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雙嬰兒鞋,六個小褥子。三個小肚兜,還有四套小棉襖……對了,紅櫻,前幾天不是還看見你給孩子做了幾個小帽子嗎?放哪兒了?”
“夫人,在你屋裡那個鬥櫥底下,我現在去取。”
“好……對了,還有……對了,尿布!啊喲,可別把這個給忘了。我特地讓張蒿去尚席丞去找的舊牀單裁出來的。還有什麼來着?啊喲!碗……孩子吃粥和肉糜用的碟子和碗放哪兒了?”
“啊喲,我說玉夫人啊……”蘭汐一把拉了我的手“您就別忙活了,我們這番回到府裡去,什麼東西沒有啊,卻全都要從宮裡帶了?”
“那怎麼能一樣?你們府裡都被翻得亂成那樣了,怎麼樣也得好久才能收拾出來。這些東西可是孩子眼前就得用的……啊,對了,那個羊毛褥子……咳,紅櫻啊,你幫我找一下那個羊毛褥子放哪兒了……一會兒給她們娘倆放車上……子嬰現在太小可不能涼着啊!”我一邊說一邊又向屋外跑了出去。
蘭汐低下頭就笑了,乳孃在後面抱了子嬰走過來笑道:“夫人您就別攔着她了,這玉夫人是個熱心腸的直性子人,您要是不把東西給帶齊了,她這心裡就踏實不下來。”
蘭汐隨手接過子嬰,抱在懷裡拍了兩下,搖着頭笑道:“我是自小生在宮裡長在宮裡的,也是第一次在這高冷的宮牆裡看到這麼熱心腸的人,可就是她這個性子,以後在這個宮裡怕是會……”
“子嬰!快看這是什麼?”我興沖沖地拿了個小木馬跑進來“我就說嘛,這屋裡肯定還有能讓你們帶走的好東西,你看,仔細一翻就翻出來了吧。”
我把小木馬在子嬰的眼睛前面晃了晃,小傢伙睜大了眼睛仔細看,興奮得小嘴一張一張的,硬是從嘴裡撲撲地噴出幾個奶泡來。
他這模樣把大家都給逗得笑了。
門外的車駕到了。
蘭汐回過頭來對着我說:“夫人,我們走了。改天若是有機會,到世子府來看我們。”
“一定一定。”我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保重好自己,照顧好孩子!”
蘭汐伸手與我互握了一下,眼圈竟然有些微微地紅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勸她上車。
車駕載着乳孃和蘭汐母子一起向宮門外駛去,我眼看着她們走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子嬰,一定要平安長大喲。你可要記住,你的名字是你伯父給你起的,將來一定不能記他的仇,一定要記得他的好。儘管他這個人嘴挺壞的,但是他那個人心底還真是不錯!”
想起嬴政莫名其妙地耳根一陣熱,趕快看了看別處,轉身回宮。
卻說蘭汐的車駕載着她們三人向宮外走去,迎面卻有一位美人帶着名侍兒站在路邊衝着車駕招手,馬伕看勢趕快停了車子。
蘭汐心下詫異,掀起車簾觀望,卻看這位美人面生的很,蘭汐將孩子交給乳母看好,先自下了車駕,向着那美人款款施禮道:“罪婦見過這位貴人。”
那美人趕快一把攔了蘭汐,笑道:“夫人說哪裡話,夫人身爲世子之母便是那千嬌百貴的貴人,哪裡還能自稱‘罪婦’二字?”
蘭汐低頭一笑:“這位貴人看來眼生,我們可曾在宮裡見過面嗎?”
那美人笑着施了一禮道:“嬪妾賤名秋淑,位份是美人。”
“見過秋淑美人。”蘭汐又低頭向着秋淑行了一禮。
“夫人多禮了。”秋淑笑着從侍兒手中接過一個籃子雙手遞到蘭汐手上笑道“這是小女子給世子的一點心意,萬望夫人收下。”
蘭汐向着那籃子裡一看,卻是幾件小孩子日常穿戴的衣物,儘管不多,但是件件都很精緻,便趕快低頭稱謝道:“美人破費了。”
“夫人說哪裡話,這些粗鄙之物,夫人您不嫌棄便好……哦,前面便是快要出離宮門了,我且來送夫人一送吧。”秋淑一把挽起蘭汐的手,隨她在車後緩緩而行。
蘭汐看出秋淑有話要講,便自低頭不語。
果然沒走幾步,秋淑便笑着開口了:“夫人許是沒有見過我,我卻偏是宮裡第一個聽到小世子出生的人呢。”
“哦?”蘭汐笑了“如此說來,美人與世子也算是有緣人了。”
“那是……”秋淑笑道“那一日天上下着雨,大王本在我宮中與我下棋來着,突然那清和宮的玉夫人就衝了進來,倒頭便拜,說是夫人您爲大王生了一個侄子,大王已經晉升爲公伯了……”
蘭汐掩口一笑,眼底不覺裝滿了感激:“此一番多承清和宮夫人多方照應我們母子了。”
“多虧了那清和宮夫人?若不是大王洪恩,那清和宮夫人又如何敢把你接到宮中來待產?”秋淑看着蘭汐皺眉一笑。
蘭汐擡眼看了秋淑,端莊地低頭一笑道:“大王洪恩,臣妾自是不敢忘的。我們母子的性命全是拜大王所賜,今生今世結草銜環怕是也難報大王洪恩了。”
“那是自然。”秋淑將手裡的一塊絲帕輕輕一搖,笑道“那一天在臣妾宮裡,大王一聽說世子出生立刻大喜,即刻就給世子賜了名字,要知道……這可是天大的恩惠呢,就連大王自己的長子扶蘇也是到了一歲左右才被賜名呢。”
“陛下寬博仁愛,想是可憐我這個孩子一出生便沒有父親吧。”蘭汐低下頭就垂了眼睛。
“夫人這是說哪裡話,陛下哪裡是可憐你們母子,大王明明就是顧念手足之情,只是……臣妾倒是有一件事情看不明白了。”秋淑一邊說着一邊就皺了眉頭“你說這清和宮夫人與你向來交好,爲什麼故意勸說大王削了你們的食邑呢?而且……她還故意勸說大王將君侯府封閉一半,只留下一半予你們居住?”
“有這等事?”蘭汐止住腳步,不禁面露愕然。
“是啊,”秋淑一怔“我也很是奇怪呢。大王那天非常高興,本來是說要留下一萬戶食邑給你們,還說要將原來的君侯府全部賜予你們居住。可是……偏偏那清和宮夫人倒地便拜,口口聲聲說着……”
“玉夫人可說了些什麼?”蘭汐垂下眼睫,輕聲追問道。
秋淑把眉頭一皺,也是滿臉不解:“玉夫人說是世子爲罪臣之後,不便再居豪宅,這一萬戶食邑也實在是太多了,只留三千即可,還說這宅子留下一半也便夠了!所以我今天就特地趕來見見夫人,想要當面問您一下,這幾日您在她宮裡住着,可是言辭之中對她有過什麼衝撞得罪之處嗎?”
蘭汐臉色一變,低頭不語。
秋淑看她面色不悅,不由尬尷地一笑道:“啊喲,你看看我,本來是給夫人您餞行的,怎麼說着說着,卻讓您又不高興了。夫人,您可莫怪啊。”
蘭汐勉強笑了笑:“貴人您古道熱腸,小女子感佩不已,眼看這就要到宮門口了,不勞貴人相送。貴人您請回吧。”
秋淑擡頭看了看宮門,也自甜甜地一笑道:“到了這裡,妹妹我也就不便相送了,夫人珍重,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蘭汐向着秋淑深施一禮,轉身上了車子。
車駕載着蘭汐一行三人出了宮門。
乳母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婦人,這種年紀的下人向來最是八卦的,尤其喜歡打聽主人們之間的事情,剛纔抱着孩子在車上,早就把秋淑與蘭汐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一字不落。這會兒眼看着蘭汐夫人上了車子一直沉着臉,不由得心下詫異。
那乳母想了半天,還是試探着開了口:“夫人,你說這清和宮夫人怎麼這麼奇怪啊?”
蘭汐笑了:“怪在哪裡?”
乳母道:“你說她這表面是個熱心腸的人,幫着咱們這個,幫着咱們那個的。爲什麼偏偏要勸着大王削減咱們的東西呢?你說她這算是存的個什麼心啊?”
“好心。”蘭汐垂下頭輕輕一笑“她此番爲我們討這些賞賜,未嘗不是冒着風險的。大王心裡有她,她此時說什麼也不忍駁回。只是,我們到底是戴罪之身,這個賞賜太厚了,大王嘴上不說,心下自然是不舒服的……”
車子突然一顛,乳母身子一斜,子嬰在她懷裡不舒服地掙了一下身子,哼哼了兩聲,轉而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蘭汐眼看着孩子又睡着了,又在襁褓上輕輕地拍了兩下,這才接着說道:“可是,若是給的封賞少了,未免會顯得大王不夠大氣,白擔了一個仁義的名。倒是由這玉夫人提出來賞賜不宜過多,大王準了,這個惡名由着她玉夫人擔了,頂多是顯得她爲人小器,捨不得施惠於人。卻又不至於使大王兩難。她這樣做,纔是真心爲着咱們着想呢。”
乳母聽了這話,似懂非懂,又問道:“那剛纔那個美人呢?她算是好的還是壞的啊?她趕來給咱們說這些話,算是爲咱們好啊,還是爲咱們不好啊?”
蘭汐聽得她這話說得好笑,不由得掩口一樂:“那只是個與我們不相干的人,好也由她,不好也由她吧……”
馬車在街角拐了個彎,蘭汐掀了車簾輕聲道:“唉,這是走到哪裡了?前面過了這個路口可就要到家了……嗨,也不知道這府裡的下人還剩下多少個了,一會兒咱們這住的地方是不是還得現收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