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回家的路上,她清楚的意識到,這個總愛穿一身玄衣,表情雅緻高深不若其齡的稚幼男孩,將會籠罩她一生,揮之不去。
皎然高華,卻在地面投射下濃重的暗色陰影,沉沉的籠罩着她,她掙不脫,也不願掙脫。
確實如此。
假若說,她原先的用心學習是出於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懵懂目的,那麼,那一天,她徹底的明白了。
他將是她的君夫,她這一生的情感榮辱,都系在他身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
想要站在他的身邊,必須要讓自己成爲可以與他並行,至少不會落後太遠的強者。
在強者身旁,最重要的是實力,感情卻是其次。
於是,她加倍努力的使自己變強。
他十歲那一年,她入東宮,輔佐他拉攏人心。
他十二歲那一年,登基爲帝,政權爲人所把持,韜光養晦,她在他身後,爲他掃盡一切障礙,暗中培養不爲人知的勢力。
他十七歲那一年,終於部署好一切,驟然奪回政權,成爲真正的東朝之主。
她一直以爲自己是他最親近地人。在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她也一度以爲自己十分了解他。然而。最終她卻發現她從不曾真正地看清楚。這個玄衣地俊雅少年地內心。到底是一個怎麼樣地所在。
是如他地容色一般高潔若雪。還是如他地玄衣一般漆黑如夜。
沉沉浸溺於自己地追憶之中。楚妃無意識地看着車外。神情變地異常柔和。晴朗如陽地眉眼間。蒙上了一層淡淡地。卻是明晰地感傷。
就連馬車裡地空氣都變地憂傷而靜默。
似乎是被她地情緒所感染。爾容長長嘆息。悵然似地道:“我原以爲。佑怡姐是瞭解我地。哪怕天下人都不能明白。也還有佑怡姐。”
“我明白你最終的目的,卻不明白爲什麼一定要用這樣的方法。”
楚妃側頭看他,少年的神色依然蒼白,卻不再讓人覺得慘白虛脫,人還是同一個人,卻與原先的他並不相同,然而又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同。
她微微一笑,道:“阿容,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一點都不瞭解你。明明有許多種方法,可以十分直接有效的讓你看到你想要的局面,可是你卻偏偏選了這種最迂迴最費心,甚至不一定會有效果的拙笨方法。”
頓了頓,她接着說:“我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不要告訴我說是因爲安公,這個理由你可以騙的了姬指月,騙的了世人,卻騙不過我。費這麼大的周折,死這麼多的人,甚至不惜讓自己受傷,這不像是你一貫做事的風格。阿容,你告訴我爲什麼?”
尋常時候,楚妃總是與常人一樣,喚他爲陛下,每當她直呼其名時,要麼是在危急的情況下,要麼是她十分嚴肅認真的時候。
就如在思儀山上一般。
也如此時一般。
爾容側着頭,墨色的眼睛裡有複雜的情緒流轉,他細細思索楚妃的話,點頭道:“不錯。這確實是最迂迴最費心的方法,既然如此,捨去也罷。”
“阿容,你還沒告訴我爲什麼。”
“我也不知道。”
少年的臉上出現了微微困惑的神情,困惑不解之色於高雅從容的面具下浮現。
不是他不願意回答,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是的,所有的事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甚至大部分都是他安排的,他十分明晰的知道每一個步驟的細節和走向。
但是,他卻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而做出這樣的安排。
這樣的情緒太過於陌生,並且十分討厭,會讓他有一種不能將局面完全掌握在手裡的空虛感。
從姬指月進宮那一天開始,他謀劃多年的佈局一步步催動,一切都在他的意料掌握之中。卻有什麼不甚明瞭的東西遊離於他的計劃外,雖然不影響全局計劃,卻時常會另他產生陌生的情緒波折,甚至會促使他改變一些無大影響的細節。
就像今天一樣。
原本不應該這樣的。
他微皺了眉頭,沉沉的思索。
祭拜安公是一個理由,但不是讓他這樣做的最終目的。
他早就知道有人在計劃刺殺行動,他不僅不避開,反而主動的送上門去,給敵人以可趁之機。
受傷,抱着月白色衣裙的少女說要一同赴死。
說說而已,他當然不會就這樣輕易的死去。
楚妃是他預料好的一個解脫之法,在離宮時他就佈下了暗線,讓楚妃發現不妥當的地方,然後趕來救人,連時間都算的分毫不差。
同樣的,那三位閣老也在他的算計之中,甚至連親姐姐爾楓都在他的計劃裡扮演着分量不輕的角色。
他了解他們,然後利用每個人的個性特點,再稍微推動一下,一整個局面便自動的爲他所控。
假如宮中出了意外,楚妃不能及時趕到思儀山,他自然還有第二個第三個解脫之法。
他是心思縝密極端缺乏安全感的人,從來不會將自己的安全置於單薄的一層保護網下,層層疊疊的細密設置,才符合他的個性。
一批殺手離去,又一批殺手來到。
這是他故意安排的又一個轉折,原本的目的不曾完全達到,卻引出一個叫他驚訝的發現。
想到這裡,他沉吟道:“佑怡姐覺得那些人真的是守靈人嗎?”
“爲什麼不是?”
力量異常強大的守靈人,不在守護對象的墳墓遭到驚擾的第一時間出現,卻在聽到召喚之聲後才現身。
微微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繼續問道:“假若在正常的情況下,佑怡姐覺得自己的實力與他們相較,如何?”
“兩個。”
不假思索的,楚妃回答道。
若是在正常的情況下,她可以毫無疑問的同時對付兩個。
守靈人出現的時候,她的穴道被封,對對手的實力估計太高。
無法動彈之下,只覺得隨他們而來的壓迫感十分劇烈,當時甚至十分駭然,以爲自己不如。
然而,下了山後,靜靜的回想當時的感覺。
守靈人們雖然強大卻仍不是她的對手。
點點頭,爾容淡淡道:“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