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的白光照得陸西爲那張臉格外妖嬈,像夜裡盛開的一朵曇花,成了大街上精美的景緻。每個擦過他身邊的人都會停下來看一看那張臉,露出驚豔之色。這些,陸西爲都渾然不覺,他此時只關心一個叫毛小樸的大嬸的去向。
毛小樸就站在他身後的不遠處,有些恍然,呆呆地看着他對着前方一個勁喊她的名字。聲音有些惶恐,有些憂傷,她慢慢地走上去,冷不防陸西爲轉過身來,突然看見眼前的毛小樸,驚喜交加,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緊緊抱住,生怕她跑了。
本來這裡可以用一句詞可以恰到好處地形容此刻的唯美和浪漫,“衆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只可惜,世上有些人生來就是製造浪漫的高手,隨便在燈下站個造型,對着前方喊幾句,就惹得紅男綠女的崇拜和熱捧,有些人生來就是負責打破浪漫的掃把星,破壞一鍋粥的老鼠屎,打斷美妙音樂的彈棉花弓,就像此時,毛小樸被陸西爲摟得掙不開,只得沉痛地提醒他,“不要又讓鼻涕搞髒我衣服了。”
這一說,陸西爲的牙齒又錯起來,這大嬸是存心要氣死他麼?
可氣歸氣,心裡還是舒服,牽着她的小手雙雙把家還,旁邊竟然有人鼓掌喝彩,陸西爲笑容滿面地一一點頭,像個得勝歸來的大將,接受民衆的謨拜和歡迎。手指劃到毛小樸的手心,發現長繭了,是該換個工作了。
這一局,毛小樸完勝。
儘管,她輸的時候並不知道她輸,贏的時候並不知道她贏。不過,裁判總是外人不是?至於陸西爲,起火是他,滅他的還是他,他是肇事者,又是消防員。
純粹一自己給自己找事的主。
陸西爲牽着毛小樸的手,去花店辭工。
原本這個過程並沒有牽手這一小環節,可是毛小樸根本就不願意辭工,就算有了別的工作,這個工作還可以保留啊,留條後路不好麼?陸西爲不同意,讀了一肚子書,還靠個體力活混飯吃,丟人不丟人,以前支持你找這工作不是不懂你的優勢麼,現在懂了,有好工作了,還留戀這小花店幹嘛,以後掙多了錢自己開個,堅決不同意。
兩人又磕上,陸西爲只好強拉硬拽了,外人看上去又叫牽手。
不止一次提到毛小樸是個人才,確實是個人才,只要是用過她的老闆都說好。體力活靠的是啥?踏實勤快。
所以當陸西爲果斷地切斷毛小樸的後路時,依依不捨地老闆給她留後路了,“小樸啊,如果想回來,隨時歡迎。”
這一說,毛小樸欣慰了,即使前景不佳,但後路有退,不怕,不怕,興高采烈地回家了。
陸西爲給毛小樸找的這個工作是他一同事介紹的。
同事叫王雲,首都師範大學音樂系畢業的,跟陸西爲在一酒巴唱歌。兩人年齡差幾歲,共同的語言卻很多,挺能聊到一塊。當然,陸西爲原本就是個逢人講人話,逢鬼講鬼話的油頭子,只要他願意,上能聊天文,下能聊地理,論瞎扯的水平,他可以著書立說。
一次聊天,聊到音樂,又聊到法國音樂,聊到他導師一堆法文音樂資料,想找個人翻譯。
陸西爲一聽,娘唉,得來全不廢功夫,法文資料翻譯,他屋裡不是有個高手嗎?當下就讓王雲打電話詢問他導師,第二天拉着毛小樸直奔師範大學。
王雲的導師姓胡,是位面慈心慈的長者,胡教授聽了面前這位戴着黑眼鏡的姑娘說自己會寫會看不會說時,倒是愣了,見過翻譯人才,沒見過這麼別緻的翻譯人才,教授到底有修養有素質,也沒過於驚訝,拿出一份資料給她翻譯,試試功力。兩個小時後,毛小樸提着一袋子法文資料走出師範大學的大門。胡教授只略略地看了一眼,就定下毛小樸了。
這一要人的,這一要工作的,全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千萬不要怪找不到工作,不要怪找不到人才,全是時機。找工作,找人才,就跟戀愛一樣,在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是一聲嘆息,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一場心傷,在錯的時間遇到錯的人是一世荒唐,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一生幸福。現在,胡教授和毛小樸就是這麼個情況,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工作),所以,兩人都幸福了。
還有一個人更幸福,陸西爲小爺。毛小樸有了工作,而且不用坐班,直接將資料帶回家翻譯,意味着她天天呆在家裡,以前,毛小樸白天上班,陸西爲白天睡覺看電視吃方便麪,寂寞得要骨頭縫裡長綠黴,現在好了,白天有人陪聊,有人做飯,而且工資比原來的高出二倍,他纔是直接的受益人哪。
這人吧,是最要不得的生物,永遠不知足,就好比陸西爲和毛小樸,沒工作時,腦子裡只想快點找工作,先掙一飯到口裡,有了一口飯吧,又開始想一點菜,現在飯菜都有了,陸西爲就開始鼓動毛小樸買房子了。
人心就是橡皮袋,扯一點大一點。
“大嬸,你發現沒有,我們掙的錢多數交了房租了。”陸西爲又開始挖陷阱了,笑眯眯地看着毛小樸撲騰撲騰往陷阱裡跳。
毛小樸停下手中的筆,眼睛眨巴着,深思,然後,點頭。
“要是我們有房子就好了。”陸西爲雙手放在腦後,倒在沙發上,發出一聲嘆息,“五千元,可以買多少東西啊,全給了房東。”
“我們也買房子吧。”毛小樸果斷地說。
哎呀,太沒成就感了,這麼快就跳了。
陸西爲控制不住內心的狂笑。哦耶,哦耶其實陸西爲自己也沒想過,他要買房子幹嘛,他爸在北京位高權重,他哥在北京財大氣粗,要什麼樣的房子沒有,他家有的是錢,要在哪買房子不行?他來北京的目的是一鳴驚人,而不是要混一套房子,若是爲了房子,他何必搞音樂,以他的歪門邪道,鬼精鬼怪,搞什麼都比音樂掙錢。
所以說這就是這個迷局,到底誰迷了誰真難說。
毛小樸這個人一定要目標,才能激發她的潛能。她一心要鬥鬥牢霸,所以她成天琢磨着如何鬥,後來一心學外語,成天琢磨如何攻克難題,後來的工作,目標不高,就是爲了生存,現在,有了一個大目標,房子,屬於自己的房子。
她像打了雞血似的,渾身是勁,卯足了向前衝。只是再怎麼衝,也就是那份工作,也不能多衝出一份錢來,那麼這個雞血的能量總不能生生地讓它憋死在肚子裡吧,不,當然不,毛小樸爲自己的能量找到一個缺口,那個缺口就是陸西爲。
毛小樸的道理很簡單,也很明朗,你說要買房子是吧?行,你的工資交給我。我們一起存錢,到時買房一人出一半。
陸西爲不幹了,我自己也能存,憑什麼要交給你。
你到現在爲止,一分錢也沒存。毛小樸指出他的語言裡的毛病。
錢這東西在陸西爲身上就是個天平上的法碼。另一頭就是自己的消費。錢少時,用得少,維持天平平衡。錢多時,花得多,也是維持天平平衡。所以當毛小樸一個月二千五時,兩人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現在毛小樸一個月六七千,兩人的生活除了如魚得水,再沒其它,陸西爲的卡上還是沒錢。
靠他自覺存錢,鬼信!
毛小樸一列舉,手指在屋裡新買的手機電腦音箱來回一圈,頗有小平爺爺南巡手指南海邊劃一圈的氣勢,陸西爲不哼聲了,錯着牙齒把卡交了上去。
從此以後,在和毛小樸同居的日子裡,陸小爺後知後覺地失去了經濟掌控權。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毛小樸手握經濟大權,就像握着北京的命脈一樣,有了財大氣粗的感覺。
陸西爲這一算計,丟了夫人又拆兵,把自己給套進去了。同時套進去的還有毛小樸,不過她生性遲鈍,沒有被套的感覺。套她的是什麼?房子。
恭喜毛小樸,成了北京千萬名房奴裡的其中一員,爲房子而努力,奮鬥終生。
毛小樸在監獄七年,習慣了宅,如果不買菜和日常用品,她基本上可以呆在家裡一直不出去。資料看得累了,就擱下筆,打開電視。電視節目她只喜歡三個臺,一是中央三臺的《動物世界》,一是湖南衛視的《快樂大本營》,一是江蘇衛視的《一站到底》。
動物世界,陸西爲也喜歡,一大的一小的,一端坐沙發,一半躺沙發,津津有味地看蛇吞小鹿,獅子捕羊,螳螂交.配,長勁鹿下崽。是誰說過的,在動物世界面前,每個人都是孩子。
《一站到底》是個益智答題節目,陸西爲發現毛小樸在文史題目上是360度全方位無死角,在娛樂題和體育題上,360度全方位盲點。原本陸西爲還想拾掇毛小樸去試試,主要是想看看大嬸上電視的形象,自從發現她的知識面懸殊如此之大,迅速給自己澆了一盆水,把那星火的念頭給滅了,又一次當了消防隊員。
讓陸西爲搞不明白的是她爲什麼喜歡看《快樂大本營》,一手拿着個遙控器,笑得直不起腰,陸西爲仔細研究電視上正在播出的,那個女神經病,叫什麼娜的,說着自以爲可笑的笑話,做着自以爲搞笑的動作,自己在臺上樂呵個不停,哪裡好笑了,他發誓真沒看出哪裡有笑點,全是惡俗,惡趣味,無聊得要死的sb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