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柳一邊端着一碟廚子特別爲她做的糖炒栗子往外院走,一邊將碟子裡的栗子順到自己嘴裡。
在鎮國公府不過兩個月,她已經跟府中上上下下都混熟了。她活潑開朗的個性本來就討人喜歡,再加上人甜嘴甜,很快就交到了許多好朋友。尤其是鎮國公府的廚子,每天都被她誇到天上,自然十分賣力地爲她開着小竈。
好好吃!廚子哥哥的手藝果然不是蓋的!劉柳眯着眼,享受完口中的香甜,又捏起一個栗子。送到嘴裡前左右看看,很好,已經轉出東院,這時候潘婧斷斷不可能出現在這裡!於是放心地,繼續享受着手中的美味。
她現在的形象,可以說是半點儀態都沒有了。但整個鎮國公府,也就潘婧一人能說說她,其他人,討好她都還來不及呢!
前方拐彎,劉柳一時沒在意,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手中的碟子脫手而出。
她的美味!劉柳未曾多想,立刻撲身去救。
前方不知何時竄出一個身影,毫不留情地將她的糖炒栗子打成粉碎。
來不及哀號,劉柳只覺眼前一花,腰間吃痛的同時,身子已經橫飛出去,摔進欄杆外的花叢中。
事情發生得太快,是以劉柳並沒有看清楚,前方走過來的其實不只一個人,而是兩個。
其中一個,是這個宅子的主人,方若辰。另一個,則是這個天下的主人,專門來“看望”她的——安適。
話說剛纔兩人正走着,突然看見一個“暗器”橫空飛出,方若辰身爲臣子,自然要挺身護駕。沒想到剛把“暗器”打掉,又一道身影從剛纔的方向撲了過來。他對府中治安素來自信,看那身形估摸着該是劉柳,所以沒再動手。沒料到身邊的安適看也不看就踹出一腳,將人家姑娘直接踢進花叢去了。
好在人家安適向來信奉“刺客必須留下來慢慢折磨至死”的變態信條,否則劉柳恐怕就小命不保了。
因爲是在方若辰的家裡,安適很給面子地沒下重手。而那廂生命力無比頑強的某人已經可以頂着一頭碎花從花叢裡爬出來了。
安適撇她一眼,立刻看出自己踢了什麼人。於是備好笑臉,走過去,柔聲輕問,“姑娘可好?”
劉柳正揉着痛處,滿心惱火,“我招誰惹誰了,爲什麼要踢我?”
安適搖了搖頭,朝方若辰嘆了口氣,“踢人真的不是一個好習慣。尤其是對這樣一個柔弱女子動粗。若辰,你說呢?”
方若辰立在邊上,艱難地抽了抽嘴角。
“方大哥!”劉柳好生委屈,“你可不可以看清楚再出手?”
“姑娘彆氣,我先替若辰向姑娘賠禮了。”那廂,安適泰然自若地開口。
不要懷疑,得了便宜還賣乖就是安適的風格。
劉柳怒氣稍平,這纔開始打量安適。
慢慢地,劉柳捧起雙手,眼睛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直。那雙眼睛灼灼發亮,就像,就像那滿頭的花瓣全都落進她的眼裡了。
如果說潘婧見到安適時的反應太過冷靜,那麼,這個劉柳的反應,是不是誇張了點?
“你好帥!”只聽劉柳用無比崇拜的聲音對安適道。
安適輕展紙扇,眉眼帶笑,鳳眼微挑,“姑娘……說什麼?”
方若辰覺得嘴角有點抽筋了。
“你好帥你好帥!帥到天地無光日月失色生靈塗炭地球爆炸!”
這都什麼詞呀?安適對這樣特立獨行的溢美之詞着實有些受用不住。
見劉柳還在癡癡地看着自己,安適揚起笑,輕喚,“姑娘?”
“恩。”劉柳邊答,邊高頻率地眨着眼睛。
安適開始覺得那些花瓣晃眼了,“你要不要,先整理一下,儀容?”
“恩。”劉柳笑眯了眼,然後,甩頭。
花瓣亂飛。
安適從來沒想過,有人會這樣“整理儀容”,始料未及地被甩了一臉碎花,握着手中才展了一半的紙扇僵直在當場。
方若辰微別過頭去,偷笑。突然覺得今天這個黑鍋背得很值。
“好了!”劉柳很快地抖掉身上的花木草屑。
安適練過,很快就恢復了從容,“姑娘……”
“我叫劉柳。文刀劉,柳樹的柳。你呢?”
“安適。”安適遲了半刻才答。方若辰知道他又鬱悶了。劉柳同學初來乍到,不知道從來沒有人敢搶安適的白的。
“安大哥好!”劉柳甜甜地喚完,突然想到了什麼,“安適?這個名字很耳熟耶!我是不是在哪裡聽過?”
方若辰覺得自己開始佩服劉柳了。當初他應該提議讓安適把她帶回皇宮的。那樣的話,也許他就可以天天看見安適吐血的壯觀景象了。
幸好劉柳同學的記憶力還沒有差到讓安適找不到臺階下,只見她一拍手,大聲道,“我想起來了,當今皇上的名字,就是安適!你也叫安適,難不成,你是皇上?”
安適一邊點頭,一邊想,要不要直接把這個女的砍了?
“怪不得他們都說,當今皇上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皇上你這麼帥,天下第一絕對當之無愧!”劉柳的目光無比虔誠呀無比虔誠。
安適微笑着展了展紙扇,決定不殺劉柳了。畢竟,敢在他身邊說大實話的人,實在太少,太少。
“站着說話多累。我與柳姑娘投緣,不若一起到鱗波亭中慢敘?”心情好了,安適的笑容裡也多了幾分柔和。
劉柳被那樣的笑容一照,只剩下拼命點頭的份。
安適對這樣的效果很是滿意,於是轉向方若辰,“吩咐下去,在鱗波亭備酒。”
“是。”方若辰有些無奈地應道。他說過多少遍了,這裡是他家,不是他的行宮。可是明顯的,安適大人從來沒聽進去過。
聖駕駕臨的消息很快就被報到潘婧那裡。
皇上駕到鎮國公府本沒有什麼特別,但潘婧聽說劉柳也在,沉吟一陣後,決定親自去看看。
端着特別爲皇上準備的香茗,潘婧沿着後院蜿蜒的小徑,徐徐前行。
池邊微風輕送,夾雜着冬日裡些許的寒意,鱗波亭中三人比次而坐。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安適與方若辰挺直的背脊,正對着她的劉柳正抱着一把琵琶彈奏。
踏着鏗鏘的琴音邁入亭中,無需行禮破壞琴音的緊湊,斟一碗茶,看瀰漫的茶香與琴聲相纏。
不想失神的,卻一不小心,墜進那樂聲裡。
“娘子!”手腕被人圈住,垂首,正落進那人耀若星子的長眸中。
“怎麼了?”面前的茶碗已經溢出來,將潘婧手中的茶壺拿過,方若辰將她帶到身傍,憂聲輕問。
潘婧猛然回神,才發覺劉柳已然停下演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如此失態,潘婧自己也始料未及,急忙調整情緒,答道,“曲子很感人。”
“感人?”劉柳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來,而後不滿地嘀咕,“我彈的是十面埋伏,是一首描述戰爭緊迫的樂曲,怎麼會是感人呢?”
劉柳出身音樂世家,三歲便開始彈琵琶,這首《十面埋伏》彈了不下千遍,今天拿出來炫本來是自信滿滿,自以爲絕不輸於古人的。萬沒想到會聽到潘婧如此評價,頓時萎靡下來。
同樣的困惑也讓安適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但他很快恢復爾雅,對潘婧笑道,“朕聽說你的琴也彈得不錯,今日興致正好,不若你也來一曲如何?”
潘婧垂下頭,“臣婦……”
遲疑的時候,安適已然命人將琴擺在亭中的石桌上。
潘婧卻一直,沉默不動。
方若辰終於也覺奇怪。潘婧過門前他也曾聽他的岳父說過,潘婧很少出門,平日裡無事便喜歡彈彈琴,十數年下來,琴藝也能勉強算得上上等。
除去潘父話中自謙的成分,潘婧的琴藝絕對不差。可是自她進門,他卻從未聽她彈過琴。平日也便罷了,今日安適的語氣,明顯不容拒絕,她究竟在猶豫什麼?
許久許久,他終於看到潘婧將頭擡起。
她的神色已然恢復平時的冷靜,冷靜中卻帶着幾分無畏和堅持。只見她望定了安適,輕聲道,“皇上恕罪。我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