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緣何獨行?”既是同行,傾洛多問。
江琴笑笑,目光卻有些蕭索:“被師父趕出來了,心想無處可去,不如回故土。”
傾洛皺皺遠山的眉,深感自己的唐突,不由壓低了些聲音:“抱歉,我不該問。”
“沒什麼。”江琴到底是江湖兒女,轉眼將愁情拋諸腦後,她一揚手,“你們既是初來遷城,就讓我來給你們帶路吧,最好的景色全在我這兒。”她點了點自己腦袋,一臉得色。
傾洛也隨她展顏,旁邊卻是洛夜輕拍她,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一飛眼角,傾洛會意,隨即也看到斜對面樓上帶刀的男人。
不是尾隨他們,那麼必是跟蹤江琴而來。傾洛微咧嘴角,心想“可真是事端不斷”。
忽而聽得江琴一聲清喚:“葉姑娘來這裡,你看這髮簪!”
擡眼望去,攤鋪前的女子一副好相貌,笑起來像山澗的流水一般,端的是清新雅緻。這樣的女子,冬日裡看可能偏冷,夏日裡卻着實提神解乏呢。
傾洛笑着走過去,從她手裡接過那造型古樸的髮簪,委實也一眼驚豔。
木質的溫和,或許不比玉潤,更難及金貴,可那木紋裡細緻的起伏,卻生生熨帖心田。耳邊江琴一聲輕嘆:“很適合葉姑娘呢。有沒有人說過你目開桃花,這木簪雖不貴重,卻分毫不差地符合着姑娘的氣質呢。”溫和,又高貴,那高貴卻無關質地,氣質使然。
簪頭處迤邐出兩片略狹長的葉子,一片平伸,另一片弧度向上微彎,削減了銳氣,平生出柔情。
轉頭卻不見洛夜,江琴奇怪:“付賬的人呢?”
“哈哈,”不遠處洛夜帶着兩支糖葫蘆走過來,看樣子心情大好,“看我發現什麼。”
尋常物件啊,江琴心道。傾洛卻抿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伸手去拿:“謝啦。”怪她,剛纔在客棧裡貪食,本想多走幾步便消化了,誰知也瞞不過他眼睛。
江琴看着兩人默契動作,突然想到那人,心情黯淡下來。
轉眼卻是傾洛將其中一支遞過來:“江姑娘?”
如此,江琴也不扭捏,接了過來:“葉姑娘喜食酸嗎?”
傾洛點頭表示“嗯嗯”:“喜酸苦不喜甜辣,世人皆說我奇怪,要我說呀,”她嚥下一顆酸果,“明明是世人不懂生活。”她斜睨一眼,明明白白道出這個“世人”。
好一個妙語連珠的人兒,江琴笑:“與姑娘同行,可真是件樂事。”不像她,找不出什麼有趣的話題,自然也就不被那人親暱。
“冬日賞遷城的話,又是小雪初霽,筠冉閣自是不能錯過。閣下溫泉閣上雪,對面山腰還有初開的墨梅,極襯雪景呢!”話兒一頓,“可惜已是黃昏,不如明日正午,我們一同去?”
雙眸熠熠,已成風景。傾洛笑應,轉而問:“那現下知客準備帶我們去哪裡?”
江琴苦惱蹙眉想,又突然喜笑顏開:“對,我們去城南棲梧驛站,距筠冉閣很近,最絕的是那裡手談撫琴,青樓有的沒的花樣樣樣不缺,卻僅僅只是個驛站哦,絕對是個高雅清潔是地方,怎樣,有沒有興趣?”
洛夜一撫額頭,心道怕什麼來什麼。
傾洛對青樓有執念。
果然那女子眼裡飛出桃花片片,一臉興奮得點頭如小雞啄米。
噯,洛夜伸出去阻止的手收回來。算了,反正有他在,反正這江琴說的似乎也正經,且容她放肆一回吧。
說起傾洛的青樓情節,還得時光倒退五年。那時傾洛剛年滿十三歲,洛夜十七,無緣官場,索性經營些買賣。商賈相約,多在青樓畫舫,也不知怎的,卻引了傾洛的好奇。
“我要去看。”滿目桃花一雙眸,絕對要拒絕的話怎麼都出不了口,洛夜也是很怨念。
好半天……“洛洛你乖,青樓呢,都是男人才去的。”
傾洛卻不領情,學他語調:“‘我去過的地方便會領你去’,這話不是你說給我的?”
洛夜語塞,想起葉清言一臉正色,嚴肅的表情:“家父讓我轉告修文,‘若是洛洛去了那種地方,你便葉不用再見她了’。”不由頭痛更甚。
“洛洛,原本是這樣,可我已決定再不去那裡。”
“爲何?”傾洛疑惑。
……“因爲你父親明令我,再去便不許見你。”他真假參半,倒也唬住傾洛。
“那我們偷偷的?”
“瞞過你父兄,洛洛你覺得可能嗎?”
如此如此,終於作罷。於是今天,絕對可能呀!傾洛興高采烈去看洛夜,洛夜目光又柔 ,微微頷首,換來一聲雀躍。
棲梧客棧。
整個客棧一樓分成八大布局,每個佈局又由珠簾隔出一個個小小雅間。琴棋詩畫,賭酒花茶,要說來也真是奇了,值此冬季,那牡丹芍藥也真能開着。
抱着琵琶的歌女咿呀唱着,同江琴一般身份的江湖女俠也在飲罷拔尖劍舞飛花。原應震耳欲聾的壓大壓小聲被單獨分離出去,聲音幾不可聞。盆景竹邊比詩的才子個個風流瀟灑。
傾洛一一看過了,纔在茶苑坐下來,笑着:“也應在長安置一處這種客棧。”
洛夜只搖頭,江琴已咯咯笑了:“你道這種客棧容易開呀,全大封恐怕也只有這麼一家。”
魚龍混雜,卻井然有序。
才子佳人,卻不聞靡靡。
傾洛認真思索:“對哦,是誰?”誰能撐起這般場面?
江琴壓低聲音,示意傾洛附耳過來:“聽說是先帝啦。”近處傾洛聽的清楚,稍遠處洛夜卻也隻字不漏,然而江琴未注意到二人突變的神色,繼續道,“說是當年先帝還是皇子時,同太子一起出遊,在這裡遇見一位奇女子,兩人皆對她一見鍾情,算命先生說那女子母儀天下的命格,先帝就起誓要奪了天下去爲她下聘。”
傾洛愣愣聽着,忘了言語,卻是洛夜追問:“那與這家客棧又有何關係?”
“咦,我沒說嗎?先帝的皇后就叫做碧梧,傳聞棲梧客棧的老闆就是皇后的哥哥。先帝不知用何手段收了他做幕僚,當年爲了籌集軍餉,先帝託他在此設此客棧,四周郡縣名門大戶皆有出資……要說先帝手腕確實了得,當年太子在他手下竟節節失守,輕易就失了江山……”
江琴正在傳說裡唏噓不已,傾洛飲了口半涼的茶水,突然笑嘆:“洛夜,我忽而倦了。”
是非殺伐,江山易主,愛恨情纏,這些事實或者軼文,即便關於母后,我也全然不想再聽了。
十八歲的女子,有些心累地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