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回兵部,接受同僚的祝賀,處理幾日來堆積的文件,不知不覺又是一日了。
夜裡回府,母親和潘婧領着妾室簫氏等着自己吃晚飯。
一家人分主次坐定,潘婧領着丫鬟佈菜。碗筷放在了自己順手的地方,愛吃的菜也擺在了離自己最近的位置。
“快別忙了,坐下來吃飯吧。”母親對她的喜愛顯然有增無減,笑着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坐下。
“你也別看了,快吃飯吧。”劉老夫人替方若辰夾了口菜,輕聲笑話自己的兒子。
方若辰有些尷尬地笑笑,埋頭吃飯。
潘婧亦垂了頭,安靜地小口小口扒飯。
兒媳婦害羞了。劉老夫人想着,替潘婧夾了一塊牛肉。
潘婧恭敬接過,低聲道謝,“謝謝娘。”
劉老夫人微笑以回。
掃一眼坐在席末的蕭氏,這個妾室是兒子從青樓帶回來的,雖然是清倌,但一想到她的出身,劉老夫人心裡就有疙瘩。好在這個蕭氏還算懂事,而且琴棋書畫、刺繡女工,大家閨秀該會的倒也一樣不缺,況且她兒子對女人素來不上心,自從孫子忠義之母趙氏難產死後,這些年也就帶回來這麼一個女人,是以劉老夫人即便不太喜歡她,還是將她帶在身邊,讓她管些家務。
現在兒子顯然地對新媳婦很是上心,蕭氏卻只是安分地吃飯,毫無爭風吃醋的派頭。
這些年來蕭氏能在方家享受獨寵,不止是因爲她的容貌和善於迎合的性格,最重要的是,她夠聰明。
她深知自己的出身低微,想當上方家的女主人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她還有一個致命的死穴——因爲自小被養在青樓,她已經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不是不怨,只是太明白,怨天尤人不如想辦法讓自己過得更好。
嫁到方家六年,她對方若辰的個性很是瞭解。只要她不犯大錯,想要長長久久地在方家過下去完全沒有問題。而且,她聽說昨夜方若辰是睡在書房的。新婚第三日,他們就分房睡,這個新人的魅力恐怕還要重新估量。
用過晚飯,蕭氏回到房裡。在丫鬟詫異的目光下照例將自己打扮得豔光四射。
潘婧過門之前,方若辰也不會每天來她房裡。但她永遠都會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管方若辰什麼時候到她房裡,都能看到最完美的她。
沒等多久,她就看到方若辰往她房裡來了。
蕭氏得意地笑,迎上方若辰時,笑容裡卻只剩下溫柔和熱情。
以後的兩個月裡,方若辰不去簫氏房裡,就睡在書房,極少在潘婧房裡過夜。蕭氏的日子跟潘婧進門前幾乎沒有什麼區別。當然,這些都是下人眼裡看到的。
蕭氏自己的感觸,實在不足爲外人道。
因爲有劉老夫人的疼愛,這一個月來潘婧基本上已經接手了鎮國公府的所有家務,包括她費盡心思,才讓劉老夫人交給她的採買事務。前些天潘婧身邊的丫鬟翠蘭過來,讓她把手中的帳本交給她,說潘婧要過目。這些年她利用手中的權利斂聚了不少錢財,但帳面從來做得漂亮,所以很乾脆地將帳本交給了她。沒想到帳本當天就被退回來了,翠蘭帶回來的話是帳目太亂,夫人讓她再整理整理。
簫氏對自己做的帳很有信心,想潘婧大約是爲這些日子方若辰對她的偏寵故意爲難她,於是將帳本整整齊齊地抄了一遍,讓翠蘭帶了回去。
第二天翠蘭又過來了,不是還帳本,而是讓她過去。
跟着翠蘭來到東院。
東院也是劉老夫人住的地方,住在這裡的女人,纔是真正能夠進駐方家男人生活的女人。
進了潘婧的臥房,只見潘婧坐在書案後,垂首看着手中的案卷。
“夫人,簫姨娘來了。”翠蘭福身稟告。
潘婧擡起頭,朝翠蘭點了點頭,示意她下去。
府中上下都說,新夫人雖然不怎麼笑,但對人很是和氣,從不擺架子,遇事也從不發火,處理府中事務公正有度,是以在府中很得人心。
簫氏跟潘婧每日裡都要見上幾次,大多數時候她總是跟在劉老夫人身邊,安安靜靜地,老夫人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像現在這樣只有她們兩人獨處,倒還是頭一次。
簫氏正想着潘婧會對她說什麼,她又該如何應對的時候,卻見潘婧遣走翠蘭後,居然又將目光移回了手中的案卷。
“帳本就放在桌上,你拿回去吧。最後一次,實在弄不好我幫你弄。”那聲音淡淡的,沒有任何多餘的起伏,卻聽得簫氏心中直打鞦韆。
“夫人,我不太明白……”
話未說完,潘婧擡起了頭,對上她的眸。
她從未認真看過她的眼睛。那一潭清池通透明淨,第一眼像能見底但再想看得清楚些時卻什麼也看不清了。
“就是,”她輕聲截斷了她的話,“別差太多的意思。”
她……看出來了?可這……怎麼可能?
她在她驚愕的目光下移開了與她相對的視線,起身合上案卷。
“回去吧。”她說完,不再看她,徑自步出房門。
從潘婧房裡回來,簫氏有些坐臥不寧。
聽潘婧的話似乎是已經察覺了她在帳本里動的手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拿到了切實的證據。問題是,不管她手上有沒有證據,很顯然地她已經盯上了她,也許會憑着她在老夫人面前的分量,藉此擠兌她。
簫氏越想越覺得這個潘婧心機深沉,面上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暗地裡卻在收集她的短處。她就說嘛,新婚期間,方若辰整整兩個月沒在她房裡宿過,她竟然還能如此淡定,絕對是裝的。
這麼想着,簫氏倒是漸漸平靜下來了。
畢竟,這個家真正的主人還是方若辰,只要他是站在她這邊的,她自然有恃無恐。
夜裡簫氏破例地連頭也沒梳,連方若辰進門都不曾迎接。
方若辰一進來,就將簫氏摟過,親了一口。
他不喜歡脂粉味,簫氏便從不抹胭脂。她的肌膚天生水嫩,一張素顏,已是絕色。當然方若辰更喜歡她的安分。不會惹娘生氣,也不會在他面前無理取鬧。
直到簫氏將他推開,他才發現她臉上的哀愁。
“怎麼了?”他問。
見方若辰終於開口,簫氏微咬櫻脣,噙着淚轉過了臉,“爺,你還是到夫人房裡去吧。”
方若辰不悅地將她放開,坐直了身子,“怎麼,你在趕我?”他可不覺得身爲他的女人,有拒絕他的權利。
聽出方若辰的不悅,簫氏急忙放軟姿態,輕聲泣道,“爺,你彆氣呀,我只是……只是怕夫人不高興……”
方若辰聽罷蹙了濃眉,望定她,“此話怎講?”
簫氏欲語還休,垂首道,“爺你常到我屋裡,夫人總會不高興的……”
“你怎麼知道她會不高興?”
多年看人臉色的生活,讓簫氏可以輕易聽出了方若辰的微忿,但想就此停下,已是不能,因爲方若辰又將問題重複了一遍,“你怎麼知道她會不高興?”
方若辰面上散漫不拘,骨子裡卻是一個霸道至極的男人,容不得一點的忤逆。簫氏深知這點,遂不敢不答,只能儘可能小心地措辭,低聲道,“前些日子夫人讓我把手中的帳本給她過目,我做了好幾遍,都被夫人退了回來,所以我才以爲她對我……”
簫氏低下了頭,不再繼續。
“娘子不是會爭風吃醋的人,她把你的帳本退回來,便是你還未做好。往後她的話,你照做便是。”方若辰說完,不再多留,徑自出了簫氏的房間。
直到方若辰離去多時,簫氏才緩緩地將頭擡起。而後,轉進裡屋將真正的帳本拿了出來。
她鬥不過她的。
要走進一個男人的心其實不難,難的是,得到這個男人全然的信任。
可那個女人做到了,乾淨利落,不着痕跡。
這樣的女人,讓她拿什麼去與她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