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爲慶祝趙出回宮,也爲了他白天所公佈的消息,土臺九層中燈火通明,喧囂震天。
玉紫與孩子玩了一陣後,傾聽着上面傳來的笙樂,悶悶地想道:趙出那個小氣的傢伙,竟然沒有請我出席宴會
她剛如此想着的時候,一個劍客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玉姬,魯國成魯氏來人了,他們求見玉姬,姬意下如何?”
魯國成魯氏?玉紫一怔,這麼久了,她幾乎都忘記了,她這個身體還是魯國女呢。她遲疑了一會,問道:“此刻麼?”
那劍客道:“侯在偏殿。”
玉紫終是有點心虛,她咬着脣,半晌回道:“改日吧,說我不適。”
“諾。”
夜,漸漸深了。
上面的樂音在漸漸消去,人語喧囂,也在漸漸消去。
玉紫早早沐浴了,抱着孩子在殿中轉來轉去,時不時地伸出頭去,朝着外面張望着。可是,沙漏一點一點地消逝,外面始終安靜如許
漸漸的,樂音消去。
漸漸的,喧囂不再。
漸漸的,月上中天。
玉紫伸手揉了揉眼,抱着孩子睡到了牀塌。她聞着散發着趙出體息的被塌,嘴角不知不覺中,又向上揚起。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時,玉紫睜開了眼,她扇動着長長的睫毛,望着頭頂的紗幔發了一陣呆後,慢慢側過頭去,看着了空蕩蕩的一側,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她伸手把滾到了腰間的孩子抱上來,緊緊地摟着他,感覺到小傢伙身上散發的體溫,玉紫終於暖和了些。
一直到天都亮了,縮成一團的玉紫,卻一直清醒着。
洗漱過後,玉紫把孩子放在奶媽手裡,換上一襲黑色袍服,走出了大殿,“大王何在?”
一劍客叉手應道:“大王寢於書房中。”
玉紫低眉斂目,輕輕回道:“知道了。”她提步向書房走去。
才走了幾步,她又急急衝回殿中,來到內殿處,她把畫出的馬刀圖拿出來,歡喜地向書房走去。
遠遠的,她還沒有靠近,便聽到一個大臣沉悶的說話聲,“諸姬到得魏境日,便是趙魏絕交時。臣以爲,我當帶重兵跟隨其後,趁其不意之時掩殺”
趙出清冷的聲音傳來,“這一次我國與齊聯手,克下魏國數城不在話下。”他說到這裡,聲音一陰,沉沉地說道:“這些年來,魏人欺我太甚若能傷得魏國元氣,十年之內,我趙國邊境可無戰事”
“大王英明。”
衆臣地恭維聲中,趙出喝道:“備戰吧”
“諾。”
玉紫聽到這時,完全呆住了:趙魏要打仗了?這麼快?難道說,這一切本就在趙出的算計當中?是了,是在他的算計當中。不止是趙王后,連她自己,只怕都被趙出算計了。
只是,趙國纔打完仗啊,這接着又打仗,國力上吃得消嗎?
迤邐而出的衆臣,都看到了院落中的玉紫,他們朝她叉了叉手,側身退出——這樣的禮數,已是恭敬之極了。
玉紫提步踏上臺階。
大殿中,幃幔後,趙出正皺着眉頭,一瞬不瞬地盯着几上的帛書。玉紫見狀,腳步稍稍放重。
她走到他的塌幾前跪坐好,嘴角含笑,目光盈盈地望着趙出。
幾息之後,趙出慢騰騰地收起帛書,擡起頭來。
他疲憊地盯着玉紫,伸手揉搓着額心,卻不說話。
玉紫笑盈盈地湊近他,愉快地喚道:“夫主”
趙出瞟了她一眼,低頭看向帛書,“何事?”
玉紫扁起了嘴,她悶悶地說道:“夫主不理我,我不想說。”
趙出再次看向她。
看着看着,他垂下雙眸,輕哼一聲,“那你不說罷。”
玉紫眼珠子轉了轉,站起身來,她來到他身後,伸手摟着他的頸,臉貼在他的背上,溫柔地說道:“夫主眼中都有血絲了,昨晚一夜沒睡罷?”
趙出皺着眉頭,伸手扳開她的手臂。
玉紫順從地收回手,她在他的背上不緊不慢地叩擊着,嘟囔了句,“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呢。”
聲音很低。
趙出慢慢地收起帛書,轉過頭來。
他的頭才轉到一側,便又頓住了,趙出靜靜地盯着窗外的風景,低聲喚道:“玉姬?”
“然。”
他低嘆一聲,目光不知不覺中,閃過一抹溫柔。
他慢慢的,慢慢地轉過頭,望向玉紫。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劍客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大王,後苑跑了一姬”
趙出眉頭一皺,問道:“何人?”
“是一個名喚盧可兒的。”
盧可兒?趙出眉頭一皺。
這時,他身後的玉紫聲音一提,命令道:“此是邯鄲,她不可能跑得遠的。馬上搜尋她“頓了頓,玉紫又說道:”王宮守衛如此森嚴,她必定不曾出得宮去,於各宮中細細查一查”
“諾”
那劍客領命離去後,玉紫有點坐立不安,她向趙出問道:“夫主,一直以來,你可有派人盯着這個盧可兒?”
趙出搖了搖頭。他站了起來,負着雙手走到紗窗前,說道:“孤疏忽了,一直以來,孤都以爲,她不過是生得美貌可人而已。”
玉紫想了想也是,如果趙出防備着盧可兒,許多事便不會發生。至少,趙王后的死,便不會賴在她的身上。
沉默中,玉紫問道:“大王,我們趙國要與齊國聯合,進攻魏國了?”
趙出點了點頭,他大步走到塌几旁,伸手拿過玉紫所畫的馬刀圖,一邊看一邊說道:“現在我趙人新勝,士氣正銳,而魏王暴病,諸子爭位,國內亂成一團,正是可攻之時。”
他盯着馬刀圖,似是看入了神。過了一會,他揮了揮手,喝道:“退下吧。”
聲音冷冽,似是把玉紫當成了普通的太監宮婢。
玉紫暗歎一聲,她退了出去。
她回到第八層土臺,趙出給她安排的寢宮中,抱着孩子玩了一會後,想到盧可兒,心中終是有着不安。
她知道,趙王宮中也可以說是防衛森嚴的,再加上趙出回來了,整個王宮更是比平時還要嚴密幾分。在這種情況下,那盧可兒都是想走就走,這個女人的能量,還真是大得可怕
她又想到那些童謠,忖道:不會那些人,也是盧可兒安排的吧?如果是,那她豈不是一個間諜了?
尋思來尋思去,玉紫也沒有尋思個結果來,她搖了搖頭,決定把這些事放在一旁。
這時,她頭一擡,才發現沙漏已盡
到了子時了。
玉紫連忙牽着孩子的手,走到院落中,向上面望去。
滿天星光下,土臺九層依然是燭光隱隱,趙出還在工作呢。
玉紫低下頭來,她一把抱着孩子,朝他親了一口後,笑道:“兒,我們去看父王吧。”
孩子連忙點頭,奶聲奶氣地說道:“丹兒要見父王。”
玉紫一笑,朝着兒子大大地親了一口,牽着他的手,向土臺九層走去。
她來到了燈火猶亮的書房前。
書房中,人影綽綽。
玉紫牽着孩子走了進去。
偌大的宮殿中,幾支牛油燈置於石託中,暗色的,起伏不平的石壁間,十幾個宮婢太監低着頭,宛如木頭一般站在那裡。他們長長的裳服,被燈火倒映在牆上,有一種時光被定格的錯覺。
玉紫望着望着,竟是恍惚起來。不知不覺中,她似是回到了前一世,回到了校園。
就在這時,趙出低沉的聲音傳來,“怎地愣在那裡?”
玉紫一怔,回過神來。
她牽着孩子向他走近。
這時刻,她的眼神還有點迷離。
趙出盯着她,蹙了蹙眉,道:“怎麼了?”
玉紫搖了搖頭,衝他一笑,道:“沒事。”
她放開孩子,走到趙出的身後,一邊給他捶肩,一邊低低地說道:“夫主,我錯了。”
趙出顯然沒有想到她會說起這個,不由怔住了。
玉紫低着頭,她任由額前的碎髮披在眼前,輕輕地說道:“我不該在那個時候,離你與孩子而去。”
趙出沉着臉,他笑了笑,道:“怎麼突然想起說這個?”聲音已有緩和。
玉紫低下頭,她把自己的臉貼着他的背,閉上雙眼,喃喃說道:“夫主不在我的身邊時,那夜太冷了。”
殿中安靜下來。
好一會,玉紫又低低地說道:“夫主,玉姬戀你如狂。”
聲音溫柔如水中,透着一種平靜,彷彿她所說的,只是一個最平常不過的事實。
趙出完全呆住了。
他慢慢地放下竹簡。
不過他沒有回頭。
大殿中,兩人便這般依偎着,一陣寒風吹來,吹得紗幔飄飛。
這時,孩子搖搖晃晃地向兩人跑來,他揮舞着胖胖的小手,朝趙出叫道:“父王抱抱,父王抱抱。”
叫嚷中,他衝到了趙出的懷抱中,學着母親的樣子,伸出小手抱住了趙出的腰。
趙出低下頭來,嘴角慢慢浮起一個笑容。
他單手摟着孩子,右手繼續翻開竹簡。
這時刻,不管是他,還是玉紫,都沒有提那個敏感的話題,也沒有想那個敏感的話題。
良宵美景容易逝,年少紅顏轉眼空,還是珍惜今時今刻眼前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