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大好,江琴一掃昨晚失意,抱着一罈酒來邀遊。
新雪反射陽光,有着亮眼的白,他們有說有笑,來到筠冉亭。
亭分多個,依山而建,相隔不遠不近,四周分佈着大大小小的溫泉,遠處還有設在室內的。
亭內有木桌,江琴擺上酒水,傾洛就不知從哪變出一堆好吃的,神采奕奕的,明顯是昨晚在那之後睡得很好。
在一片霧氣繚繞裡觀景,本來就好風韻,更何況是雪裡觀梅。
等把心思轉移到眼前美景,傾洛安靜了:“我只知紅梅白雪美,卻不想這深淺墨痕,倒像是水墨畫一般。”
又比水墨畫多了一段香氣,傾洛:“我要採一株回去。”
身邊有人笑她:“這一路走來這話我聽到許多次。”
冬日裡有些寒氣,便且談且飲,坐久了也要起身走動一番。
傾洛站在亭邊傻傻沉迷,桌前的洛夜忽然挑起話題:“江姑娘可記得,昨夜我最後與你說的話?”
江琴一怔:“要幫我的事嗎?”她把那當做了安慰,只因這忙根本無從幫起,現在洛夜又問,江琴不免奇怪。
傾洛調皮,於此時轉身,打斷說一定要去對面山上去近距離觀墨梅,從未見過成片的墨梅,二十四番花信風,一候是梅花,寂寞許久的眼睛閃着興奮。
“邊走邊說吧。”洛夜提議。
可正準備走,亭外突然行來一人,可不就是昨夜裡白衣的公子。江琴暗叫一聲不好,要躲已經遲了。
“琴妹,便同我回家見一見棠姨,她整日念你。”陳述邇口中的“棠姨”,想來就是江琴的二孃。
江琴卻是倔強得緊:“我不回去,我已二十有一,足可自立,與你陳家也沒什麼實質的關係。”
陳述邇卻似鐵了心一般,趨上前來欲扣住她的手。江琴皺眉:“別逼我出手。”
陳家公子練武只爲強身,這個昨夜洛夜已經明白,也就是說,他不是江琴的對手。
可一身儒雅的公子,絲毫不退。
這下爲難的反而是江琴,她總不能真的對這個名義上是她兄長的人出手吧。
傾洛有些看不下去,洛夜卻阻止不許她插手。
傾洛先是不解,方纔她貪戀美景,洛夜與江琴說談話並未聽見,然而眼神忽而一亮,她悄聲問:“他們就在附近?”
洛夜莞爾,贊她敏銳。
無視兩人劍拔弩張的氛圍,洛夜又閒閒去搭話:“江姑娘,容我冒昧,你是否有個師兄善使雙刀,而你師父,又是否其實是不會武的?
江琴目光倏然轉過來:“你怎知?”
“呵呵,”洛夜的語氣難得有些興味,他說,“我知道是因爲,他們似乎正行過來了。”
語音未落,刀聲赫赫破風。雙刀擁滿月的光,向背立的陳述邇砍來。
江琴大驚,只來得及推開陳述邇。洛夜手中無刃,只見他足尖一點,身若驚鴻,取江琴背上之劍,遊刃有餘地接下那雙刀。
易舯也是大驚,他只見背對他的男子負劍,又見他對師妹動手,便猝然發難,卻不想師妹會護他。剛纔那一刀雖然虛張聲勢嚇人的成分居多,並不是殺招,但若真砍到自家師妹身上,易舯突然覺得背上冷嗖嗖的。
“師兄!”江琴見是易舯,先是驚喜,轉而一驚,“你怎麼來了,師父呢?”說着眼神不由自主地越過眼前易舯,略過如織遊人,定在正分開遊人而來的男人身上。
那男子三十左右,一身尋常,然氣度不凡,眼角細細紋路,說不出的風雅無邊。
他看了看江琴,見她無恙,略帶無奈的笑了:“這下可好,暗衛成了名衛。”
易舯面色一紅,知他是在責怪自己剛纔魯莽,吶吶叫了聲“師父”。
及至明白陳述邇與江琴關係,更是乖乖向陳述邇道歉,堂堂的漢子,一副等受訓的模樣,竟然有些可愛。
傾洛忍不住咯咯笑:“好啦,不打不相識吶。”
眼見這位可愛的姑娘一笑傾城,霍景芫忍不住也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在下霍景芫,不知小友怎麼稱呼?”
這樣,一羣人互通姓名,果然在這個冬日結緣。
江琴最終還是答應了回陳家,一路不怎麼說話,似是自打霍景芫出現,她就開始寡言。
陳述邇力邀,洛夜兩人隨江琴他們師徒仨,一道去了陳家。
這一方,七年照拂,陳家對霍景芫敬若上賓。
另一方,原來是陳夫人病了,才格外想念這個隨她遠嫁來遷城的女兒。
江琴軟語告慰,雖不是抱頭痛哭的親密,卻也有曾經相依爲命的情分。
陳老爺在遷城算是小有名氣,爲商不貪不詐,做人踏實穩重,逢荒年也時常施粥,積攢下不少好名聲。
一番客套,一宴盡歡。陳老爺得知霍景芫是大夫,請他爲夫人診脈,自與洛夜在廳堂交談。
洛夜早年也做過些生意,與陳老爺一拍即合,儼然忘年之交。
是夜,江琴惴惴多時,終於扣響霍景芫的房門。
霍景芫見是她,露出一個一貫溫和的笑容:“這些日子風餐露宿,怎麼不好好休息?”
男人的溫柔讓江琴難過:“師父,陳叔說你要留下來給棠姨看病?”她自小叫陳老爺“陳叔”,倒也真真把自己劃出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家。
不期待,就不會難過。
可終究,難懂情字訣。
霍景芫看她的眼神一直溫和:“陳夫人只是思慮過重,加之受了風寒,來勢雖猛,只要好好修養,不妨事的。”
“師父……”江琴擡頭打斷他,“您一路都跟着我嗎?”這些個日夜,她的難過,他都看在眼中,卻仍舊無動於衷嗎?
“琴兒,”霍景芫眸中不起波瀾,溫和,卻又像僅僅是溫和,“師父只是師父。”
江琴將一雙手攥的死緊,怕一鬆懈就漏出哭音:“我不能陪你一生嗎?”
霍景芫坐在椅上,嘆息一聲,伸手撫了撫蹲在自己面前年輕姑娘的頭:“琴兒,在你想離開之前,就陪在師父身邊吧。”
江琴伏在霍景芫腿上,像是得到了應允,又像是明白了拒絕,嗚嗚地哭的暢快。
透過打開的房門,遠處迴廊的處傾洛收回了目光:“洛夜,明天我們就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