶戶都供了李八少的長生牌位。在農民心中,李八少的地位至少和岳飛並列。
收割麥子的應天農戶們累並快樂着。但是被金兵肆虐過的地方,所有的農戶正準備棄家離村,加入流民大潮,去有糧可吃的地方乞活了。
“鄉親們,咱們這地方被金狗搶掠了一回,又被土匪們搶了三次,田地荒了一冬,如今眼看到了麥收季節,我們卻一顆糧食也不得入倉。想想我們一個春天餓死了多少老人和孩子。我們不能再呆在村中坐以待斃了。我們必須去逃荒,去乞活。”
京東西路鄆州附近的一個村莊,一個頭裹紅巾,身穿紅衣的青年正在鼓動村中百姓。在他面前的百姓全是一臉菜色,眼神灰暗。這青年的話說到了百姓的心坎裡。半碗糧半碗糠的撐到了麥收季節,卻沒有任何麥子可收。家中的存糧已經消耗殆盡,就算夏天野菜繁多,但光吃野菜卻是活不了多久的。他們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冒險乞活。看到羣衆的眼神活泛起來,一箇中年農夫站了起來,開口問道,“如今天下大亂,哪一路都是兵連禍結。我們又能到哪裡去乞活呢?”
青年用手一指應天府方向,大聲說道,“當然是應天府!據去過應天府的人說,應天府的老百姓糧食多得吃不完,一天都吃四頓飯。我們就去應天府乞活。若是應天百姓肯給我們一口飯吃便罷,要不然,那就殺他孃的,搶他孃的。”
一聽要去應天府乞活,剛纔還躍躍欲試的農戶們頓時又冷靜了下來。應天府可是護民軍的地盤,是岳飛嶽大帥的根基之地,那是銅牆鐵壁的存在。金狗四太子率領數萬鐵騎,突入應天不過數十里,就被打得丟盔棄甲。他們這些農戶又豈敢和護民軍作對!嶽大帥可是天上星宿下凡,身高十丈,手中大槍就有上百米長,幾萬農戶不夠嶽大帥一人殺的。又是那個中年農夫把農戶們的擔憂說了出來。
“應天府可是護民軍的地盤。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豈能抵得住嶽大帥的鐵槍呢?此路恐怕不通。”
紅衣青年胸有成竹地說道,“我們又不是去做強盜的。我們只是去乞活的,只求應天百姓可憐可憐咱們,賞咱們一口飯吃。咱們不過幾百農夫,能吃得了他們多少東西?嶽大帥愛民如子,只要咱們不做土匪強盜,護民軍肯定不會對咱們開刀。”
餓昏了頭的農戶們聽到這裡,也紛紛點頭說道,“是啊,咱們只有不到千人,就是吃應天府的殘羹剩飯,也能度過這個荒年。走,到應天府去。”
看到整個村莊的百姓被他們說動,紛紛回家收拾包裹,準備去應天府乞活,紅衣青年和中年農夫的臉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們二人都是阿彌佗佛教的底層弟子。自從阿彌佗佛教在木蘭鎮慘敗,連陳神仙都被周義給活埋了。天下的教徒都把護民軍看成了眼中釘。可惜的是護民軍極得民心,很快就把阿彌佗佛的勢力從應天徐州清洗得乾乾淨淨。
自從鐘相鍾天王和楊幺楊天王在洞庭湖畔再舉義旗,短時間內席捲了整個荊湖南路,阿彌佗佛教的聲勢大震。蟄伏在京東西路的教徒們開始四處活動,鼓動大批飢餓的農戶嚮應天府流動。不只是京東西路,河北西路,中原南部,甚至陝北西路的流民,都在有心人的鼓動之下向着汴梁應天府一帶進發。
很多農民前往應天府時,也是抱着去乞求殘羹剩飯的心思。但他們卻不知道,向着護民軍地盤進發的流民總數至少在千萬之衆。就算應天府拿出所有糧食,也養不活這麼多流民。而在流浪途中,很多年青力壯的流民都在阿彌佗佛教的鼓動之下,穿上了紅衣,裹上了紅頭巾,自稱紅襖軍。
朝廷設在中原的暗情司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摧毀護民軍的大好機會。很多逃往江南的名士大儒大發悲天憫人之論,請求岳飛不負護民之名,不要讓皇宋的千萬赤子餓死在皇宋的土地上。趙構也採納了秦檜的建議,採用廣發邸報的形式,命令岳飛賑濟災民。
這一招甚爲歹毒。趙構搶先佔了大義的制高點。如果岳飛賑濟流民,那只是遵從他趙構的命令。如果岳飛不賑濟流民,那就是虎狼之性,不恤百姓。而趙構始終會落個體恤下民的好名聲。
趙構認爲,只要近千萬流民涌到應天府,就算不把護民軍吃垮,也能把護民軍拖垮。所以他對秦檜大加賞識,直接提了個吏部侍郎。秦檜也終於在回朝不到一年之內,重新躋身於當朝大員之列。
趙構其實還想乘着護民軍應付流民之際,派兵進攻徐州府。但是他實在找不到能和護民軍一戰的精兵了。鐘相的大軍如今已經席捲了大半個荊湖南路。如果不是被貶謫到荊湖南路的宗澤張所率領民團,死守長沙城,估計整個荊湖南路已經改姓鍾了。屋漏偏遭連陰雨,鄱陽湖也有一支義軍應聲而起。匪首李七率數萬義軍攻打南昌。此刻整個朝廷賦稅繫於廣南福建三路,若是丟了南昌,朝廷可真的就山窮水盡了。韓世忠領大軍殺到鄱陽湖,但李七卻以水爲寨。韓世忠倉促之間也難以拿下他們。
正是因爲自己的後園裡都是一團火,所以朝廷雖然對護民軍恨之入骨,卻也只剩下放嘴炮了。
嘴炮再厲害,厲害不過刀。
面對正向應天徐州涌來的近千萬流民,岳飛在心驚之餘,卻也開始了幾手應對。面對朝廷的輿論攻勢,岳飛以同樣的方式回擊。他一邊讓黃縱派無數幹員下鄉,又讓被收編的江湖藝人說書先生四鄉講古,把趙構的陰謀用故事的形式講出來。收麥的百姓往往在鬨然大笑之餘,也把趙構的神聖踩到了腳下。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些舉措,岳飛先把應天徐州曹州汴梁四地的民心凝聚起來。他要讓百姓明白,只有跟着護民軍,才能在這樣的兵亂之年安居樂業。
面對不可阻擋的流民潮,岳飛則用了另一種方法。他一邊派出所有騎兵,征討已經化身爲匪的紅襖軍。一邊同樣派人混入流民之中,勸說流民去其他地方乞活。
河北西路的流民最爲剽悍,爲了應付這支最可怕的流民,岳飛特意親書一封,把抱犢寨的鐵骨縣令張龔請到了開德府,協助牛皋應付流民。張龔精於民事,很快就把河北西路的流民分化了一部分,前往真定府和大名府種地。真定府和大名府屢遭金兵殺戮,原始居民早已十不存一,正好可以讓這些流民就地爲家。
京東西路的船火兒張橫同樣也在這次流民潮中顯示了他的本領。他雖然不懂民事,但有一個狡猾之極的柳進士爲他出謀劃策,對欲前往應天府的流民們軟硬兼施,總算也攔住了半數流民。
縱然如此,被阿彌佗佛教鼓動起來的流民大潮依然有半數逼近了護民軍的地盤。到了這個地步,岳飛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四五百萬流民若是一起涌入應天徐州,當即就會把這兩個地方完全摧毀。因爲兩個地方出產的糧食只有那麼多,實在供養不了這麼多張嘴。更重要的是,從護民軍崛起應天開始,前前後後接收的流民已有近千萬,實在已經到了極限。無論是人口還是糧食儲備,全都到了瀕臨崩潰的極限。
面對曹州送來的流民情報,面對淮北送來的流民情報,面對洛陽送來的流民情報,岳飛頭疼欲裂。最後終於在薛弼獻上的策子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攔截流民進入護民軍轄地。挑動流民前往江南。”
岳飛知道這個命令一旦下到地方,至少會有數十萬流民死去。但天下大事不是童話,根本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