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燈光,雅昭看弄軒的神情看得仔細。
“我總是敵不過你央求的。”雅昭臉上的笑容愈發肆意,“不過,你說那孩子不是你的,那是王紗涼和別人的。你卻不介意還愛着她?”
“雅昭——現在你怎麼老想着……”
雅昭定定地看着他,“那我就告訴你。我一直沒有傷害悠女,是因爲我知道你不愛她。不過我還是討厭她。至於王紗涼,我感覺到了你待她的不同。玉泉血咒,便是我用來折磨她的法子。我以爲她懷裡你的孩子,自然不能放過她。”
弄軒苦笑,“我知一直是我對不起你。你要什麼補償都可以,只要——”
“只要我救了王紗涼的命?”雅昭笑道,“我應了你。不過,凌經嵐跟我沒關係。他的生死,不是我的自作主張。他身上的毒咒,也不是我能解得了的。只是,他暫時還死不了。他還有利用價值。”
“利用?”
“解了我的穴,我去救她,這次,我也好仔細看看,王你愛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對了,還要奉勸王一次,別再輕易許什麼諾了。一文不值。既是許諾人的包袱,又是被許諾人的三千煩惱絲。”雅昭淡淡道。
弄軒即刻解開她的穴道:“適才忘了纔沒解穴……抱歉了。”
雅昭擡眼掃過弄軒着急的眼神,向前踏出了房門。
玄靈長倒是鬆了口氣。如此看來,雅昭果真是因爲妒忌王紗涼。她已經知道王紗涼和弄軒沒有關係,倒是真有希望救了她。只是,他不知道,這個雅昭,到底是怎樣的人。
房裡,雅昭拿出相似的、含着蟲子的藥丸給了王紗涼。
看了看王紗涼的神色,她又道:“不過,她中毒已久。能不能生下這個孩子,生下這個孩子後會不會死,不是我能做主的。對於玉泉血咒,我無能爲力。”
“雅昭,留下來。我不知你是如何……會加入雕莫山莊……亦不明白你一直在我身邊爲何不出來見我。總之,你留下。若有難處,我定會幫你。”
“我尊貴的王,雅昭的事,從來都不用您操心。”
“所以,十年前你就那樣離我而去?我連一個理由都沒聽到……十年了,雅昭!我從來不敢去觸碰。那個傷……十年了,從未淡去。”
“那個傷,已經有人爲我的王撫平。”雅昭慘慘笑了,“我是恨你。是以,我要除去你的孩子,不是嫉妒,只是恨。我想讓我的王,活着來面對這一切。”
“爲什麼——雅昭你本不是這樣的女子……”
“雅昭從來都是。雅昭當初因爲王你,才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雅昭不出現,就是爲了讓你記住雅昭,爲雅昭而傷心。所以,有新的人取代了雅昭。雅昭害她並不是嫉妒,只是想讓你傷心下去。”
弄軒一下捏住她的肩膀,“不對。這個措辭是你臨時想的,跟你一開始答應救王紗涼時的語氣不一樣。”
雅昭姿勢優雅地撥開弄軒的手,“請王放雅昭回去。誤了回莊的時辰,雅昭擔當不起。”
弄軒搖頭,“若你真恨我,怎麼做都可以。但我不能讓你回雕莫山莊那裡去。那裡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王你不可以這麼做。”
弄軒不由分說制止住她離開的腳步,親自送她去了一間閒置已久但裝潢甚好的宮殿。
“你今夜,就在這裡將就一下。天快亮了,好好休息。”
雅昭皺眉,捏着裙裾看他離開,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
這邊,悠女醒了過來,來到王紗涼的房間裡,聽說了一切,也暗自驚了心。
王紗涼慢慢醒了過來,見胎兒暫無事,便跑到凌經嵐身邊照顧他。
“他這樣……又是因爲我了。”她苦笑,又對玄靈長說,“玄靈長您,務必要救我大哥啊。”
“我自是會盡力……”玄靈長凝眉道,和悠女對視了一眼,嘆了口氣道,“現在的情況是越來越亂了。雅昭沒死……她回來了。經過了當年的那事,縱然是弄軒已不愛她。她也是他的死穴了——”
繼而,玄靈長便把這夜發生的種種告訴了王紗涼。
“這麼說……她對我所做的種種只是私人原因。罷,沒有大的陰謀,現在看來已是好事了。”王紗涼嘆了口氣。
也不能算作毫不在意的。昔日他的寵愛、溫軟的話如猶在耳。她仍記得他的那句——“以爲自己會死的那一刻,我發現我想要的不是天下是你。”
自己,就一直是雅昭的替代?
想着想着,她又自嘲地笑了。給自己的,是自己不要。真正失去時,又去在意什麼……
玄靈長着手爲凌經嵐施了幾針。王紗涼也幫不上忙,便披了件外衫向門外走去。新毒剛排出,舊傷卻還未愈。是以步履頗有些蹣跚。
走到院裡,她看見弄軒就那麼頹坐在草地上,深深鎖了眉。
“喂,弄軒——”她喚了聲。
“怎麼——”他擡頭,懶懶地答了句。半點沒有平時看見王紗涼的精神。
她只當沒注意到,問:“你們,談得如何了?”
“你是說——雅昭麼?”他苦笑,“一直以來……都是我對不起她。如今,她怕是不信我。什麼也不肯跟我說。”
王紗涼暗暗凝了眉,又道:“是不是……她有什麼事,不想讓你知道。怕你知道後,會看不起她?”
“可是……她都明說她恨我,讓我以爲她是險惡的女子了……還有什麼事……”
“那也是氣話吧。我也愛那麼說話氣人氣己的。”王紗涼一笑,“你耐心等等,也許……她會告訴你的。”
“謝謝。我——”他張口,又緊緊鎖了眉。本是好不容易走出年幼時的陰影,說服自己重新愛上了一個人。現在,幼時深愛的女子再度出現。他來不及去想感覺到底與從前有沒有不一樣,心的確是亂了。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王紗涼走到他身邊坐下,“你該說,萬幸。幸好我還沒來得及愛上你……幸好,我已經不能夠再愛上誰——”
弄軒還是苦笑,把頭埋進了雙臂。
王紗涼亦不再多說,陪着他一起沉默。
不多時,卻聽見雅昭的住處傳來瓷碗摔碎的東西。
弄軒連忙跑過去,王紗涼也跟上了他的步子。
屋內,雅昭臉色蒼白,抱緊雙臂顫抖。
“你們走開……走開。”她喃喃。
“怎麼了?”弄軒握住她的手,只覺及其冰寒,“難道……難道你必須回去是因爲這個……我送你,我送你回去。這是雕莫山莊治人的法子?不按時歸去的人——”
雅昭搖頭,“你不能去那裡。我也不可能帶你去那裡……去了那兒的人再也出不來了。爲防泄露雕莫山莊的真實位置……”
“那要如何做才能——”
“不……不要。我已經是個怪物……軒哥哥就當雅昭真的死了吧……”她努力想掙脫出雙手,卻又使不上力。
再看,雅昭的臉已開始變了顏色。蒼白的臉慢慢發黑,儼然如中了劇毒一般。
“要怎麼做……到底……”
雅昭閉上眼,痛苦地流出眼淚,“不要……”
“到底是——”
弄軒還來不及問,雅昭的眉心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迅速擴大,到了一定程度,邊緣便滋生開許多細線。黑色的細線不斷往外長,繼而爬滿了整個臉,緊接着向白皙的脖頸蔓延。弄軒大駭,拉開她的手腕一看,手腕上也有了黑色的線。黑色的線不僅在生長,還動了起來。像是血中有涌動的蟲子,拼命掙扎着想破皮而出。
雅昭渾身發抖,拼命想把手向身上撓,多虧弄軒一直抓着她纔不至如此。
最後,她氣也喘不上來,痛苦不堪,似忍到了極限,才叫了出聲:“血……血。”
弄軒一下子意識到什麼,便問:“你要飲血?”
雅昭哭着點了頭,王紗涼便跑了出去,須臾後端了碗進屋,“這是從廚房要的,雞血。”
雅昭急切地端過雞血,一飲而盡。喝得很急,許多血液從嘴角、碗沿處流下,落在身上都是殷紅,觸目驚心。
飲畢,雅昭鬆了手,瓷碗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臉上、手腕上的黑線都慢慢淡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見。臉色也由蒼白,漸漸恢復到有些紅潤的樣子。
雅昭低着頭,苦笑着流淚。再不願擡頭看弄軒一眼。
弄軒擁住她,“不用擔心。你不是什麼怪物。雅昭,怎麼會是怪物呢……別要這樣說自己了。”
王紗涼看了二人一眼,退出了房間。
弄軒嘆口氣,“這是你……只願偷偷看着我,而不願現身的原因?”
雅昭還是不說話。
“當年發生的事,我會等你告訴我。我差宮女給你送乾淨衣物,你換一換。你把服血的時辰告訴我,我會給你準備好。”
弄軒皺眉看着她,繼而準備起身去差遣宮女了。雅昭卻顫抖地拉住他,似十分不願他離去。“我的確是怪物……自從給了自己一刀,被莊主救了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軒哥哥……我連人血都喝過……這樣的雅昭,又如何能出現在你身邊……”
“雅昭,我會幫你。會治好你,哪怕尋遍天下。若不行,我便陪着你。你什麼也不必擔心,更不用擔心別人怎麼看你。”
雅昭慘白地笑了下,而後熟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