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就是在這裡,我們展開了遊騎兵計劃,失敗後製造出了弗洛倫德藥劑,甲冑技術中的神經連接也是在這裡進行的……”
阿比蓋爾輕聲訴說着,目光透過灰黃的玻璃望向那如同鬥獸場的般的實驗臺。
一把電椅般的機械椅子豎立在鋼鐵的高臺之上,以它爲中心,機械與管道如藤蔓般向外延伸着,其間有線纜纏繞着,淡淡的蒸汽從縫隙裡溢出。
黑山醫院的標誌刻印在椅子之上的鐵壁之上,那貫穿大腦的柳葉刀彷彿要突破平面的束縛,連同椅子上的人一同刺穿。
他們通常稱呼這裡爲鳥籠,被實驗的目標坐在椅子上,被護欄後的人們圍觀着。
“這裡還是老樣子啊,這麼多年裡你們都沒有啓用過它嗎?”
梅林從後方走來,看着這裡有些懷念道。
“老師死後……準確說那次事件後這裡便再也沒有啓用過了,反正我們也沒有能用上它的機會了。”阿比蓋爾說。
“啊……真懷念啊,那時永動之泵和黑山醫院合作緊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獨立運作。”梅林輕輕地拂過鋼鐵的表面,雖然時不時會有人來這裡進行維護,但在歲月的侵蝕下,金屬的邊緣還是佈滿了鏽跡。
“可遊騎兵計劃的失敗證明了我們之間的差異,黑山醫院試着挖掘人類精神的極致,而你們永動之泵要做的只是機械而已,越來越大的機械,威力越來越大的炸藥。”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啊……”梅林嘆氣。
“那次事件改變了很多人,也是在那時這讓亞瑟做出了決定,”梅林說着回憶起了過往,“那時亞瑟雖然失去了很多的孩子,但他還是一個充滿熱情的傢伙,誰也打不倒的樣子,可直到妖魔找上了他。”
“洛倫佐常和我說這些,越是與妖魔接觸,越是沾染黑暗,在那些妖魔的眼中我們越是清晰,於是那些怪異之物便能找到我們,這倒解釋了那時爲什麼妖魔會找到亞瑟的原因。”梅林說。
“那時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個大概,畢竟那時我還不是院長,只是個學生而已。”阿比蓋爾問。
梅林猶豫了稍許,他剛想說什麼,但又收了回去,整個實驗場很安靜,只有那躁動的風扇聲,將這些陳舊的空氣抽出去。
“還能發生什麼,俗套的故事而已。”
梅林最後還是緩緩講道。
“遊騎兵計劃最開始便是試圖復刻獵魔教團的秘血,但我們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專注於強化精神……其實現在來看,我有些理解了爲什麼那時維多利亞女王會贊成這個有些冒險的計劃了,她當時應該便想試着用遊騎兵計劃的產物來解決王咒。
在得到甲冑技術後,亞瑟成爲了最後一批遊騎兵,而那時因爲與妖魔的作戰,亞瑟被妖魔發現了,成羣的妖魔襲擊了菲尼克斯莊園,而他當時懷孕的妻子在那時也被妖魔所傷。”
“便是這次事件改變了亞瑟?”阿比蓋爾問。
“差不多,在這次事件後我們才發覺妖魔的另一種性質,但由於案例太少,直到遇到了洛倫佐,在他的肯定下,才確立了這種與黑暗的聯繫……就像飛蛾與光的追逐一樣。”
梅林繼續回憶着很久以前的事,他繼續說道。
“亞瑟認爲是自己的原因,導致了家人的受傷,他又想起了他之前死掉的那幾個孩子,他認爲這一切的過錯源於他自己,源於妖魔,也是在那之後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對妖魔極度憎惡,對他最後的孩子,伊芙·菲尼斯克有着近乎病態的保護欲。”
“所以伊芙·菲尼克斯究竟怎麼回事?在這幾日的檢測中,她有些地方異於常人。”
阿比蓋爾面露疑色,此刻的她沒有再穿着那身沉重的防護服,毫不掩飾地看着梅林那空洞漆黑的眼瞳。
雖然這只是一起普通的妖魔侵蝕事件,但在伊芙的身上阿比蓋爾檢測出了很多奇怪的東西。
“根據她那些指標……伊芙也是遊騎兵計劃的產物?可最後一批遊騎兵不是亞瑟嗎?”從時間上來講這一切都對不上,令阿比蓋爾心生疑心。
“啊……這也是我接下來想對你說的,彆着急。”梅林慢悠悠地說道。
“當時菲尼克斯莊園遭遇襲擊,亞瑟的妻子不僅被妖魔所傷,在受傷的同時也被侵蝕了,而那時她正懷着伊芙,她的傷勢雖然嚴重,但以我們現有的技術完全可以醫治,而且精神檢測後也可以確定,她處於被侵蝕的第一階段,完全可以治癒,但問題是……伊芙呢?”
梅林緩緩地轉過頭,看着那空洞的目光,阿比蓋爾不禁感到一陣難忍的陰冷,彷彿在這不老的軀殼之下有着某種詭異邪異的靈魂。
“被侵蝕的不止是她,還有她腹中的孩子,你們能對她進行檢測與治療,但還處於嬰兒的伊芙不行。”阿比蓋爾說。
“是啊,當時就是這麼個情況,一個很艱難的情況,我們從未遇到這樣的案例,但根據推算,懷中的孩子當時並沒有成熟的心智,極有可能被侵蝕從而異化成妖魔,”梅林繼續說着,“我們當時似乎只有一個選擇,殺死那個懷中的孩子。”
“可伊芙活了下來。”
“是啊,亞瑟極力拒絕這一切,在經歷這些後的他那時的精神狀態已經有些怪異了,在這僵持之下,當時的永動之泵總長,也就是我的上一任,他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準備對亞瑟的妻子進行實驗,用遊騎兵計劃被封存前,最後的遺產去試一試。”
梅林說着,平淡的聲音裡帶着些許的波動,不知道是恐懼,還是震驚。
“亞瑟沒有選擇的權力,他只能接受,不然伊芙就會被強制殺死,甚至說更糟,變成我們的某個標本,畢竟那時的亞瑟可沒有現在這麼多的權力。
我們對菲尼克斯夫人進行了遊騎兵藥劑的注射,以及一些手術,她將作爲母體,將這些藥劑傳遞給她腹中的胎兒。”
“這不可能……”阿比蓋爾有些不敢相信。
“當然不可能了,遊騎兵計劃之所以被封存原因之一便是那對使用者的摧殘,哪怕亞瑟一個不留神都會死去,更不要說一個沒有經歷過這些的女人了。”
梅林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突然間低沉的聲音轟鳴了起來。
“可人類這種東西,總會創造一些奇蹟不是嗎?甚至說,正因我們能創造出那超越想象的‘奇蹟’故此我們才被稱作爲人。
她被關進特製的病房,蓋革計數器佈滿她的房間,只要有所異常,她腹中的孩子就會死去,但在幾個月後,她把伊芙順利生產了出來,一個無比健康的孩子。
先天在母親的體內便進行了藥劑的注射,並在後天順利地誕生……這是何等的禁忌,哪怕是我們進行實驗,在那所謂的倫理道德下,我們也難以做出這樣的事,可當時就這樣成功了,但隨着伊芙的降生,她彷彿抽空了她母親的生命力,在幾年後她就死去了……這很正常,遊騎兵藥劑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她能把伊芙誕生已經是個奇蹟了。”
“那之後伊芙穩定嗎?如果這種注射可以創造穩定的遊騎兵……”阿比蓋爾神情有些激動,這種禁忌的實驗完全可以開啓新的大門。
“阿比蓋爾!”
梅林厲聲道,將她從那狂亂的幻想裡掙脫。
“這有違倫理道德的底線,清道夫們可不會允許這些,”梅林說,“而且直到今日我仍然覺得伊芙的倖存是一種特例,難以複製的特例……這是一個奇蹟。”
“這樣嗎……不過你能和我說這些,這個故事也與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有關,對嗎?”
這是被封入檔案裡的故事,如果沒有必要,梅林根本無需和她講這麼多。
梅林點了點頭,他接着說道。
“其實當時的事件也有很多疑點,比如爲什麼有人會許可這實驗,不過我現在清楚了,是維多利亞女王默許了這實驗的進行……這也是我之前遲到這麼久的原因,我收到了直接來自於維多利亞女王的命令。”
“她想做什麼?”
“複製當年所做的一切,不過這次注入的將是秘血,以這種先天實驗的方式來擺脫王咒的束縛,不過別擔心,我們這次實驗初步成功後會直接在王室成員上實驗,不會涉及普通人。”梅林說着令人感到恐懼的話語。
“也就是說,她在很多年前便在謀劃這一切嗎?”阿比蓋爾問。
“差不多……”梅林說着嘆了口氣,“她被王咒束縛太久了,久到她甚至不指望自己能擺脫這些了,她要將王咒斷絕在這一代,這也是促成如今這個局勢的原因。”
“這是自那以後,我們永動之泵與黑山醫院的再次合作,願我們合作愉快。”
短暫的沉默後梅林說道,同時有滑輪滑動的聲音響起,迴盪在這寂靜的鳥籠之中。
……
洛倫佐擡起頭,頭頂的燈光一一閃過,耳邊是那令人感到有些煩躁的風扇聲。
“其實我自己能走的。”他昂起頭,試着看看那個推着輪椅的傢伙。
“都到這裡了,你就安分些吧,洛倫佐。”亞瑟目光看着前方說道。
走廊顯得無比漫長,漫長之中只剩下有些單調的兩人。
“新教團不值得信任,亞瑟。”洛倫佐打破了漫長的沉默。
“我知道。”
“我沒有失控。”
“我知道。”
“……”
“你……亞瑟,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機械式的回答令洛倫佐感到不安,他再次問道,但也在這時亞瑟突然停了下來,他停步在原地,但目光依舊看着前方。
“覺得我很矛盾是嗎?明明知道是詭計,明明知道他們也是敵人……可最後我還是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嗎?”亞瑟說。
“你難道……直到現在還相信新教團的情報嗎?”
亞瑟僵硬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是疲憊還是什麼,目光有些呆滯。
“洛倫佐,有時候我覺得人類在這個世界上,就像一個孤獨的人走在黑暗的夜裡……我們總得相信什麼而活,而所相信的那個東西,有時候是否正確反而不重要了。
其實你也是這樣的,不是嗎?”
“你在說些什麼?”
洛倫佐覺得亞瑟的狀態有些怪,亞瑟則笑了笑,回答道。
“只是又翻到了以前的記錄,又想起那些難過的事情而已……其實我現在回想一下,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也只不過是不斷重複那一切而已。
就像我最開始接觸這些時那樣,這是個沉重的問題,隨着妖魔的擴散人類的理智岌岌可危,唯一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便是殺光妖魔。
洛倫佐你相信這些嗎?殺光妖魔便能結束這些?”
洛倫佐沉默了,隨着他對於過去的探尋,他也意識到了妖魔遠沒有表面上的那樣簡單,而亞瑟也沒有給洛倫佐回答的機會,他繼續說道。
“沒辦法的,我們只能相信,這樣我們才能將妖魔帶來的仇恨與怒火都釋放出來,就像那黑夜裡唯一的光,我們只能朝着那道光前進,我們只能相信,哪怕這一切的背後有着更深的謎團與漏洞……但我們只能相信。”
亞瑟再度推動起了輪椅,他邊前進一邊和洛倫佐說道。
“很多年前我便做出過這樣的決定,我的妻女要死了,但拯救她們唯一的辦法禁忌又荒謬……但我只能相信,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其實當時我也是在逃避吧,根本沒想過失敗了會怎麼樣,當時我已經快瘋了,只是想有什麼東西能騙騙我自己,好讓我繼續前進下去,好在最後成功了。”
“就像新教團,我知道他們圖謀不軌,但在目前我們認知抵達邊界的情況下,我也只能相信了,別怪我,洛倫佐,我相信如果你是我,你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就像那一直在驅動着你的怒火一樣。
你相信根除妖魔就能復仇,你相信根除妖魔便能結束這一切,你相信根除妖魔你的苦痛就會終止……
其實這些一直都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沒有人和你說過根除妖魔便會結束這一切,這都是你自己欺騙自己,好讓自己繼續有動力走下去的理由而已。”
亞瑟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長廊裡迴盪着,有微光在盡頭亮起。
“這個世界糟糕透了。”洛倫佐說。
“是啊……不過……”
亞瑟沒有繼續說什麼,洛倫佐反而感到了一陣冰冷,那種觸感沿着自己的手腕落下,他試着動一動被束縛的手臂,挪動間感到了輕微的刺痛。
“亞瑟……”
“噓……”
亞瑟捂住了洛倫佐的嘴,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她要重啓遊騎兵計劃了……沒有人絕對值得信任,哪怕她也是如此,很多年前因爲她的命令伊芙活了下來,但現在,爲了從王咒中解脫,我不敢保證她會對伊芙做出什麼事。
那時的感覺真的很糟糕,我什麼也做不到,而現在不同了。
所以再讓我利用一次吧,洛倫佐,如果接下來的敵人是新教團那麼就摧毀新教團,是勞倫斯的殘黨便把他們趕緊殺絕,來者是女王的命令,那麼就帶着伊芙離開。”
洛倫佐保持着沉默,微微扭動着手腕,將那把被亞瑟插入衣袖中的柳葉刀調整到一個恰當的位置。
長廊來到了盡頭,亞瑟將洛倫佐推入鳥籠之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但這時有輕微的聲音響起,似乎是笑聲。
“你不會真覺得我輸了吧,亞瑟。”
洛倫佐看着亞瑟,帶着詭異的微笑。
……
今天的雨顯得格外的大,濃重的烏雲遮天蔽日,因爲過於陰暗,街頭的路燈都臨時在白天亮起,風雨裹挾着樹葉與雜物,捶打着被籠罩的每一個人。
停靠的馬車也被吹得搖晃了起來,車內的女孩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坐自己對面的那個老傢伙。
“所以洛倫佐說讓我們在這裡等人?”塞琉問,幾天前她突然收到了洛倫佐的信件,可當她去找洛倫佐時,他連同他的室友一起神秘失蹤了。
“反正給我的信裡也是這麼說的。”
奧斯卡看着窗外那見鬼的天氣,語氣也有些不確定了起來,他想不明白洛倫佐要做什麼。
突然車門被打開了,只見一個溼漉漉的黑影撞了進來,登上馬車的同時還罵罵咧咧的。
“哇,這雨怎麼這麼大啊!小寶貝你沒事吧。”
他嘟囔着,但很快兩把手槍頂在了他的頭上,在這狹小的車廂內氣氛有些尷尬。
“根據你的力氣,我建議你用這把女士手槍。”
奧斯卡說着遞給了塞琉一把較小的手槍,緊接着一大一小兩把手槍頂在了男人的頭上,他面色尷尬,但隨即說道。
“那個……塞琉·斯圖亞特?奧斯卡·王爾德?”
他似乎在認人,奧斯卡這時也覺得這個被澆成落湯雞的傢伙有些眼熟。
“啊,你們就是洛倫佐信中提到的親友團是吧!”
“什麼親友團?”
塞琉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這個傢伙正經了起來。
“介紹一下,赫爾克里·克里斯蒂,這位是波洛。”
隨着赫爾克里的發言,一隻大老鼠從角落裡一躍而出,一人一鼠,這個組合在塞琉看來有些過於奇葩了。
“哎呀,洛倫佐那個傢伙真是麻煩啊,把這麼多的事情交給了我們,雖然說這是最優解,畢竟他牽扯了所有人的視線,好讓我們暗地裡謀劃這些……”
赫爾克里用力地梳了梳自己那因雨水而垂掉的八字鬍,緊接着面帶笑意地說道。
“那麼讓我們現在開始進行洛倫佐·霍爾默斯的劇本吧,主角已登上舞臺,幕布拉開!音樂奏起!……等等,配角們!你們應該準備好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