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流偵探

又死了一個人。

這是今天早上人們談論的話題。

根據《女王日報》的說法,在東城區伊琳斯與內城區的交界處,一個男人被槍殺在了那裡,因爲靠近富人居住的內城區的原因,巡警們出動的很迅速,可正如之前很多次一樣,他們一無所獲。

根據蘇亞蘭廳的屍檢,男人被霰彈槍近距離正面命中,四散的彈丸將他的身體正面打得血肉模糊,難以分辨他的樣貌,但根據那曬黑的皮膚以及微弱的魚腥味,蘇亞蘭廳推測他爲一名水手,但他們不清楚這個水手爲什麼那天會出現在那裡,明明那裡距離海港非常遠,他沒有任何動機到這裡纔對。

又一個懸案,至少大衆們是這樣認爲的。

對於這個結果大家並不感到驚訝,甚至沒有恐慌,畢竟長久以來大家已經習慣了。

這裡是舊敦靈,整個英爾維格的心臟,整個世界的心臟,人類歷史上的第一臺蒸汽機就出自於此。

因此每天都有數不清的異鄉人來到這裡,有人是爲了財富,有人是爲了知識,有人是爲了權力。

過量的人流帶來的就是治安變差,爲了維持秩序舊敦靈劃分出了四個城區,他們一環套着一環。

最中央是整個英爾維格的權力中心,維多利亞女王居住的鉑金宮就在那裡,同時那裡還駐紮着王立第三機動部隊,在這之外是內城區,舊敦靈的富豪貴人基本都住在這裡,享受着巡警的二十四小時保護,在這之外是劃分成四個小區域的外城區,大多數居民住在這裡,是整個舊敦靈最大的組成部分,最後的便是下城區。

根據來訪之人的文件,舊敦靈的分個區域對其逐一開放,如果你穿得破破爛爛,根本進不了外城區,最多隻能在下城區廝混,而下城區某種意義上都算不了城區。

最開始那是一處貧民窟,但在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裡,下城區不斷壯大,到最後規模大到就連執政官也不得不正視的地步。

於是一個混亂且無序的城區出現了,這裡進行着整個舊敦靈數額最大的黑市交易,所有隱秘信息最後的焚燬爐,它與所有人追求的世界只有一線之隔。

這名死去的水手就是下城區的人,在英爾維格的居民看來下城區的人甚至不算人,他們只是一羣玷污這美好城市的污垢。

於是水手的死成了所有人的談資,根本沒有人在意,除了一個人,那個殺死他的人。

洛倫佐行走在下城區中,基礎設施隨着向城市外延伸的程度而建,而現在他在下城區的邊緣,這裡的基礎設施根沒有一樣,靴子在泥濘的路面上踩得一腳深一腳淺,如果不是爲了生計洛倫佐死都不會來這。

戴着染成黑色的獵鹿帽,把那淡金色的短髮壓下,胸前是暗紅色的領帶,寬大的灰黑風衣完美的擋住了其下的槍械,他握着手杖時不時看着手中的懷錶,看起來像個趕時間的商人。

洛倫佐的衣着恰到好處,與平常的行人無異,但現在他身處於下城區,在下城區的人看來他就是個誤入這裡的肥羊。

來自不同國家地區的人在角落裡環伺着這隻肥羊,這裡不在巡警的管轄範圍,就算死人也很少有追責,畢竟這裡人流量巨大,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隨着船舶抵達這座城市。

他們中什麼人都有,他們也很清楚該對什麼人下手,什麼人不該下手。

有幾個新來的異鄉人對洛倫佐起了興趣,他們小聲分割着洛倫佐的財產,有人要他的風衣,有人要他的懷錶。

其餘人對此只是漠視,在下城區成爲舊敦靈的黑市後,這裡就形成了新的黑色產業鏈,敢動手搶人的大多數是幫派的人,他們幫忙只會把自己搭進去。

骯髒的街道上,這羣人就這麼把洛倫佐圍了起來,眼神兇惡。

“朋友穿得不錯啊。”

爲首的一人看着洛倫佐,面帶笑意,這倒不是什麼善意,他只是發現洛倫佐的懷錶比看起來的要值錢不少。

“如果我是你們,我就不會這麼做。”

聲音有些無奈,似乎是習慣了,洛倫佐對於自己的遭遇滿不在意。

在下城區裡就是這樣,他之前在幾十人的圍觀下殺了幾個不要命的,以爲自己會立些威信,結果每次來還是會這樣,洛倫佐以爲是有誰在針對自己,可後來他發現,只是這羣人不在了而已。

這裡是下城區,那些異鄉人的暫居地,從英爾維格的法律上來講這裡不受王國保護,這裡的人也算不上公民。在這之外便是泰晤士河的入海口,那裡有着英爾維格最大的海港,在下城區廝混的人今天或許在這裡,第二天可能就隨着漁船跑去了其他的海域。

這其中還有幫派原因,黑市的利益只有這些,爲了這些產業幫派的人每天都會在下城區爆發衝突,每天都有人死,他們的屍體會直接拋進泰晤士河,隨後集中焚化。

不是沒人記得洛倫佐,只是他們死的太快了。

明晃晃的刀在洛倫佐的眼前亂晃,就在他思考怎麼處理這幾個不要命的暴徒時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一輛漆黑的馬車停在了街道旁,馬車伕見此情景也不客氣直接拿出手槍對着這幾個暴徒射擊。

他是真的不客氣,幾聲槍響後那幾名暴徒的屍體就躺在了洛倫佐身前,街頭的人們因槍聲落荒而逃,一時間空曠的街道上只剩下了他和馬車伕。

“霍爾默斯先生?”

似乎因爲年邁他有點看不清洛倫佐的樣子,但剛剛的槍擊卻那麼精準,讓人有點難以評判這個馬車伕。

“是我。”

掃了一眼馬車上的徽印,洛倫佐沒有猶豫直接上了車,只不過他沒有坐進車廂裡,而是坐在了車頭和馬車伕坐在了一起。

“那幾個人怎麼回事?”

看着地上的屍體,洛倫佐一臉厭惡。

“偷渡客。最近偷渡客越來越多了,他們大多數是罪犯,以爲能在舊敦靈迎來新的生活,可卻不知道開始新生活要和自己的過去說再見……他們還保留着暴徒的思維,因此最近惹出了不少事。”

馬車伕揮起鞭子,馬車緩緩起步,在泥濘的道路上前進。

“伯勞不管管這些?”

“大人最近已經很忙了,有兩個幫派因爲領地問題即將開戰,大人最近在調停,那兩個幫派上有着重要的產業,大人不在乎他們是輸是贏,但因爲他們的衝突那些產業勢必會受到影響,他們的命還沒有那麼值錢。”

“嗯……看起來是他的風格。”洛倫佐說着點了點頭。

“對了霍爾默斯先生,如果你下次要來請提前吩咐下,我會來接你,能避免些不必要的衝突。”

馬車伕又說道,體貼的像個管家。

洛倫佐點點頭,沒有說話,雖然上車不久,但很顯然他的目的地到了。

在一重重破敗的建築後那是一處隱藏起來的城堡,各種碎石堆積而成,掛着破爛的旗幟與鐵架,好像某個藝術家的作品。

下車向着馬車伕脫帽致謝,這是他在禮儀課上學很久纔會,雖然不清楚到底該是什麼場合用,但已然成爲了他那習慣的一部分。

走向那詭異的城堡,半掩的大門直接對他打開隨後下城區真正的樣貌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與外界的破敗不同,這裡華貴的就像內城區,就像一瞬從貧民窟裡穿越到了鉑金宮裡。

已經是十月末了,天氣轉涼,可進去的一瞬間洛倫佐還是感到了一陣燥熱,不僅僅是體感,還有內心。

裡面的空間要比外界看起來大的多,各種名貴的掛畫掛在淡金的牆壁上,地面是可以映着人影的大理石,帶着華麗面具的侍從端着盤子,在各個賭桌上送着酒水。

中央的高臺上悠遠的女聲吟唱,帶動着整個賭場的氣氛。

四周精緻的鐵籠裡點燃着薰香,那味道很好聞,但卻帶着微量的興奮劑,讓那些還在猶豫的客人賭上全部的籌碼。

這纔是下城區真正的樣子,紙醉金迷。

與內城區不同,這裡不受管轄,成爲了許多貴人銷贓的窩點,他們看似在賭博,卻是在將財富轉向另一個渠道,每天這裡暗中的貨幣交易量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數額。當然也會有很多找刺激的貴族們來到這裡,他們都是下城區的貴賓。

伯勞曾和自己說過這些,根據英爾維格的法律,在這裡的每個人的罪行都足夠在監獄裡度過餘生,當然,因此整個舊敦靈的貴族階層也會至少少三分之一的人。

沒有人阻攔洛倫佐,與外界的那些短命的異鄉人不同,在這裡的人都是能活很久,他們很清楚洛倫佐是什麼人。

推開一扇扇鐵門,洛倫佐輕而易舉的來到了地下的最深處,而在這裡他見到了此次業務的僱主。

男人戴着精緻的銀質的面具,上面雕刻着荊棘與鳥。坐在橡木桌後,整個房間裡也充滿了薰香,留聲機裡歌聲緩緩流淌,他閉着眼,像個指揮家一樣揮動着雙手,直到洛倫佐的到來打破了他所沉浸的世界。

“歡迎!我的朋友!”

他看到洛倫佐,微笑的歡迎。

這位便是下城區真正的統治者,所有的幫派對其俯首稱臣的伯勞·。

屠夫鳥·伯勞。

洛倫佐毫不客氣的坐在了他的對面,也沒什麼客套話直接開口了。

“那個人身上什麼也沒有,死前整個人就像瘋了一般,什麼也問不出來,也沒有什麼線索可查。”

“嗯?真的是這樣嗎?”伯勞從桌子下拿出酒杯,往其中倒上他最愛的酒,“洛倫佐,你是我見過最棒的偵探,你應該不止發現這些對吧。”

聽着伯勞的話,洛倫佐無奈的嘆氣。

“只是推測而已。”

“什麼推測?”

聽到洛倫佐的話,伯勞提起了興趣,果然洛倫佐·霍爾默斯從來都不會讓他失望。

“我是根據藥販找到他的行蹤。一個下城區的水手,收入不多但每天都會找不同的藥販去買致幻劑。等我找到他時那個水手似乎已經注射了大劑量的致幻劑,言語模糊,加上在內城區附近,到處都是巡警,我沒能問出來太多……

所以我推測他應該是遭遇了什麼,某個讓他驚魂不已的事,恐懼到他只能靠致幻劑來逃避。”

洛倫佐的聲音很輕,就像在念一個滲人的故事一樣。

“你爲什麼會認爲是恐懼的事。”不知爲何伯勞很在意恐懼這個詞。

“因爲我一槍命中了他的胸口,數十發彈丸打穿了他的心肺與骨骼,即使是吸入致幻劑他也會感到疼痛並清醒。

要知道人都是怕死的,只要我稍作引誘,他就會在生命餘下的時間裡,對我的話百般恭敬,我問什麼答什麼。”

“可是他沒有,一直說着我聽不懂的異鄉話……雖然臉也被彈丸打爛了,但我看得出他那一臉解脫般的美好。”

“就好像我沒有殺了他,而是把他從某個夢魘裡拯救出來一樣。”

伯勞聽着這話一愣,他沒有理會洛倫佐的推測,而是在意他的行動。

“是你殺了他?你應該把他活着帶到我這裡的纔對!”

“啊?”

洛倫佐一愣。

“你也沒說要活口啊,還有麻煩你注意一下你的身份好嗎?你是伯勞,整個下城區的老大,議院貴族都想你死,下頭的黑幫也想你死,只有你死了他們才能成爲下一個老大。”

直接接過了酒杯喝了起來,他繼續說道。

“我這是爲你着想,清楚我身份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你我的關係,而你又再三強調這件事要隱秘,我猜這件事很重要對吧。

他們都想扳倒你,而這個重要的事上我不會給他們留下把柄,你看僅僅是死了個水手而已,誰也不會想到你身上。”

洛倫佐放下酒杯,攤開手。

“兩全其美。”

“所以你的兩全其美就是把唯一的線索殺了,然後來這裡喝酒?”

伯勞語氣平靜,穩重的從桌子下拿出一把左輪手槍,銀亮的金屬表面上刻着神鬼的浮雕,精緻的完全沒有槍械的樣子。

“洛倫佐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你是我的僱員,而我是你的僱主,你這樣是領不到錢的,反而會領到一枚子彈。”

甚至沒有擡頭看洛倫佐,他把一枚又一枚子彈填進了彈巢之中,填入五發留下一發,隨後他轉起彈巢,槍口指着洛倫佐。

“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偵探,可你這件事幹的真的很蠢……所以要賭一賭運氣嗎?六分之一的概率。”

伯勞嚴肅的看着洛倫佐,這件事上他沒有開玩笑。

洛倫佐臉上的微笑僵硬了起來。

“好吧好吧,你這個人確實很沒意思。”

擺了擺手,他試着把那個槍口按下去,但緊接着伯勞又把槍口擡了起來。

見此情景洛倫佐也清楚,只能在槍口下把事情說明白了。

“我跟蹤那個水手已經很多天了,他的名字叫沃爾,是個來自北方海域的維京人,這幾天裡他都在幾個藥販之間遊走,沒有絲毫回港口的意思,看起來被他的船長拋棄了一般。”

“你給我這個案子時,你僅僅是讓我調查這個人,你說他有個秘密。”

彷彿眼前沒有槍口一般,洛倫佐又隨意了起來。

“說實在的,你這個案子的要求真的很扯,你也不知道他的秘密,卻讓我調查……”

“身份,交際,什麼都沒有,很乾淨的一個人,直到我目睹他注射致幻劑。”

“怎麼了?”

伯勞在有關水手沃的這件事上格外的在意。

“很扯你知道嗎?”

洛倫佐一邊廢話一邊在自己的脖子上擺出打針的樣子。

“一整支致幻劑,對於常人而言那可是致死量,他就這麼全打進去了,而且還是連續打了好幾天,這一點我在藥販那裡得到證實了,他每天都有買。”

“我以爲可能是維京人體格的問題,畢竟他們祖上的海盜曾直接打到舊敦靈門口。”

說到這裡洛倫佐挑了挑眉,講這種黑歷史總讓他格外的開心。

“我在下城區找了一個維京人實驗了一下,一整隻致幻劑下去他已經口吐白沫了。”

“所以沃爾的身體有問題?”

伯勞抓住了其中的關鍵。

“對,身體有大問題。而且不僅如此,他十分具有攻擊性,在這幾裡他至少殺了六個人,不然你覺得一個水手哪裡有錢。而後我確實殺了他,但這也是他求我的。”

洛倫佐回憶着那一夜的故事。

升騰的白色蒸汽與齊柏林飛艇投下的燈光之中,洛倫佐就是那漆黑的剪影,身下是扭曲苟活的血肉,每一個彈孔裡都冒着暗紅的血,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喉嚨裡發出嗚咽的聲響,那聲響他雖然聽不懂,但就好像明白那意思一般。

殺了我!

帶我走!

“於是我用杖劍順着彈孔的傷痕刺了下去。”

洛倫佐拔出了他的手杖,漆黑的木質裂開露出了其下的寒芒。

“我刺穿了他的頸椎……頸動脈破裂,大量內出血,他很快就死去了,但詭異的事就在這時發生了。”

在洛倫佐的故事裡,伯勞不由的前傾起了身體,仔細聽着每一句話,在腦海裡構築起那一夜的情景。

“他應該死了……是一定死了,但他的心臟還在跳,劇烈的跳動着,可以說他的大腦死了,但身體還活着,把源源不斷鮮血從彈孔裡榨取而出。”

“這是完全反常的現象,我又用杖劍刺穿了他的心臟,這時這屍體纔算真正的死去。”

故事結束了,伯勞沉默不語似乎是在思考什麼,洛倫佐也不急,只是飲着小酒,他很清楚能擺在伯勞這裡的都是好東西,能多喝一點是一點。

“你應該把他的屍體帶回來的。”

“沒必要。”

“沒必要?你明明知道那個身體有問題!”

伯勞這次是真怒了,那樣子似乎下一秒就要開槍一般。

“拿回來又怎麼樣?你這裡是賭場而不是停屍間,你有一羣打手卻連一個驗屍官也沒有……你知道人體有多少塊骨頭嗎?”

不屑的看着伯勞,洛倫佐繼續說道。

“現在沃爾的屍體就躺在維多利亞中央醫院的停屍間裡,被一羣在王立醫學院熬了不知道多久才畢業的法醫解刨。

一塊又一塊的割開,工整的擺在鐵架上,就像一份豐盛的人體大餐,每一處異常都嚴格按照守則來記錄在報告裡,而這一切此刻就擺在那裡等我去取。”

拿起了懷錶,洛倫佐看了看時間。

“距離這羣人下班還有兩個小時,你還有事要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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