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的時間,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驚蟄下班後時常去探望探望顧景深,一來是因爲關心那個年輕人, 二來是因爲除了醫院她也沒別的地方去。
沒有大氣層的月球上, 生態圈完全是人造的, 雖然娛樂場所一樣不缺, 但因爲是以研究所爲中心建立起來的, 和其它居民星多少有差異,驚蟄的權限還不足以讓她自由出入各種場所。
去探望顧景深的時候,偶爾能碰到其它人, 有時候是張閔澤,有時候是另外一些軍人。
遇到張閔澤驚蟄還能聊上幾句, 但如果是遇上其它軍人, 隕星姑娘基本是放下果籃就走。
張閔澤在顧景深病房裡講的無疑是各戰區的前線戰況。
進入月球的時候, 驚蟄看見了月球的異種包圍圈,雖然無法徹底殲滅, 但月球守軍也不算太吃力。但不是每一個戰區都有月球這樣的力量的,銀河系的武裝部隊還沒多到能同時保護所有星球,已經有位置偏僻,經濟落後的星球淪陷了,某些聯盟中小國家的星球羣, 甚至已經整個的被抹消。
那些淪陷的星球成了異種的溫牀, 靠近淪陷區的政體壓力劇增。
“必須要攔住!”
如果繼續淪陷下去, 異種佔區更加擴大, 它們的繁衍速度會更快, 人類將一步步陷入弱勢。
軍隊人數的侷限性,使得對近淪陷區戰區的兵力支援成爲拆東牆補西牆的工程, 想要保住這塊地方,那麼必須放棄那塊地方。
緊急移民,然後將星球整個擊毀,被禁用的對星球武器解禁。行星爆炸的炫目光芒之外,救生艇上的原住民嚎啕大哭。
硝煙瀰漫的愁雲慘淡下,他們成爲了無根之民。
時間緊迫,不是所有人都來得及被轉移的。有些是來不及登船,有些是不願意離開,這些人數加上被異種殺死的人數,以及在移民過程中,因異種攻擊或其他原因死亡的人數,使人類總數量下降了若干個百分點。
死亡人數非常可怕,但必然還會繼續上升。
“到達其他星球的移民不一定能活下去。”張閔澤直言不諱。
這不是個適合病人的話題,但驚蟄沒有開口。
她想到了隕星,想到了高維度宇宙的歷史。
隕星姑娘甚至帶了點諷刺的想,是老天爺看她沒經歷過原宇宙的戰事,所以在銀河系補償給她嗎?
戰時移民政策不完善,移民安置區的管理也太過粗糙,收容移民的星球尚且自顧不暇,不可能給予移民太多關注,聯合政府能給予的幫助是有限的,而移民們自身的生存能力隨着地理位置的轉移,也被削弱到了極限。
“被摧毀的星球都是欠發達星。”
這句話狠狠擊中了驚蟄。
“星球原住民的技術水平有限,很難在移民星找到能做的工作,就算真的能做,用人單位也不會要。”
爲了生存,他們去偷去搶,移民區的秩序一片混亂,巡邏士兵手裡的槍都上了膛。
參軍成了一條不錯的出路,半路出家的他們顯然已經失去了成爲機甲技師的機會,在極其短暫的訓練後,就會被派往不同的地方,或是後勤裝卸炮彈,或是駕駛着裝甲車,坦克之類的非智能機車,出去清掃陸地上的異種。
非智能機車也有有限的,一些移民甚至被要求直接去面對異種,他們唯一的武裝只是一杆槍。
職業軍人都很難在和異種的肉搏中討到好,更何況這些底子一點都不紮實的移民呢?
傷亡率可想而知。
“這些事情我們可以想得到,上面的人不可能想不到。”顧景深躺在牀上不能動,朋友們都忙,不可能一直陪着他。顧景深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無聊就上上網,網絡上一羣不知所謂的鍵盤俠在叫罵政府滅絕人性。
可是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驚蟄也不敢相信銀河系居然已經緊迫到這種地步。
一個政體發生災難,其他政體尚且可以伸出援助之手,可當全部的政體都捲了進來,就只能寄希望於自身了。
驚蟄問:“道理大家都懂,但誰都沒法在短時間內改善現狀,你又何必……提出來呢?”
張閔澤不像是會進行無意義抱怨的人。
“在戰場上呆太久是會麻木的。”張閔澤的回答是這樣的,“異種不是人,它們的攻擊沒有什麼戰略可言,我們始終重複着殺異種,殺異種,殺異種的動作,做得多了就像是流水線上的工人。從一開始的滿懷激情,滿腔憤恨變成了後來單純的完成任務。結束了一天的任務回去倒頭就睡,醒來再麻木的重複一遍。”
“只有當自己或戰友受傷死亡才能激起一點熱血。”
麻木後的熱血上頭卻是盲目激進,很多人險些把自己賠進去。
“我不想這樣。”張閔澤說。
他不想用戰友的血讓來讓自己清醒,他不想看見任何人的犧牲。
“我在這裡多殺一隻異種,其他地方,就能少死一個人呢?”
異種是流動的,今天在這裡,明天或許就跟着飛過的異種隊伍去了另一顆星球。
“遠的地方姑且不論,月球少一隻異種,地球的壓力就能減輕一分。”
“我們確實沒法在短時間內改變現狀,”張閔澤對驚蟄說,“但我們不是什麼都不能做。”
在男人溫和的注視下,驚蟄切切實實的,受到了震動。
然後是顧景深抓住了她的手。
“要切到手指了啊……”
驚蟄:“……”
她默默的把刀拿開,心裡什麼感動都沒有了。
張閔澤很忙,來看顧景深的次數屈指可數。
驚蟄可以遇見他,可以見得她來看顧景深看得多勤快了。
已經把探望顧景深當做一項消磨時間的固定活動的姑娘,發現自己時常可以遇到另外幾個身穿軍裝的年輕女性。
一來二去,兩方對彼此的探望時間都有了數,因爲沒話可說,兩方各自稍微挪一挪,把時間岔開。
驚蟄兩手空空的晃進病房,被高湯的香味撲了滿臉,不用想,肯定是軍裝姑娘送來的愛心餐。
驚蟄不高興,很不高興。
“之前來的,對你有意思吧?”
驚蟄遇到的軍裝姑娘不止一個,是一個個排着隊來的。
隕星姑娘完全沒意識到,穿着教官服的她,也可以算是軍裝姑娘中的一個。
就像她因爲那些姑娘不高興,那些姑娘同樣因爲驚蟄不高興着呢。
但在心上人面前,那些姑娘都羞澀起來,沒像驚蟄把話問得這麼明白。
顧景深笑着:“你說呢?”
驚蟄看着顧景深臉上明晃晃的笑,心裡又酸又憤怒。
你明明說過喜歡驚蟄的,現在卻捧着其他女人做給你的湯笑得一臉燦爛,渣不渣?
我是驚蟄卻不是那個驚蟄,有什麼權利去管顧景深渣不渣?
人類對機甲說喜歡能算數嗎?
能嗎?
驚蟄心裡極不確定。
姑娘覺得顧景深當時是認真的,但婚前海誓山盟,婚後撕破一紙協議轉頭尋找真愛的人也不少,而且大多數的離婚還真是因爲沒法責備的原因。顧景深和機甲驚蟄更是連戀愛都沒談過呢,連告白都倉促。
和喜歡上機甲智能系統比起來,顧景深喜歡上活生生的人類才更正常吧?
況且,機甲驚蟄已經死了啊,顧景深爲什麼不能喜歡上別人呢?
可是我還活着呀!我也喜歡你呀!
驚蟄酸到想哭。
但你能告訴他嗎?
不能。
驚蟄可以說喜歡顧景深,卻只能以一種開玩笑的形式。
驚蟄本想大方的笑一笑,但她真的笑不出來。 шшш☢тт kΛn☢¢o
“那我就不打擾你享受心上人的愛心餐了,走了。”
乾巴巴的拋下一句話,驚蟄轉身就走。
顧景深連句挽留都沒來得及說出口,門就關上了。
顧景深的笑僵在臉上,他只是想開個玩笑,沒想到驚蟄反應那麼大。
之前軍裝姑娘帶着煲湯來向他表白心意,男人回覆她:“我有女朋友了。”
姑娘們來探病,顧景深知道她們的意思,年輕人覺得困擾,但對方不說明白,他自然也不能下逐客令。
顧景深沒有變心,他心裡掛着的還是驚蟄,機甲驚蟄。
那個姑娘勉勉強強的笑着,說“那我們總可以是朋友吧?”
她把湯留了下來。
顧景深一開始沒打算喝湯,但突然間想到荒星上驚蟄吃東西的樣子,突然就起了玩笑的心思,掀開蓋子讓整個病房充滿香味,就是爲了逗一逗小吃貨。
對外人顧景深彬彬有禮,但對自己人,年輕人時不時會冒下壞水。
沒想到會變成這麼個結果。
顧景深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驚蟄她再強悍也是個姑娘,有些玩笑不能亂開。
他可以這麼逗張閔澤逗李維,逗大老爺們的戰友,但唯獨不能這麼逗驚蟄。
隨即顧景深又想,驚蟄反應那麼大,不會是也喜歡自己吧?
不會吧?
自己何德何能被兩個驚蟄喜歡?
想到這裡,顧景深頭腦裡掠過了什麼,卻沒能抓住。
敲門聲響起。
“請進。”
顧景深懷着希望望過去,進來的是和他同期的一名訓練兵。
“不好意思啊,之前一直沒假,到今天才能來看你。”士兵把果籃放到牀頭櫃上,沒看見顧景深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沒事。”顧景深調整好情緒,和他寒暄起來。
士兵和他侃了會兒後說道:“對了,最近來了一個新的訓練官,是個年輕的妹子,長得可漂亮了,也不知道爲什麼要來月球。”
顧景深裝作有興趣:“哦,是嗎?”
心裡想着的是,我早就知道啦,她剛剛還在這裡呢。
“我剛剛看見她了。”士兵搓了搓下巴。
“哦?”
顧景深悄悄的豎起耳朵。
士兵疑惑不解,表情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擔心:“一邊往外走一邊在抹眼淚,不知道出什麼事情了……”
顧景深:“……”
把驚蟄弄哭了。
顧景深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