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通往塞外的官道上,緩緩行來兩匹馬,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男子氣質卓然,青衣如玉,雖然眉宇之間透着幾分不羈,卻更顯得他神采飛揚;那女子娥黃衫裙,五官精緻,一雙眼眸如秋月般深澈,襯上一雙細細的柳眉,顯得美麗嬌豔。二人走在一起,如玉樹臨風,惹來許多羨慕的目光。
行到關口,兩人停了下來,蘇挽雪看了看前面,轉而對雲中軒道:“雲大哥,我們已經到了玉門關,過了這個關口,就是遼國的地界了。”
雲中軒點點頭,在玉門關前仰首看了一會兒,慨嘆道:“‘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過了這玉門關,便是萬里黃沙了。”
他看看天色:“天也不早了,我們還是先找個客棧歇息一晚,明日再上路吧。”蘇挽雪點了點頭。
二人進了一家客棧,一名夥計立時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二位客倌一路辛苦,快請坐,小店裡有乾淨的熱水、上好的客房,還有可口的飯菜,二位先上樓梳洗一下,下來就可用飯了。”
雲中軒見這夥計說起話來滴水不漏,且手裡還不閒着,一邊說話一邊麻利地將桌椅抹得鋥亮,顯得熟極而流,心中不由微詫,遂笑道:“梳洗倒不忙,先給我們來點吃的罷。”
“好咧”夥計應道:“不知道二位客倌想吃點什麼?”
蘇挽雪出生杭州大家,見慣了江南的繁華旖旎,對於這種邊遠地方的荒涼很不以爲然,不過她也知道這種地方不能和江南比,便隨口問道:“你這店裡可有什麼特色菜餚?”
她原本也只是隨口一問,並未抱有希望。誰知那夥計聞言大嘴一咧,笑道:“這位姑娘可算問對了,小店有一道招牌菜,保管姑娘吃了叫好。”
蘇挽雪將信將疑地:“是嗎,是什麼?”
那夥計將大姆指一伸,不無得意地:“這道菜有個名兒,叫‘繡面芙蓉一笑開’。”
蘇挽雪詫道:“繡面芙蓉一笑開?這是什麼名字?”
一旁的雲中軒卻微微一笑:“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取這名字的一定是位姑娘了?”
那夥計一拍手,興奮地道:“公子您猜得真準,取這名字的不但是位姑娘,而且,還是個美得不得了的姑娘哪。”
蘇挽雪在一旁不屑地撇了撇嘴,心想這塞外苦寒之地,諒你一個小小的店夥計,又見過什麼世面,知道什麼是美了?當下微微嘲諷道:“難道那位姑娘長得比天仙還美麼?況且,你也未必就見過天仙,怎知天仙是什麼模樣。”
夥計雖然伶牙利齒,卻終究老實,沒有聽出蘇挽雪語中的嘲諷之意,反而點頭道:“小人雖然沒有見過天仙,但那位姑娘真真是……唉,小的沒讀過什麼書,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不過我聽有客人說什麼爲神玉什麼骨來着。”
雲中軒笑道:“秋水爲神玉爲骨。”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公子不愧是讀書人,那位姑娘……”
蘇挽雪素來自負容貌,見這夥計囉嗦了半天,只顧着說那女孩如何美貌,卻半點也沒進入正題,心下便有些不耐,打斷他道:“那與這菜名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夥計搔搔頭,大概也知道自己扯得太遠,便繼續道:“我們這道菜原本是叫做‘香酥梨鴨’,大概半年前,那兩位姑娘來小店吃飯,當時點的也有這一道‘香酥梨鴨’,等到結帳的時候,穿紅衣的小姑娘不住口誇這道菜好吃,問小人叫什麼名字,小人正要說的時候,旁邊那穿紫衣的姑娘便說‘我看哪,這道菜以後便叫做繡面芙蓉一笑開好了。’”
“爲什麼?”蘇挽雪忍不住問了一句。
夥計道:“當時那穿紅衣的小姑娘也是這麼問的,結果那紫衣姑娘便說‘你的名字中正有芙蓉兩個字,有詞雲:繡面芙蓉一笑開。雖然人家是笑靨如花,你卻是饞得合不上嘴,但兩者卻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雲中軒原本只是漫不經心地喝着茶,聽到這裡,卻不禁將剛喝到嘴裡的一口茶全噴了出來,大笑道:“原來如此,這個名字果然起得妙極了。想來那姑娘定是位玲瓏剔透之人,哈哈。”
那夥計雖然不明白好在哪裡,但聽見說好,便忙笑道:“是啊,我們老闆也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所以便改了過來,說來也怪,小店生意原本平平,自從那兩位姑娘來過之後,小店的生意便越來越好,時常有許多人來此,而且必定要點這道‘繡面芙蓉一笑開
’,依小人看來,那兩位姑娘一定不是尋常之人。我們老闆每每想起來,都說那兩位姑娘一定非富即貴,帶旺了小店的財氣。
雲中軒早就發現這店中有幾位儀表出衆之人,他們坐在那裡,相互之間並不言語,只是各自淺斟慢酌,雖然衣着普通,但卻斯文有禮,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貴氣,絕不是普通的人。
雲中軒原本還有些奇怪,現在聽這店小二一說,方明白他們竟是爲此而來,心中不禁暗暗稱奇。
那些人見到他們談得興起,也沒有什麼表示,只淡淡瞧了他們一眼,似乎對這種情況已是司空見慣。
蘇挽雪好奇心起,便道:“好吧,那我們也試一試這道‘繡面芙蓉一笑開’,另外再上幾個小菜,清淡便好。”
那夥計答應一聲去了。
二人坐了不一會兒,忽聽門外傳來馬蹄聲,初時甚遠,不多時卻到了近前。
雲中軒暗道:“好快的腳程,此馬必定不是尋常之馬。”
正想着,門外已進來一名男子,身着玄色勁裝,腰跨彎刀,高鼻鷹目,滿臉絡腮鬍子向外翻卷,一望可知是關外人。
他甫一進店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大聲嚷道:“夥計,快拿吃的來,咱們吃了還要趕路呢。”
蘇挽雪見他舉止粗魯,聲音奇大,不禁心中鄙夷。
此時,店中卻又走進一人,劍眉星目,容貌英俊,倒似中原人,只面無表情,渾身上下都帶着冰冷的氣息,令人望而生畏。
他冷冷地看了衆人一眼,待看到雲中軒與蘇挽雪,眼中一抹光芒一閃而逝,依舊面無表情地走到同伴桌前坐下,將布包自背上解下,卻並不放在桌上,反而將它抱在懷中,顯得十分小心。
雲中軒看在眼中,知道此包中必定是貴重之物,也並不以爲意,只是發現剛纔那人看向衆人時,那幾名身着錦衣之人臉上都顯出敬畏之色,況且,他方纔看向自己和蘇挽雪的眼神有異,心中暗自留了神。
說也奇怪,自那二人來到店裡,原本人聲鼎沸的客棧立時安靜了許多,店裡的夥計更是對他二人大爲熱情,連店裡的老闆也親自走出櫃檯來招呼他們。幾乎不用他們開口,各種菜餚便一盤接一盤地端了上來。
蘇挽雪等了半晌,見店夥計只顧着招呼他們,卻冷落了自己這一桌,心中便有些氣惱,當下嬌喝道:“小二!”
店夥計遲疑了一下,走到蘇挽雪面前,笑道:“這位姑娘,有什麼吩咐。”
蘇挽雪嗔道:“這麼久了,我們點的飯菜怎麼還沒有上來?”
店夥計賠笑道:“對不起,還請二位稍候片刻。”
蘇挽雪一聽越發的氣憤,一指那二人,道:“稍候?怎麼我們就該稍候,他們卻不用,凡事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吧。”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衆人都擡起頭,看着那二人,那大鬍子正吃得狼吞虎嚥,倒也不甚在意,只那藍衣人冷冷瞧了她一眼。
店夥計見他沒什麼表示,似乎鬆了口氣,忙陪笑低聲道:“姑娘先別生氣,確實是這二位客人有要緊的事,在小店早已打過招呼,帳也是早付了的……”
蘇挽雪不等他說完,便道:“他們有要緊的事,我們便沒有嗎?難道你這店裡只做他一家生意?”
她一揚手,將一錠銀子拍到桌上,叱道:“擔心我們付不起帳嗎?”
店夥計連聲賠不是,雲中軒見狀皺皺眉,低聲道:“蘇姑娘,算了吧,只是小事,何必介意呢。”
蘇挽雪正在氣頭上,卻道:“雖然只是小事,可見這些人都是欺善怕惡的勢利小人,哼!”
這下子,店夥計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了,他看了蘇挽雪一眼,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
一旁的大鬍子此時卻聽到了,大眼一瞪道:“丫頭,你說誰是惡人?”
第二章眼波才動被人猜
蘇挽雪不屑地笑道:“有人說是你了嗎,幹嘛不打自招。”
“你!”那大鬍子脾氣甚爲暴躁,見她竟敢出言相譏,不由大怒,他霍然站起身來,正欲發作,身邊藍衣人卻突然道:“不要多事。”
大鬍子聞言一怔,狠狠瞪了蘇挽雪一眼,竟又緩緩坐了下來。
蘇挽雪只當是他們理虧心虛,便得意地對雲中軒一笑,道:“雲大哥你瞧我說得不錯吧,象這樣的惡人就不能太縱容了。”
雲中軒眉頭微皺,心想人家既已讓了你,又何必得理不饒人。
蘇挽雪話
一出口,客棧中大半的人臉色立時便沉了下來,那幾位身着錦衣之人面上已帶有怒色,大鬍子更是氣得面色通紅,目中似要噴出火來,幾次坐下去又站起來,但瞥見身旁同伴,竟是始終不肯出手,只一個勁地瞪着蘇挽雪,恨不得將她身上瞪出兩個窟窿來。
藍衣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這是做什麼,你若是受不了儘管出手,若是出了差錯,咱們便一起陪着去死罷了。”
大鬍子愣了一愣,垂下頭來,道:“二哥說得極是,若能換得……莫說捱上幾句罵,便殺了我又有何妨。”他突然站起身來道:“二哥,咱們走吧。”說着,正眼也不瞧蘇挽雪一下,逕自向外走去。
藍衣人此時臉上方帶了一點暖意,他站起身來,打量了雲中軒和蘇挽雪一眼,冷冷一哼,道:“武林世家,哼,盛名之下,其實難符。”說完又略提高了音量,道:“這是我家姑娘的事,不勞別人費心,各位吃完之後請便吧。”
雲中軒心中一驚,對方竟然一眼便瞧出自己的身份,且語氣中大有敵意,而自己卻對他毫無印象,實在大大不妙。他早已看出,方纔蘇挽雪說話時,一旁有幾人在竊竊私語,待得那藍衣人說出那番話來,他們方纔停止,各自結帳離去,顯然方纔是想對他們不利,只是因着那藍衣人所說的“姑娘”之故,方纔罷手。
此時自己與蘇挽雪身處異地,人生地疏,若是無端樹此強敵,實在危險至極。當下便道:“出門在外,難免有所紛爭,蘇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蘇挽雪聽他語氣竟似說自己無理取鬧,心中更是氣忿難平,忍不住搶白道:“我當然不及你了,江湖上一聽到白衣雲中軒之名,誰還敢對你無禮呢。”
雲中軒一怔,皺眉道:“臨行前我早已同姑娘說過,塞外風土人情俱不同於中原,讓你不必冒險前來的。”
蘇挽雪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太過,待聽到雲中軒這番話,知他素來性子倨傲,只怕真惹惱了他,只好忍下委屈,垂首道:“對不起,雲大哥,是我失言了。”
話雖如此,但她自生下來便被衆人捧在手心,百般呵護,何曾受過這種氣,想到自己一個千金大小姐,陪着他來這不毛之地,可他卻似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心事,若是換了旁人,自己早就拂袖而去了,只偏偏是他,教人發作不得。如今爲着不相干的人,居然責怪於她,心中越想越覺傷心,忍不住垂下淚來。
雲中軒見她垂首落淚,顯得楚楚可憐,雙眉微不可見地皺了皺,溫言安慰道:“是我不對,惹得姑娘生氣了。”
蘇挽雪微微抿脣,不說話。
雲中軒見狀,又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真是的,臨行前蘇老爺子是怎麼囑咐你來着,要你好好照顧蘇姑娘,你卻將之拋到腦後,還惹得姑娘如此大發雷霆,真是該打。”
蘇挽雪白了他一眼:“既然該打,爲什麼只說不做?”
“啊?你還真要打啊?”雲中軒誇張地嘆了口氣:“這個,蘇姑娘的話,自然是要聽的,不過,可不可以先記着,以後將功折罪啊。”
蘇挽雪忍不住“卟嗤”一笑。
“哎呀,總算是雨過天晴了,真是不容易啊。”雲中軒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正說着,店夥計已託着托盤走來,面上雖仍有不豫之色,但仍是帶着笑容道:“有勞二位久等了,請慢用。”
蘇挽雪雖然心中惱他趨炎附勢,但見他受了自己一番搶白,依舊是面帶笑容,卻也有些過意不去,遂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這個算是多謝你引薦之功吧。”
這錠銀子足有五兩之多,那夥計卻看了不看一眼,只道:“多謝姑娘,這個小人卻不敢受,二位慢用,小人這就去爲二位準備客房。”
蘇挽雪以爲他是害怕那幾人回來報復,便溫言安慰道:“你不用害怕,他們如果回來,只管推到我身上,叫他們只管來找我們吧。”
那夥計卻道:“姑娘這話錯了,那兩位大人身份尊貴,豈會與我等小民計較。”
蘇挽雪聽他語氣中似有譏誚自己與小民計較之意,心下大怒,但顧忌到雲中軒,只好捺下性子,只冷笑一聲:“是嗎,我雖見識不多,可也見過幾個人,不知是何等大英雄,不如說與我聽聽,看看是不是名符其實。”
言外之意,象你們這種人哪裡知道什麼是大英雄,不過是妄自揣測罷了。
雲中軒卻留上了心,問道:“不知道剛纔那二人是什麼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