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曬然一笑道:“你或許可以考慮用我的人頭去交換窠衛的性命。”
北夕雅微微頷首道:“不錯,這的確是個好建議。”
她的視線轉向身後,就看見一匹魔狼正邁着沉重凝滯的步伐向這裡走了過來。
“夕猛?”在短暫的驚喜之後,北夕雅的心狠狠往下沉墜。
他的眼中呈現出一片絕望的死灰色,口中發出哀傷而淒厲的嗥叫,倚靠着最後一絲未泯的靈智掙扎着朝北夕雅走來。
北夕雅立刻就明白了北夕猛這麼做的意圖,同樣發出一聲憤懣痛苦的清嘯。
北夕猛慢慢走近,北夕雅彎下腰,朱脣輕輕吻在了他的額頭上,以部落狼主的身份爲同伴送上最爲高貴的送別儀式。
北夕猛的身軀劇烈顫抖,喉嚨呼呼作響似乎在催促北夕雅趕快下手。
北夕雅伸出左手輕撫他脖頸上濃密的鬃毛,然後擡起頭輕聲道:“夕猛,你是我們北夕部落最勇敢的戰士。”
北夕猛的狼臉上神奇地綻放開一縷笑容,彷彿絲毫沒有察覺到北夕雅的骨刃已深深刺入他的額頭。
北夕猛慢慢地閉上雙眼,倒在了北夕雅的臂彎中,一抹金紅鮮血從額頭流落。
北夕雅恨恨瞪視楚天,說道:“夕猛才十五歲,如果你剛纔肯幫我,他就不會死!”
楚天知道,北夕猛的年齡差不多相當於塵世中人的一百五十歲。但由於幽界的諸多魔族成長髮育極其緩慢,他實際上還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少年。
魔可以活很長的時間,如果沒有劫難的限制,甚至可以長生不老。
然而三千年前(對於幽魔界而言卻僅僅是三百年前)的那一場幽天大戰中,幽魔界損失慘重十室九空,尤其是那些追隨幽冥皇帝向天界發動叛亂的魔君魔王幾乎盡數隕落,如今倖存的老古董已經屈指可數。
故此在幽魔界中很少能夠看到年逾兩百的老者,能活過三百年的更是鳳毛麟角。
他平靜地與北夕雅對視,回答道:“如果不是我,你剛纔同樣會變成一具屍靈。”
北夕雅的眸中猛然爆射出懾人的紅芒,似乎隨時都會撲過來將楚天撕成碎片。
兩人冷冷對峙多時,北夕雅終於首先移轉開目光,沉聲道:“你和那些幽魔豬沒有任何差別——在你們的眼中,我們不過是茹毛飲血的牲畜。”
她輕輕將北夕猛的屍體在地面上放平,將他的頭對準了北夕部落的方向,然後抓起一把砂土緩緩地從額頭一路灑向狼尾,口中低唱起狼魔族古老的葬歌。
歌聲蒼涼而深沉,彷彿敘說着狼魔族千百年來的無盡苦難與不屈。
“唿——”北夕猛的身體突然燃燒了起來,藍黃兩色的亮麗火焰逐漸吞噬了他。
北夕雅停止了歌唱,揚起臉朝向高懸在天的紅月發出淒厲的長嘯。
楚天默不作聲地看着北夕雅用狼魔族獨有的儀式爲同伴送葬,卻是想到了隨風而逝的珞珈,胸口狠狠一慟堵得發慌。
他當然能夠理解北夕雅此刻的心情,但又有誰能理解自己的傷痛與落寞?
不知不覺北夕猛的屍首被幽火焚化,只留下一顆碎裂的金丹在焦黑的石地上閃閃發光。
由於金丹已被北夕雅的骨刃刺破,其中蘊藏的魔元迅速外泄,已沒了用處。
但北夕雅還是珍而重之地用雙手捧起金丹,放入了腰間的皮囊裡,準備帶回北夕部落的神廟像其他英勇戰死的勇士一樣供奉起來。
她又在原地守候了許久,亡靈終於走遠,但再也見不到第二名同伴到來。
也許,他們遭遇到了和北夕猛同樣的厄運,成爲了屍靈。
北夕雅極目遠望,峽谷裡一片荒蕪寂寥,除了那艘已成爲灰燼的魔舟,好似什麼事情都未曾發生過。
她邁步走向楚天,冷冰冰道:“在我沒有想好如何處置你以前,最好老實點。否則我很難保證不會殺死你。”
她抓起楚天背在身後,嬌軀躍起在空中已化作了魔狼,載着他如閃電般疾馳。
楚天伏在北夕雅的背上,隨着她在大峽谷星羅密佈的嶙峋岩石之間奔走跳躍,卻沒有絲毫劇烈顛簸之感,甚至比坐船還來得舒服。
北夕雅的嬌軀在奔跑時自然而然地舒展開來,肌肉柔軟而充滿驚人的彈性。稍頃,她的體內微微發散出熱力,將一縷縷狼魔族少女特有的體息芬芳送入他的鼻中。
假如此刻不是俘虜的身份,這樣的旅程無疑是一種舒適的享受。
兩旁的景物不斷飛退,在山崖的縫隙中楚天可以不時看到有那麼幾簇幽草頑強地生長。它們大多是暗紅或者深紫色,一簇簇宛若拳頭般大小,長滿毛茸茸的倒鉤,應是度朔山脈裡最爲常見的“魔荊球”。
北夕雅一邊飛馳一邊發出清越的嘯聲。楚天猜想,她多半是在藉此呼喚同伴。
魔舟越來越近,並漸漸變得清晰。然而目光所及之處空曠死寂不見人蹤。
北夕雅在魔舟的殘骸前收住了腳步,耳畔除了她兀自在峽谷中隆隆震盪的嘯音和呼號如故的風聲,便什麼也聽不見。
難道說,包括北夕寒在內的所有北夕部落精銳戰士已全部在亡靈大潮中淪陷?
北夕雅的心底裡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悔與悲傷,還有作爲部落首領的深深挫敗感。假如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在亡靈大潮抵達前率領大家儘快從魔舟中撤退,也許所有人都不會有事。
須臾的靜默之後,北夕雅突然再次縱聲長嘯,彷彿用盡了生命裡所有的力量。一如當年身爲北夕部落狼主的父親,孤獨而桀驁地屹立在曠野之心羣山之巔,用他的長嗥詔令千百狼魔族戰士,義無反顧地投身到紅月狼旗下。
忽然,遠方的濃霧深處響起一聲嘹亮的嗥叫。不久之後,一聲接一聲的狼嚎此起彼伏,從四面八方傳來。
“夕寒、夕照、夕遙——”北夕雅聽見同伴的嘯聲難抑驚喜,振聲迴應。
紅霧鼓盪,大地顫動,原本靜寂如死的大峽谷,登時被狼魔族戰士們震耳欲聾的呼吼聲淹沒。
一道道赤色閃電從紅霧中奔騰而出,身後拖曳着長長的嗥聲撕裂寒冰般的幽暗。
北夕雅目不轉睛地緊盯着四周翻卷舞動的霧氣,一條、兩條、三條……十條、十一條、十二條——除了自己之外,總共還有十二名同伴幸運地活了下來,卻也意味着包括北夕猛在內其他十餘名同伴已然被亡靈裹挾而去,註定凶多吉少。
“夕雅!”最先趕到的是北夕寒,他騰身變回人形躍落在北夕雅的面前,待看清楚天也在立時濃眉豎立,左手骨刃彈出不由分說朝他的眉心扎落。
“叮!”北夕雅擡身變形將楚天護在背後,右手骨刃架住北夕寒,說道:“等等!”
“爲什麼?”北夕寒一愣,隨即臉上流露出疑惑的怒色。
北夕雅避開北夕寒質問的眼神,回答道:“他還有用。”
“夕雅!”北夕寒憤怒而不解地運勁下壓,卻被北夕雅的骨刃頂了回來。
“我是狼主,我的話就是命令。”她的骨刃一振,將北夕寒震退三步。
北夕寒錯愕地看着北夕雅,齜開獠牙發出一記憤懣的低聲咆哮。
這時候其他倖存的狼魔族戰士陸續趕到,其中一名身材略顯削瘦、相貌與北夕雅有幾分相似的青年說道:“夕雅,我看不出這頭幽魔豬還有什麼用。剛纔可是你固執己見非要殺他,才害得大家損失慘重。爲何沒過多久,你卻改變了主意——不僅是夕寒,還有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想知道這是爲什麼?”
他是北夕雅惟一的兄長北夕遙,以機智多變心狠手辣著稱於北夕部落。
北夕雅冷冷道:“你是在質疑我麼?”
北夕遙笑了笑扭過頭去錯開了兩人交織的視線,說道:“不敢。”
他暗自注意到,許多同伴儘管沒有說話,但神色中隱隱透出對北夕雅此舉的不滿。
“大家有什麼事,不如等回到部落裡再說。”察覺到現場的微妙氣氛,站在北夕寒身後的北夕照說道。
他是北夕寒的表哥,大薩滿的弟子,從不輕易當衆發表自己的見解,但在部落中擁有相當的地位和話語權。
“好,我們先回部落!”北夕寒也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和心上人鬧僵,正好藉着北夕照的話頭就坡下驢。
北夕遙似乎已經忘了前一刻發生的不愉快,說道:“夕雅,我來幫你看管幽魔豬。”
北夕雅卻信不過他,不假思索地拒絕道:“不,我要親自看管。”
北夕寒聞言臉色不禁變得越發難看。但是沒有等到他開口表示反對,北夕雅已經搶先一步背起楚天,變身成爲魔狼向大峽谷的北方奔馳而去。
北夕寒、北夕遙、北夕照和其他的狼魔族戰士緊隨其後,如一陣紅色的旋風去遠。
楚天伏在北夕雅的背上,感應到來自背後的一道道充滿敵意與殺機的目光,心中預感到在前往北夕部落的一路之上絕不會是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