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不影響監獄的勞動生產,自鴻輝那晚守夜值班後,第二天就有施工隊來對車間進行修復重建,吊車、剷車、挖土車等各種大型施工車輛都開進了監獄,而服刑人員除了安排搬運隊協助施工外,也因爲這次火災暫時不出工,整個車間忙得熱火朝天,每天機械轟鳴、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鴻輝也漸漸地把那晚的事忘到了一邊,照相機就丟在抽屜裡。
大概一個星期後,就在大家都漸漸放鬆了緊繃地神經的時候,監獄施工隊出了一件大事。
那天是一箇中午,日頭很大,有一輛吊車正在施工,來回地往出事監區車間和相鄰的二號樓之間轉運鋼筋和重物,旁邊是幾個獄警和服刑人員在遠處警戒區域看着施工區域。
鴻輝有點慵懶地站在一棵大樹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施工現場,樹下面還有很多其他監區的同事,由於忙了一上午,大家都有點累,有的乾脆就坐在地上,有的站在一起抽菸。
在監獄,有一個特別的搬運隊,全部是由服刑人員組成,都是青壯年,有膀子力氣,平時的表現也不錯,負責協助監獄進行簡單又不具有危險性的搬運工作,不過他們一般都有規定的區域,搬什麼,搬到哪,怎麼搬都有嚴格的規定。
此時,這個搬運隊也在施工現場,就在警戒線的外面,坐的坐、站的站,顯得有點無所事事,鴻輝看了一眼那個搬運隊,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轉過頭繼續看着那輛吊車在吊着鋼筋。
突然,搬運隊裡有一名服刑人員走進了鴻輝的視線,他越過了警戒區,走向了那輛吊車,他幾乎是向那邊小跑過去,速度很快,很快他就到了車間廠房前,那裡放着一架爲了便於施工搭建的腳手架。
鴻輝不知道這個人跑去那裡幹嘛,服刑人員是絕對不允許私自越過警戒線的,他大聲喊道:“喂,你。。停下,那邊不準去!”邊說邊往那邊跑過去,就在鴻輝跑到一半的時候,他看到吊車吊起了一截鋼筋正好往那邊轉過去,這一瞬間鴻輝心裡一緊,有了不好的預感。
就在鴻輝還在努力往那邊跑的同時,那截鋼筋彷彿斷線了,橫着掉了下來,而下面,站的就是那名正彎腰撿着什麼的服刑人員,鴻輝眼看着鋼筋朝着那名服刑人員砸下來,大喊:“小心上面!”接着就看見那根沉重的鋼筋砸在腳手架上改變了下落的方向。
橫着砸下來,有安全帽可以抵擋一下,不一定會死,但現在整根鋼筋變成垂直插下來,任何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就那麼直直地插進了那名服刑人員的腦袋裡,鮮血噴了出來,糊滿了旁邊的牆壁,而吊車的吊鉤因爲失去重力,甩向一邊,狠狠地砸進了牆裡,將牆壁砸出了一個大洞。
鴻輝停了下來,驚呆了,趕緊拿起對講機:“緊急呼叫,二號樓出現人員傷亡,緊急呼叫!”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他慢慢走上前去,周圍的同事也漸漸的圍攏過來,看着那名服刑人員悽慘的死狀,每個人都不寒而慄。
這時,那輛吊車的車門緩緩打開,司機緊張的鑽了出來,看着這邊,驚恐地跑過來,不斷地擺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剛纔太陽太大,刺着我眼睛了,我一時看不清這邊的情況,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們要給我作證啊。”說着看着鴻輝,急促地說道:“你看到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給我作證啊,”鴻輝沒有出聲,他又拉起另外一個同事的手,還是說着那句話。
沒一會,特警巡邏車趕了過來,拉起警戒線,放下暫停施工的牌子,接着有人拍了拍吊車司機的肩膀,將他帶到一邊,說了兩句話,隔太遠聽不清楚,然後拉着他往外走,就在他們正在往外走的時候,鴻輝突然看見了一個讓他覺得驚異莫名的東西,那個吊車司機的腳上,居然穿着一雙和鴻輝前兩次看到的一模一樣的回力球鞋。
鴻輝趕緊追上去,他嘴裡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不關我事,不關我事”之類的話,鴻輝拉住他的手臂,他停了下來,轉過頭疑惑的看着鴻輝:“你。。。有事?”
鴻輝沒有鬆開手,冷冷地看着他:“你等等,我有些事想問問你,”接着鴻輝轉向同事:“你去那邊幫忙吧,把他交給我,我帶他去做筆錄,”同事答應了一聲,轉身走了。
鴻輝回過頭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他腳上穿的鞋子,在鴻輝看來,這個人肯定和這次事件有着什麼關聯,因爲,這雙鞋子又出現了,雖然出現得並不詭異,但爲什麼幾次出事的地點都會出現這雙鞋子?先是出現在411監舍,結果那晚住在裡面的罪犯瘋了,接着是車間發生火災的時候在民警辦公室門口再次出現了這雙鞋子,晚上就有了那不明來源的腳印痕跡。
鴻輝把他帶到特警隊辦公室,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他手上,他雙手捧杯,喝了一口,看了看鴻輝,低下頭,雙手搓動着杯子。
鴻輝在他對面坐下:“你不要緊張,剛纔的事我可以給你作證,但我現在有點事需要問清楚。”
他顯得很緊張,又捧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鴻輝爲了放鬆他的心情問到:“您貴姓啊?”
他擡頭看了看鴻輝:“我姓李。”
“多大年紀了?”
“55歲。”
“您這麼大年齡還在做施工這一行,很辛苦吧?”
他用右手搓了搓褲子,“還好,18年了,也習慣了。”
這時鴻輝注意到他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泥巴,手上也很髒,但唯獨那雙白色回力鞋卻像是嶄新的一樣,只有很少的灰塵粘在上面,似乎剛買不久的樣子,顯得特別不協調,於是鴻輝很自然的問道:“您這雙鞋好新啊,剛買的吧?”
他有點尷尬地笑了笑:“不,不是買的,是我昨天撿的,”說完還不好意思地把腳往裡縮了縮。
什麼!撿的?
鴻輝心裡猛地咯噔一下,泛起非常不好的預感,非常急切的問:“在哪撿的?什麼時候撿的?”可能因爲急切使得鴻輝整個人有點失態。
他嚇得有點結巴:“就。。。就在你們發生火災事故車間的那個。。。那個辦公室後面。”
鴻輝整個人彷彿被雷劈一般定在那裡,又是那個詭異的民警辦公室,他還在繼續說:“昨天,車間裡有很多水,我不小心踩到了一個泥坑裡,鞋全被泥糊了,很難受,走出來的時候,看到那個辦公室背面的窗戶下放着一雙嶄新的鞋,喏,就是這雙,”說着把腳伸給鴻輝看,接着說:“我想着這鞋也不貴,就先換上了,我原來的鞋還丟在那窗戶下,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鴻輝腦子裡瞬間轉過無數種可能性,三步並作兩步衝出特警隊辦公室,往車間後門跑去,快跑到時遠遠地就看見民警辦公室後窗下靜靜躺着一雙沾滿泥土的帆布鞋。
“他沒有說謊!”鴻輝一邊這麼想着一邊走到窗邊,蹲下來撿起了那雙帆布鞋,不斷地設想着各種可能性,這裡怎麼會出現回力鞋呢?
監獄很早的時候就已經規範了服刑人員的統一穿戴,所有服刑人員穿的都是統一款式的囚鞋,而民警也必須統一穿黑色皮鞋,唯一可能穿這種回力鞋進來的只有施工人員了,難道是施工人員帶來的?但隨即鴻輝又想到,即使是施工人員帶來的,施工場地在正門口,誰會無聊到把一雙嶄新的鞋子丟到人跡罕至的後門窗戶下呢?
帶着疑惑,鴻輝提着那雙帆布鞋回到特警隊辦公室,把鞋丟在地上,鴻輝問:“這是你的鞋嗎?”
他看了一眼,點頭:“是的。”
鴻輝坐下來,拿出文件夾和紙筆:“現在我要對剛纔的事故做一個簡單的詢問筆錄,你不要緊張,只需要如實回答事情的經過就可以了,明白了嗎?”
他點點頭:“嗯,明白。”
鴻輝擡頭看了看他:“姓名?”
“李XX”。
“年齡?”
“55歲”。。。。。。
基本情況問完後,鴻輝看向他:“現在,你如實把你剛纔操作吊車的情況講一下”。
他開始了他的講述:“我幹這行將近20年了,一直都非常小心,從來沒出過事,哪曉得今天,唉。。。”嘆了一口氣,捧起水杯喝了一口:“中午,太陽很大,爲了防止出意外,我還特意戴了個黑色墨鏡,”說着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墨鏡,遞給鴻輝。
鴻輝接過墨鏡,看了看還給了他:“你接着說。”
他把墨鏡重新裝進口袋,又喝了一口水:“就在剛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突然覺得眼睛很酸,不由自主地流淚,於是我就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接着就聽到外面有人在喊着什麼,我眯起眼睛想看看,”說着做了一個手搭眼棚的樣子:“就像這樣,但是那個時候太陽剛好刺着我的眼睛,我什麼都看不見,接着我就聽到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我知道出事了,等我鑽出吊車控制室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說到這裡他停住了,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鴻輝沒有打擾他。
過了一會,他放下水杯,突然衝到鴻輝面前,雙手拉住鴻輝,神情焦急地說:“警官,我真不是有意的,你一定要給我作證啊,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出事啊。”
鴻輝拍了拍他的手背:“您別急,先坐下來,事情還在調查,我們會調查清楚的。”
他猶豫地坐回座位。
鴻輝放下筆:“事情經過是這樣的。。。。。。我已經給你重複唸了一次,是這樣麼?”
他有點木訥地點了點頭。
鴻輝又問道:“有沒有什麼疑惑或者要補充的?”
他還是搖搖頭。
鴻輝合上文件夾,走到他面前,將文件夾遞了過去:“沒有問題就簽字按個手印吧?”
他接過文件夾,仔細地看着裡面的內容,看完後,拿起筆準備簽字,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情緒很激動:“等。。。等等,我記得我吊車的鋼筋是今早剛換的,我還特別檢查過,根本就沒有理由會斷,這一點,這一點我要加上去。”
鴻輝拿過文件夾,把這一點補寫了上去,他又仔細看了一次,最後有點猶豫地在筆錄後簽字按了手印。
做完筆錄後,他就被事故調查組帶走了。鴻輝回到監舍辦公室,腦子裡不斷地在思考,雖然他最後說的鋼筋的事有點蹊蹺,但此時鴻輝腦子裡完全沒考慮鋼筋的事,他考慮的是——這雙鞋子是怎麼出現在那的?還有爲什麼偏偏這麼巧他撿到這雙鞋子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