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安適, 求你,放過她……娘子!”
方若辰猛地從牀上驚醒。
入目的景觀已然全部變樣,城牆高聳, 逼人的兵刃, 安適絕然的話語……全都不見了。
這裡, 該是京中某個官員的宅邸, 裝飾華貴, 處處雕琢。
“方大人,你可醒了!”
正在揣測着自己身在何處,竟看見一個熟人熱情笑着朝自己走了過來。
方若辰見是他, 雖皺緊了眉,卻不驚訝, “鄧世通。”
鄧世通笑着朝他走過來, 見方若辰有下牀的意思, 急忙將他攔住了,“方大人切莫亂動, 你中了兩箭,斷了一根肋骨和一根腿骨,須得好好休養纔是。”
方若辰退回了牀上,不是因爲對方善意的規勸,而是因爲發覺自己真的動不了。
鄧世通見他妥協, 好言相勸道, “潘氏之死, 我都聽說了。方大人務必節哀。只不知經過此事, 方大人是否還要拒絕我主的好意?”
方若辰苦笑, “鄧大人與你家主子的好意,恕方某無法接受。”
鄧世通一臉不解, “方大人,恕我直言,當今皇上對你,已然趕盡殺絕,毫無情義可言。方大人若還如此愚忠,實在叫鄧某人無法理解。”
“並非如此。”方若辰搖了搖頭,微帶絕望,“我太瞭解安適的實力。這個世上,絕不會有比他更強大的人。”
“方大人這麼說,恐怕太絕對了。”一個帶笑的聲音自屏風自後傳出,而後一個華服公子步履堅實地,自屏風之後走了出來。
方若辰乍見此人,驚得半晌無語,許久之後,才遲疑地開口喚道,“二王爺。”
二王爺安賢,是安適之下,最年長的弟弟。其母在安適之母死後,被立爲繼簫氏之後的第二任皇后,照理來說,該是最有實力跟安適爭奪皇位的王子,可當年跳出來的,卻是隻有母妃受寵,朝中勢力卻顯單薄的五皇子。當初他便怎麼也想不明白,以五皇子的母妃的出身,怎麼能爭取到如此多的朝中重臣的支持?
現在想來,很可能是有人想藏在幕後坐收漁翁之利,刻意扶植明裡爭奪的雙方中較弱一方的勢力。而這個計劃,似乎又被當初突然插入並且堅決站在安適這一邊的他給破壞了。
“方大人而今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可相信我確能推翻安適,幫你救出受囚的母親和兒子。”安賢似乎已經原諒了方若辰這個當年害他功虧一簣的罪魁禍首。
方若辰似乎還有些猶豫,“二王爺需要我做什麼?”
安賢正眼看他,道,“我已部署多年,而今只差一樣東西——你手中能夠調動飛虎軍的兵符。”
飛虎軍的存在極爲隱秘,兵符由歷代方家家主掌管,能夠越過皇帝直接調動另一支能與御林軍匹敵的精銳部隊。若安賢所料不差,安適想盡方法抓回方若辰,就是爲了收回方若辰手中的飛虎軍。
未料方若辰一聽此言,立刻出聲反對,“不行,一旦動用飛虎軍,我孃的性命便……”
“方大人儘可放心,”安賢篤聲打斷了方若辰的話,“我保證令堂和兩位公子的安全,我已計劃周全,……兵臨城下之時,必叫安適措手不及,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方若辰聽完整個計劃,緊皺的眉頭終於漸漸舒展。
“好!”他說。
十月秋後的一個清晨,京城中的百姓似平日一樣早起,素有政治敏感的他們很快就聞到了空氣中與往日不同的緊繃氣息。
駭人的消息沒多會就悄然傳開了,說昨天夜裡,一支彪軍鬼魅似地突破城門,將整個大玄皇宮包圍了!
遠遠地,就能看出隊伍最前面騎着黃金白馬,素來深居簡出的二王爺安賢。而他的身後右側,赫然是兩個月前差點死在城門又突然消失的方若辰!
方若辰果然反了!
曦陽緩緩升起,在一片金碧輝煌中,安適在宮人的陪伴下緩步登上了宮殿前的樓臺,睨眼看着宮殿門口的芸芸衆生。
那一刻的安適,氣度天成,刀鋒劍影,雷霆萬鈞在他眼中彷彿亦不過是雲煙過爾。
“安賢,”安適撇一眼城下氣勢洶洶的安賢,有些漫不經心,彷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果然是你。藏在背後操控五弟反朕,出賣我國軍事機密,幫助藩東襲擊大玄,鼓動朕親征,想趁機殺了朕的人。”終於讓他找到了。
安賢自負地大笑,並不否認,“是我又如何?安適,你現在已然甕中之鱉,我倒要看看你到底還有什麼本事,能從我的手掌心中逃脫。”
安適看着他,可惜地搖了搖頭,“安賢,你做得很好,只可惜你走錯了一步。”
安賢本來自信滿滿,見他篤定的樣子竟有些不確定起來,但很快他又告訴自己,不過是安適故意擾亂他的心神罷了,“安適,我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
安適卻,只是微笑。自信而悠然。
安賢握緊了拳,一展軍旗,大聲道,“給我上……”
軍令已出,可他身後的軍隊竟紋絲未動。
軍旗還在安賢手中握着,他的腦袋,卻已經滾下了馬鞍。那一雙眼,瞪得大大的,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敗在了何處。
可活着的人,那些被安賢聚集起來的人,都看到了方若辰手中那一把染血的刀。
只見他躍下馬頭,將安賢的腦袋捧在手上,高舉過頭,朝安適跪下,大聲道,“啓稟皇上,臣方若辰,不辱使命,已將逆臣安賢斬首。”
身後大軍幾乎於同時“霍”地跪下,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聲震天動地,響徹雲霄。
安適揮手,“平身!”
所有士兵同時站起,整齊劃一如同一人。
安適微笑,轉向方若辰,“若辰,你這次做得很好,朕即刻恢復你的爵位,賜回宅邸,並派人將老夫人和兩位公子送回。另官升一級,爲兵部尚書,執掌吏部。並賜黃金萬兩,由你分給飛虎軍將士。”
方若辰跪地謝恩,“謝主隆恩。”
安適點點頭,轉身下樓,回了後宮。
餘下的反賊沒了領袖,又被飛虎軍團團圍住,當下只能絕望地面面相顧。
安適的陰狠毒辣,早在他與五皇子爭奪皇位之時,便已然天下皆知。
正在猶豫該束手就擒還是慷慨赴死以免皮肉之苦,卻見城樓上出來了一位公公,大聲宣讀安適旨意,“宣皇上口諭,凡降着,官復原職,既往不咎。不降者,殺無赦!”
旨未宣完,謝恩的人已經跪了一地。他們中有許多是看不慣安適近來作爲才起反心的,既然已知安適是在用計,自然願降。而剩下的,不過烏合之衆,自然樹倒猢猻散。
很好。方若辰告訴自己,這是最圓滿的結局。
儘管心中那個未曾結痂的傷口,正在悄然開裂,鮮血奔涌,痛得他,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