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從未想過要在現代玩轉黑幫,從前未曾想過,如今未曾想過,今後也不會有這念頭。不管虞小倩是怎樣看待他所謂的灰道世界的,至少在他看來灰道是一條可進可退的道路,是和黑道有着本質性差別的一條路。
二十六歲,對於一個現代男人來說,是介於天真和成熟之間的一個年齡段,其人也許有着日趨強烈的事業心和物質欲,但未必有完整的世界觀和人生觀,而多鐸則不同,他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早在幼年就因生在皇家而被迫成形。
他對世界的認知,是成王敗寇、逐鹿天下;他對人生的認知,是武力進駐關內、權謀坐鎮朝堂;他對價值的認知,是揮師破明,興建王朝。他的世界黑白分明,不成功則成仁,哪怕對於死亡的臆想,也只得簡簡單單的三種猜測--病牀、戰場、皇賜。
他這樣的心路歷程和成長背景,註定了他會在墜入現代後選擇一條特立獨行的道路。雖然這條路有違他黑白分明的特性,但好歹是爲他闢出了倨傲的餘地。
於是乎,灰道有了它新的定義,它不再只是泛指那些遊走在黑白之間、偷奸耍滑鑽空子的無名鼠輩所走的道路,而是一條既能保留落魄王爺昔日的倨傲風度,又能夠令他從中獲得豐厚回報的特色之路。
如此這般,多鐸勢必不會一門心思投入到夏漢欽的協議中去,誠然接管恆英社再獲遺產一份算是厚遇中的厚遇,可是總歸是聽命於人、受制於人的活計,哪有守着一份自己從頭做起的生意那麼無拘無束。
所幸夏漢欽給出的權限相當大,且無幕後操縱之意,否則多鐸不論如何也不會應他之請。
在會面中多鐸瞭解到大環境的一些內幕,譬如恆英社的歷史發展,以及蓋子岐這塊三不管地帶上的流氓和恆英社之間各處在什麼樣的位置。
恆英社的前身只是一個民間的公會組織,多是由碼頭上的縴夫和下層苦力所組成,最初被稱之爲江英會,逐漸形成規模之後才被夏漢欽整合改組成了幫會,並更名爲恆英社。
經過了幾十載歲月的洗禮,恆英社已從鼎盛時期的幾千會衆變成了今天的百來餘成員,所涉足的行當也從碼頭裝卸、走販兒、當鋪、戲院等轉化爲安保集團、商貨代理、借貸公司和娛樂行業。主要勢力集中在江岸之都的主城區,像碚縣這樣的小地方倒不曾過多涉足,只因夏漢欽的祖籍即在這裡,因而才保有了一部分產業。
其實早在夏漢欽洗白的年代恆英社就從幫會組織重新變爲了工會組織,若非夏漢欽的小兒子悖逆其父的心意一手推動恆英社走了回頭路,現在恐怕沒人會記得道上還有這麼一個幫會。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這死駱駝還“詐屍”了,恆英社如今在道上依然有着一定的地位,但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放置四海皆可,不管是怎樣強勢的勢力走到蓋子岐這窮山惡水仍得拜一方土地爲神祇。
在江東坪蓋子岐,恆英社是敵不過許朝陽的,頂多能降了姜岸然、沈季軍,若被他們三家合力抵抗,必定慘敗。除非動用財力人力,由官方施壓纔可致勝,強敵相鬥勞民傷財,想必雙方勢力都不會樂意搞對立。
此外,夏漢欽還和多鐸簡單談了談他那不肖子--夏祈盛。夏漢欽五十歲才得這個兒子,故而對他溺愛得一塌糊塗,夏祈盛時年三十有五,少時曾是江岸之都有名的混小子,八年前一意孤行的重組了恆英社,在短短三年時間就把這個已洗白的組織徹底拉下了水。
夏祈盛的行事風格是仗着家族的雄勢極盡所能耍霸氣,敢打敢衝但從未過多的動用腦力,這並非是因爲他蠢笨無知,而是因着自視甚高、目空一切等偏頗的自我認識所帶來的“敗家子效應”。
一年前夏祈盛因嚴重傷害罪入獄,夏漢欽有意讓他蹲在號子裡思過,一不搭理二不搭救,連探視都不曾有過,也算是對那逆子素日的悖逆行爲的懲罰。
自從夏祈盛入獄後,夏漢欽的身體日況愈下,每天不得不花大把時間躺在病牀上蹉跎時光,而那不肖子卻整日在獄中放出話來,說是要在出獄之日擴大恆英社現有勢力,並徹底與之老父斷絕關係,就此脫離控制大展宏圖云云……正是這樣急迫的境況讓夏漢欽產生了拋出金鑽橄欖枝另尋繼承人的念頭。
夏家曾在早年間涉足過旅館業,在花滿樓所在的那棟大廈的地皮上建過一棟五層樓的旅館,新城改造的時候拆除便荒廢了,夏祈盛將之視爲了祖業,在涉入恆英社事務之初便買下了大廈的中間幾層樓層,興辦起了綜合性的娛樂場所。
由於夏祈盛只顧擴展勢力、一心涉足各行各業,對既有的人員和產業疏於管理,造成了麾下人員猶如一條條無人管教的惡狗,生意也做得馬馬虎虎,多是撤東牆補西牆的境況。
夏漢欽眼見兒子快要生生砸掉恆英社的招牌,只好拖着風燭殘年的老朽之軀代爲管理,然而事實證明,時間纔是真正掌控一切的大亨,它既公正又殘忍,在逝去的歲月中給出了夏老翁一世風光,卻在他垂垂老矣之時不再買他的賬。
花滿樓作爲其子夏祈盛涉入江湖的頭門產業,已在多年的鬆散管理中成了一灘爛泥,混跡在新恆英社的那幫子烏合之衆更是資質低劣又散漫萎靡,憑一個力不從心的老人想要改變這一切劣勢着實是極爲艱辛。
多鐸接下這樣一盤爛棋,勢必會憂大過喜而勞心勞力,換做其他人恐怕會暗暗打定主意,只須乘此機會中飽私囊多賺點票子,末了再等着拿那一份遺產便行。
說到底這是別人家的招牌、別人家的生意,跟一個受委託半道出家的人並無榮辱關係,但多鐸對自己來到現代的這一段人生自有打算,並不想叼着這一塊世人眼中的肥肉爲他人做一輩子的嫁衣。
如此,他看待這件事自有一種與衆不同的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