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花兒先栓上了門,又取出火摺子點亮了油燈。
汲兒開口想要問她,卻見這花兒又仔細地四下裡看了看,這才湊過來一把拉了汲兒的手,輕聲道:“汲兒姐姐,奴婢發現了一件事情,特別奇怪。”
“到底什麼事啊?”汲兒已經明顯地不耐煩了。
花兒將手伸到汲兒面前,輕輕地攤開手心,瘦小瑩白的掌心躺着一片藥材,汲兒不認識,拿了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依然不明就裡,輕聲道:“這是什麼東西啊?”
花兒搖了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是今天看到雪伊良人偷偷往娘娘的藥里加了兩片。”
汲兒的頭嗡地一聲響,問道:“當真?”
“真的。”花兒點了點頭道“太醫館的藥向來都是奴婢去取的,取的時侯醫官交待得清清楚楚的,這個方子裡面根本不用中間加什麼藥引進去,所以奴婢才覺得奇怪。”
汲兒一把拉了花兒的手,輕聲問道:“這件事兒你還跟誰說了?”
“一個人都沒說過。”花兒趕快搖了搖頭“奴婢就是想不通,所以才特地來問問你。”
汲兒抿着嘴脣半晌不語,過了一會兒,輕輕地嘆了口氣,對着花兒說道:“這件事情你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知道,奴婢知道,除了你,這件事我不會向任何人說的。”花兒把頭點得象小雞啄米一般。
“好,那你早點睡吧。”汲兒輕輕地拍了拍花兒的頭,轉身出了門,那片藥材她已經緊緊地握在掌心,明天,她一定要就此查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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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的地勢比較高,眼界開闊,這個天氣住起來會有點涼。太和殿裡的宮人跟秋池宮裡的人,肯定也是不能比的。單說飲食起居,大世子初時很不適應。
但是過了幾天之後,他的心情卻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因爲他發現,讀書實在是太有趣了!而自己的太傅蒙恬也實在是個了不起的人,他怎麼那麼有學問啊?不管問他什麼問題,他都可以耐心的回答,而且從來不發脾氣。
要知道扶蘇從小到大都是在“最麻煩”的女人中間長大的,身邊除了宦官就是女人,唯一的男人是自己的父親,可他一年也沒和自己耐心地說過幾回話。
仔細說來,太傅蒙恬是扶蘇接觸到的第一個男人,他出身世家貴族,相貌堂堂武功蓋世,學識淵博,對人謙和有禮,對待大世子從不出言刻薄,反倒因勢利導,處處鼓勵。相比於父親來說,似乎更讓扶蘇感覺到親切踏實。
幾天下來,扶蘇已經從起初的敬畏,變成了對太傅由衷的敬佩。
汲兒走到宮門前的時侯,太傅蒙恬正半跪在地上,手裡託着一把軟弓,把着扶蘇的手教他射箭。
這樣的遊戲,沒有男孩子不愛的,扶蘇玩得很是興高采烈,侍兒在身後連着招呼了幾聲都沒有聽到。倒是蒙恬將軍先聽到了動靜,回過頭來一看到汲兒的服飾裝扮,就先笑了,衝着扶蘇低聲道:“大世子,那位是秋池宮裡的宮人吧?”
扶蘇回頭一看到汲兒,立馬高興地應了一句:“汲兒,你先等會兒,我和太傅正在習箭呢。”
扶蘇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如同初升的太陽,汲兒看得心中一暖,低頭稱了一聲是,便退下由侍兒們引着去給大世子準備茶點去了。
弓是太傅連夜給大世子特製的,又小又輕也夠軟,至於箭,也是太傅連夜用竹子一把一把削出來的。遠處豎着一個紅色的靶心,扶蘇在太傅的指導下連着射中了好幾箭,這下子他就更高興了,又連着玩了好幾把,還是捨不得丟。
太傅蒙恬忍不住輕聲提醒道:“大世子,您的宮人在等着您,怕是有什麼話需要交待的吧,讓她等得太久可不好。”
扶蘇一聽這話立馬放下了手裡的箭,向着蒙恬躹了一躬道:“太傅教導的是,那我現在就去見那個宮人。”
蒙恬向着大世子微笑着略一頷首,轉身退了下去。
直到目送着蒙大傅走遠,扶蘇才走到汲兒旁邊招呼道:“汲兒,我母親這幾日可好?”
汲兒連忙回禮道:“稟大世子,鄭妃娘娘這幾日挺好的,只是心下惦記您,特差奴婢過來看看。”
“哦。”扶蘇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了小大人的神情,對着案几對面一伸手,道“坐下慢慢說吧。”
汲兒暗道,這才幾日不見,大世子卻象是變了個人一樣,不但舉止得體,連說話的氣勢也不一樣了,心下不由暗暗稱奇。一邊側着身子在案几旁邊坐下,一邊奉了杯子的茶水小心地放到扶蘇的面前,又將鄭妃娘娘的情況仔細說給大世子聽。
扶蘇臉上帶着小大人兒一樣的神情,奉起杯子來喝了一口,低頭看到面前這一盤點心,脫口問道:“這份點心可是剛在咱們宮裡作出來的?”
“是的,大世子。”汲兒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食匣打開,又從裡面取了三樣出來,道“這全是鄭妃娘娘讓奴婢帶過來的。大世子您先嚐嘗。”
“不必了!”扶蘇將小手一伸,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將這點心原樣收好吧,一會兒等太傅來了,我想先請他品嚐一下自己再吃……對了,你適才說什麼?母親今日胃口不太好?”
“哦,沒有沒有。”汲兒趕快笑着打岔“鄭妃娘娘的胃口一直都是老樣子,天氣一冷她就懶得動彈,這一來就更吃不下東西了。一大早起來,才只是喝了幾口清粥而已。”
“哦。”小扶蘇皺着眉頭若有所思,然後緩緩地站起來,對着汲兒滿臉認真地說道:“汲兒,你回去告訴母親,孩兒在這裡很好,太傅蒙將軍是一位博學之士,孩兒從心裡尊重他,一定會跟着他好好地修習學問的,請母親不必擔心。同時也請母親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等過幾日功課不緊了,孩兒就回去看她。”
汲兒也趕快從案几旁站了起來,向着扶蘇躬身施禮道:“是,大世子,奴婢一定將話帶到。”
“還有什麼事嗎?”扶蘇問。
“沒有了。”汲兒答。
“那就早些回去吧,母親那裡,還需要你多多事奉。”扶蘇道。
“是。”汲兒低下頭深施一禮,退了下來。
出了太和殿,汲兒心裡說不出的高興,想不到才這半個月的功夫,大世子竟然象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對人處事更加大方得體不說,話也說得很是仔細周到,看來這個太傅還真是個不簡單的人。晚一點回去,一定要把這些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鄭妃娘娘,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汲兒心下這麼想着,嘴角就又漾起了笑。
轉過了太和殿的外牆,遠遠的,就看到了一排松林,汲兒想了一下,將手裡的食匣交給身後的侍兒道:“你們兩個先把這些東西拿回去,我去辦個事情,一會兒就回。”
兩名侍兒領命,取了食匣轉身離去,汲兒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向着太醫館走去。
手心裡的那片藥材已經被汗水濡溼,汲兒有預感,手裡的這片藥材肯定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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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汲兒皺眉道“這是種什麼藥物啊?”
小醫官笑道:“這種藥物不稀奇,可以用來瀉水逐飲、破積通便的,水腫、腹水、留飲結胸、癲癇、喘咳、大小便不通也常能用到它。”
汲兒聽到大小便不通幾個字,下意識地用袖子掩了掩臉,隱隱地覺得有些污穢,轉而又問道:“那這個東西,它沒有毒吧?”
“用量不大就沒有。”小醫官道。
汲兒盯着自己手裡的那片藥物又問:“那要是一兩片呢?會不會中毒?”
“肯定不會的。”小醫官答得很肯定。
“哦。”汲兒鬆了一口氣,暗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適才這位小太醫說道,可以治療喘咳,想來雪伊特意加了這味藥是爲了給鄭妃娘娘平喘的吧,可是她爲什麼私自往裡加啊?先問問太醫再加不行嗎?
“這位姐姐,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小醫官又問。
“哦,沒有了,沒有了。謝過這位小醫官。”汲兒趕快滿臉陪笑着道。
“無妨無妨。”小醫官手裡託着那片甘遂笑道“姐姐還要問些什麼,只管來問。我若懂的,定然悉數告訴你。”
汲兒還未答話,只聽得身後一位年紀大點的醫官大聲招呼道:“小三子,過來給我稱六錢甘草。”
“好咧。”小醫官二話不說,轉身向着藥櫃走,伸手就去取甘草。那年紀大點的醫官突然衝着他一聲厲喝:“嗨,你這小子手裡抓的可是什麼?”
小醫官一愣,低頭去看自己手中那塊甘遂,不由得也吃了一驚,趕快把那片甘遂往旁邊一扔,連聲道:“啊喲,師父,我一時沒看清,差點把這甘遂混到這甘草裡面!”
“你這個呆子!”那老醫官揚起手照着小醫官的腦袋上就重重地敲了好幾下,連聲罵道“你這小子,竟然這般地毛手毛腳,你這一個沒看清,差點就要鬧出人命來了。”
小醫官護着頭,諾諾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