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獸潮爆發已經過去了半年, 新聞報道里鋪天蓋地的還都是異種的消息。軍隊的部署,居民的自救,一度停滯的社會生產漸漸恢復, 在經歷了一個季度的惶惶不安後, 銀河系人漸漸適應了不安定的環境, 雖然恐懼還將繼續下去, 但至少不會再有人抱着餅乾桶躲在房間一角不敢動彈了。
士兵死傷太多, 戰時臨時徵兵如火如荼的進行,宣傳車每天都要在主幹道上跑過幾遍,那些在異種襲擊中失去了家人的居民, 懷着滿腔悲憤投入了抗擊異種的戰鬥中。
和平時代的社會秩序迅速的被戰時政策取代,銀河系人的生活模式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改變並沒有覆蓋銀河系的每一個角落。
荒星的生活一如既往。
因爲落後和欠發達, 荒星從來都是骯髒和暴力的代名詞, 在很久以前, 它有過更難聽,卻更貼切的名稱——垃圾星。
荒星上有人, 也有等級劃分,活得體面的只有極少一部分。大部分人都蓬頭垢面,在垃圾堆裡搶奪物質求取生存的機會。
天還沒亮,生活在荒星最底層的人就開始活動了。
他們揹着半人長的空癟口袋,手上拿着探杆, 往垃圾處理廠趕去, 他們將進行垃圾處理的第一個環節, 人力分揀。
這是份辛苦的, 沒有薪水的工作, 卻是荒星底層人唯一的生計,因爲所有從垃圾堆裡淘出來的東西, 不論價值如何,都歸找到它的拾荒者所有——只要那名拾荒者有能力保住它。
因爲飢餓或者疾病,揹着口袋的拾荒者們普遍彎着腰,腳步拖沓。
他們從用各種材料搭建起的棚屋裡走出來,穿過擁擠泥濘的小道,走上通往垃圾處理廠的大路。
通往垃圾場的大路很寬很長,在深藍色的黎明下連接着天與地的盡頭。
晨曦初現,拾荒者們終於快把路走到了頭,地面線上出現了黑色的凸起,那是垃圾場的鐵圍欄,五米高的鐵柵欄上開了幾扇一米寬的小門,門口有人守着,那是隸屬於垃圾場的護衛,護衛們大多是身材魁梧的男人,和拾荒者一樣的不修邊幅,看着拾荒者走進門去,護衛偶爾會推搡幾下,諷刺幾聲。
拾荒者們有的唯唯諾諾的不敢反抗,有的怒目而視,有的直接動手。
但也有護衛,會在某個拾荒者經過的時候,偷偷塞塊麪包過去。
再偷偷摸摸的動作也是會被發現的,走在後面的拾荒者看見前面的人拿到了食物,直接撲上去搶。
給出食物的護衛自然不會當做看不見,一把掀開搶食物的拾荒者,揍了上去。
沒搶到食物的拾荒者毫不猶豫的還手了。
敢還手的人很少,當有人還手的時候,無論是拾荒者還是護衛都會過來圍觀,並大聲起鬨。
這一次也不例外。
一個拾荒者,一個護衛,扭打在一塊兒居然勢均力敵。
沒有人感到奇怪,因爲護衛就是從拾荒者裡選拔.出來的,如果這名拾荒者打敗了這名護衛,今天晚上,站在門邊的人可能就要換成他了。
以暴制暴,這是荒星上層人士制定的法則。
在進門處扭打的兩人不知不覺就擠進了門,圍觀的人卻只在門外的那一邊起鬨。扭在一起的兩人在打鬥中對上了視線,他們在彼此的眼睛裡看見了不同戴天的仇恨之,還看見了相識的焦急。
必須要快點結束這次戰鬥,否則的話——
“你們越界了。”
一道年輕的女聲響了起來,口音略有些奇怪。
那是一個纖細的姑娘,斜照的晨曦在她臉上拉出鋒利的影子,然而她的五官卻是清秀柔和的。
這是一個乾淨、整潔的,看上去略帶些柔弱的女性。
但她的一句話,卻讓拾荒者和守衛同時一僵。
剛剛還拼得你死我活的兩人利落的鬆開對方,忙不迭的退出了門。
垃圾廠的規矩,絕對不允許在廠區範圍內鬥毆。
毫無疑問,維護着這一規矩的女性,也是垃圾廠的管理人員。
看守衛嚇成那個樣子,級別似乎還挺高。
“對,對不起,驚蟄大人!下次不會了!”
“沒有下次。”淡淡的說了一句,被稱爲驚蟄的姑娘繼續往前走,去巡視下一個入口了。
無論是勞作在垃圾堆裡的拾荒者,還是在門口維護秩序的守衛,多是些體格魁梧的男性,但在纖細姑娘的身影徹底消失前,他們居然沒一個人敢說話,那些推搡、嘲笑,或者出於舊時義氣的食物遞送,統統消失了,入口處的秩序好得不可思議。
以暴制暴的法則下,驚蟄讓他們服氣,甚至恐懼的資本,就是她打架的本事。
這些男人們都還清楚的記得,一個半月前,把驚蟄帶來的那個救生艙,也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砸在了廠外的主幹道上。
看着那個外殼被燒成焦紅色的救生艙,一羣拾荒者眼睛都綠了。
拾荒者們在救生艙外圍成了一圈,隨後垃圾場的守衛也趕了過來,所有人都在等着救生艙的溫度降到他們能承受的程度,然後——
進行搶奪。
太空上掉下來的救生艙到了荒星上就是無主的大垃圾,規則和在垃圾廠中一樣,只要你能搶到,能保住,東西就是你的。
救生艙裡有人,有食物,有藥品,有先進的器械,除了第一樣,其它的在荒星上都是稀缺貨。
然後,在救生艙的溫度降到他們預估的範圍內之前,救生艙的門打開了,一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穿着短袖體恤的姑娘,就像是在星際航行中遭遇了飛船事故的遊客。
她下來後的第一個動作是抱住雙臂。
太冷了,荒星的這片區域已經入冬。
那一個摟抱雙臂的動作看在男人眼裡完全是示弱的表示,圍成一圈的人還沒動就已經瘋狂了。
荒星不缺人,但女人,漂亮的女人,是緊俏貨。
於是拾荒者和守衛一起衝了上去。
可是那個體積只有在場男人平均身材一半的小姑娘,竟然赤手空拳的,把所有人都揍趴下了。
她說着荒星底層人聽不懂,也不會說的銀河系通用語,問:“這是哪兒?”
回答她的是聽見動靜出來,看了好一會兒的垃圾廠經理:“這裡是荒星,一個實力至上的地方。”
經理說:“歡迎你加入我們。很抱歉,除非去死,否則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驚蟄問:“實力至上,如果我打敗了你,能贏得拒絕權嗎?”
經理並不生氣,反而笑了:“不,如果你打敗了我,你就會成爲這片廠區的負責人。”
他回手示意大到看不到邊際的垃圾廠。
驚蟄擊敗了他。
初來乍到的女孩成爲了經理,原來的經理降級成爲副經理。
副經理對驚蟄說:“小心了,我隨時會殺了你。”
驚蟄不在意一笑:“如果你有這個實力的話。”
荒星的驚蟄就是隕星的驚蟄。
把荒星作爲進入銀河系的第一個落腳點,是早就定好的計劃。
銀河系的公民編號是全星系所有數據中保密性最高的,在隕星幫驚蟄弄一個太費力,倒不如讓姑娘直接成爲沒有個人終端,更沒有公民編號的荒星人來得方便。
銀河系中有很多荒星,本來的計劃是找最方便去的那個落腳。
但在顧景深那句“喜歡你”之後,驚蟄花大量的時間精力計算出他的駕駛艙可能掉落的位置,繞遠路,來了現在這顆荒星。
而在前往銀河系之前,在驚蟄號爆炸之後,隕星姑娘做了件非常熊孩子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惹陳技生氣了,就把自己反鎖在了後臺控制室裡,痛得滿地打滾。
氣急敗壞的隕星最高技術員花了不到半秒就破譯了密碼開了門,然後給了驚蟄一針帶催眠效果的緩釋。
結果等驚蟄醒過來,她已經在降臨號裡了,手腕上是個新的終端,和銀河系的通訊被陳技刪了個一乾二淨。
重新建立鏈接不難,但驚蟄不敢。
不想違背自己的諾言,不想再讓陳技生氣,也怕連通鏈接後,發現那頭已經沒有人了。
心情非常不好的驚蟄遇上了不懷好意的荒星人,後者成了前者的出氣筒,驚蟄和他們打的時候,用上了精神力。
荒星人也是傻,救生艙是可以看到外面的,如果真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怎麼會在被包圍的情況下,自己從最後的庇護中跑出來。
完成一圈巡視,驚蟄回到了辦公室,副經理給她泡了茶,驚蟄拿起來嗅嗅,直接問:“有下毒嗎?”
非常符合經理這一稱謂的眼鏡男回答:“無色無味的毒貴了點,等這個月發了工資才能買得起。”
驚蟄點點頭 ,很放心的喝了口。
垃圾廠管理層的待遇和垃圾廠普通員工的待遇天差地別,後者連溫飽都不一定能做到,前者卻能享受來自其它星球的各種物資。
雖然那些物資在其他星球也算不上太好的東西,但對一直吃着合成食品的驚蟄來說,絕對是美味了。
荒星的落後限制了隕星獲得與之相關信息的渠道,所以剛開始驚蟄不會說荒星話——陳技沒法做語言翻譯芯片。
但荒星一些基本的信息和生存法則,卻是可以從其他發達星球的資訊中找到的。
只有荒星的統治階層纔有能黑進公民系統的機器,驚蟄想要去其他星球找主控裝置,必須要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