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彎彎的月亮掛在中天,暗紅‘色’的冷光灑照下來,將峽谷上空的濃霧渲染得如同從大地傷口中不斷流淌出來的鮮血。
這裡是放逐者與亡靈聚居的世界,永遠沒有白天與黑夜之分,永遠看不到陽光,也沒有‘春’天與夏天。從它誕生之日起,就已註定要被黑暗與寒冬籠罩。
狂風帶着刺骨的寒冷隆隆呼嘯過這座長達兩千餘里的大峽谷,在身後留下翻卷的霧氣和孤寂的回聲。
這裡沒有一絲的生氣與溫暖,有的只是殺戮和毀滅。
“唿——”死寂之中,忽然有一團黑黢黢的影子在寒霧裡掠過。
這是一頭在度朔山脈中常見的孓死鳥,體型龐大約有一人多高,雙翅完全舒展開來超逾一丈,全身長滿金屬片般的黑‘色’羽‘毛’,細長的脖頸上生有一白一灰兩顆紡錘形的怪首,卻是雌雄同體之徵。
孓死鳥模樣的看似殘暴兇狠,實則膽子極小,從不敢主動攻擊獵物,只以屍骸中殘留的‘精’血爲食,對人倒也無甚大害。
這頭孓死鳥飛得並不算高,始終與地面保持着約莫二十餘丈的距離。這樣做不僅有利於找尋峽谷中的食物,同時也能避開在高空中肆虐橫行的玄穹冥流。
它孤零零地沿着峽谷飛行出一百多裡,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拍擊雙翅俯衝而下。
只見峽谷中段一片往下凹陷的窪地裡,橫七豎八佈滿了屍體。從死者穿戴的盔甲上印刻的圖騰徽記以及那幾面有氣無力躺倒在地的旌旗來看,應是兩支分屬不同陣營的魔戰士,不知何故竟然在一場血腥廝殺後盡皆葬身於此。
對已經餓了半個多月的孓死鳥而言,眼前的發現無異於一頓從天而降的豐盛美食。它降先小心翼翼地在低空盤旋了一圈,在確認周圍十分安全以後,才降落到窪地中,將銳利如錐的長喙‘插’入一名魔戰士額頭上‘洞’開的血窟窿裡,貪婪地‘吮’吸起來。
它也是餓極了,一連吸乾了七八名魔戰士屍骸中殘存的‘精’血依舊未感知足,又搖搖晃晃邁着步來到下一個魔戰士的屍首前。
這是一名年輕的魔戰士,身材修長相貌英俊,卻因長期的酒‘色’無度而導致膚‘色’蒼白枯燥,臉膛上隱隱泛起青氣。他身上的鎧甲基本保存完好,脖子上卻被箭矢‘射’穿出一個杯口大小的窟窿眼,‘胸’前印刻的彎月狀徽記四周,有一圈金紅‘色’的彼岸‘花’‘花’枝纏繞,‘花’枝上生長出的三片銀葉,象徵他生前曾是這支隊伍的首領。但現在和其他人一樣,僅僅是孓死鳥即將享用的美餐而已。
誰知孓死鳥剛剛在他的身旁站定,這名年輕的魔戰士突然睜開雙眼,左手快逾飛電抓住它粗壯的右‘腿’猛地一扯。
孓死鳥猝不及防,驚恐地尖聲長唳振翅往空中飛去,企圖掙脫魔戰士的擒拿。
魔戰士的左手緊抓不放,身體卻被孓死鳥從地上帶起。他想也不想,順手握住斜‘插’在身邊的一柄雪白魔劍,往孓死鳥的脖頸上狠狠劈下。
孓死鳥一記淒厲的慘叫,雙翅無力地撲騰了幾下,重重摔回地面。
魔戰士不由自主鬆開了孓死鳥的右‘腿’,傷口的劇痛令他忍不住低哼了聲,雙目卻望着手裡緊握的那柄魔劍一愣,臉上‘露’出‘迷’茫之‘色’。
這柄魔劍四尺長三指寬,劍身通體瑩白,像是一道道祥雲紋樣‘交’織凝鍊而成。劍柄中央鏤空鑲嵌着一枚徐徐運轉的絢麗寶珠,正在不斷吞吐虛空中的幽冥之氣。
“蒼雲元辰?”魔戰士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脖頸上的傷口,神情變得愈發的困‘惑’。
他橫過魔劍,純淨如雪的劍身上緩緩映照出一張俊秀而怯懦的面容。
魔戰士的眉頭皺了皺,左手五指捏攥成印口中沙啞的聲音低喝道:“咄!”
“哧——”元辰寶珠中應聲溢出一團‘乳’白‘色’的清冽靈氣,如絲如縷滲透進他的身軀。須臾之後脖頸上的箭傷“嗤嗤”冒煙,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結痂癒合。
他伸手拖過孓死鳥的屍首,仰起頭“咕嘟咕嘟”灌了幾口從脖頸裡汩汩流淌出來的金綠‘色’魔血,全身不自禁地打了個‘激’靈,只覺得這血又腥又冰,很不好喝。
他強忍噁心又‘逼’迫自己喝了五六口,身體裡漸漸有了點兒暖意,這才丟開孓死鳥,以劍駐地站立起來,目光一掃便看見自己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古樸無華的青銅魔戒,戒面上鐫刻着一朵六瓣魔葩,卻叫不出它的名稱。
四周一片荒涼寂暗,紅月一動不動定格在空中,濃烈的寒霧遮蔽了兩側的山崖,腳下的岩石黝黑堅硬,‘露’出嶙峋的棱角,厚重的靴子踩在上面還能感到擱腳。
一百多具屍體靜靜地躺在窪地裡,其中至少有一多半身上並沒有傷口,瞪大的雙眼中滿是驚駭,五官扭曲變形泛出詭異的死灰‘色’,顯然是在‘激’戰過程中被某種突如其來的可怕力量在剎那間奪去了‘性’命。
在這將近兩百具屍首裡,僅有四十多個魔戰士和倖存的年輕人一樣,‘胸’前鎧甲上印刻着血紅‘色’月牙形的徽記,徽記周圍的彼岸‘花’‘花’枝上有的是兩片銀葉,而更多的只有一片。
年輕人隨手撿起一塊掉落在地的紅‘色’銘牌,藉着微弱的光線凝目審視。
銘牌的正面是一模一樣的月牙圖騰徽記,反面則是用陽文雕刻的“寂然衛”、“虎賁營”、“峽北鎮”、“阮元超”等字樣。
同樣的銘牌年輕人的腰間也繫着一塊,唯一的區別就是姓名換作了“暮成雪”。
除此之外,還有數十頭身軀碩大的魔騎倒斃在地。這些魔騎外形酷似獵豹,站立的時候約有半人多高六尺餘長,遍體金黃‘色’的鬃‘毛’猶如絲緞般光滑濃密,唯獨額頭上有一塊白斑,被人爲修剪成了月牙形,自當是這些虎賁營魔戰士的坐騎。
剩下的一百多具屍首的盔甲裝備五‘花’八‘門’,但在額頭上都統一纏着條繡有黑‘色’骷髏頭的白頭巾,卻並未佩有類似虎賁營魔戰士那樣標記的身份銘牌。
年輕人默默佇立,環顧着四周血腥淒冷的景象,心裡面發出了一聲苦笑。
他到現在仍舊未能‘弄’明白,爲何一場天地異變後,自己的元神會莫名其妙地來到了一個陌生世界中,還進入到一名魔戰士的軀體裡,霍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名年輕的魔戰士已經死亡,只是腦海中還保留着部分殘存的記憶片斷,正在被這具身體的新的主人慢慢吸收。
暮成雪,寂然衛虎賁營峽北鎮鎮指揮使,奉命駐守峽北鎮,負責度朔山大峽谷北段一千餘里的通路安全。約在三個時辰前率部例行公事巡邏至此,突然遭遇骷髏會一百多名魔武士的伏擊,寡不敵衆近乎全軍覆沒。
緊接着還有一段段暮成雪遭人欺凌戲‘弄’的影像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年輕人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看來骷髏會找上他,就是因爲這傢伙膽小怕事忍氣吞聲的‘性’格,卻是個讓人隨便掐掐的軟柿子。
毋庸多問,這年輕人便是楚天。
他的元神如今附體在暮成雪的身上,初步吸收了對方殘存的記憶,知道自己是被天命盤傳送到了幽魔界的某個地方。但這裡的景象,和自己原先的想象不盡相同,而新的身份也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當務之急,是在幽魔界界中尋找到珞珈的魂魄,然後帶着她一起回返塵世。
然而這件事情說起來容易,真正要做卻是勢必登天。姑且不說珞珈的魂魄飄零到何方自己無從知曉,就是眼前的處境已足夠他撓頭。
這條貫穿度朔山脈的大峽谷長逾兩千裡,無論往哪一個方向行走,都有千餘里的路程。頭頂上方三十丈就是傳說中的幽魔界玄穹冥流,罡風凜冽漩渦密佈,根本就不能御風飛行。
即使在低空,如同脫繮野馬般狂奔的大風也同樣教人舉步維艱,御風飛行的速度並不見得會比徒步行走快上多少。
早知如此,倒該留下那頭倒黴的孓死鳥,好歹也能當作坐騎載着自己飛出峽谷。
這時候遠處傳來隆隆轟鳴,一艘外型奇異的幽魔界商船正從窪地上空緩緩駛過。
它宛若一隻黑‘色’的金匣,四四方方稍顯扁平,船體上的符印星羅密佈閃爍着妖‘豔’的紅芒。船頭雕刻的是一尊魔獸猙獰的頭臉,船尾兩側分別鑄有一個昂首怒嘯的龍頭,不斷從張開的血盆大口中噴吐出絢爛的藍芒,以此推動商船前行。
在商船頂部,還有四根粗大的桅杆向外探出,杆上的巨帆吃足了罡風,如同巨鳥的黑‘色’羽翼般在虛空中翱翔。
忽然空中響起一陣嘹亮的長唳,一頭灰撲撲酷似蝙蝠的魔禽擺動雙翼,在窪地上方一圈圈地盤旋環繞,卻是商船裡放出的一隻“雷公蝠”發現了窪地中的屍首,正向它的主人發出信號。
商船緩緩懸停,幾名魔武士從開啓的艙‘門’中走了出來,看到遍地的死屍不由面‘色’一變,其中一人回頭喊道:“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