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要掩飾自己的驚慌已經來不及了,關相機的動作都成了欲蓋彌彰。
要說不在意嗎,無所謂嗎,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嗎?不可能了。
喻年僵硬着脖子,手心冒汗。
羅恆站在喻年身後定定地望着他,一點都不顯得緊張。
喻年動了動嘴脣,說,“你怎麼偷拍我。”
“拍得不好嗎?”羅恆反問了一句,繞過沙發,走到喻年身邊坐下。
喻年下意識地往邊上挪了挪。
羅恆毫不在意地坐下,拿過相機,替喻年按下關閉按鈕。
喻年腦海裡亂成一團,坐立難安,全身每一個細胞都警覺起來。
“你在想什麼?”羅恆忽問。
喻年用探究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猶豫着問:“你是同性戀嗎?”
羅恆忽然笑了,他答非所問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說你聰明好,還是遲鈍好。”
喻年:“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羅恆勾着嘴角,忽然湊近,“這個意思,”下一刻,他含住了喻年的脣。
雙脣相貼僅一秒,在羅恆企圖更近一步的時候,喻年大驚失色地擡起手臂揮開了他。
喻年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用力用手背擦拭嘴脣,幾乎失語地瞪着羅恆。
——他被一個男生吻了,被一個男生吻了……!
羅恆道:“你也是吧。”
不是懷疑,也沒有在向對方提問,羅恆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什、什麼?”喻年又驚又氣。
“如果你不是,爲什麼不接受文曉琴的追求?”羅恆再一次逼近喻年,“如果你不是,爲什麼比起跟女生約會,更喜歡呆在我這裡?”手掌抓住想要躲閃的肩膀,“如果你不是,爲什麼被男生接觸身體會躲閃?”另一隻手扣住他的手腕,“如果你不是,爲什麼在發現我偷拍你之後,會直接問我是不是同性戀,如此警覺……”一把拖近,欺身向前,不容對方逃避退縮,“這樣,你還否認自己不是嗎?”
“你……”因力氣不敵,又無法反駁的喻年惱羞成怒地大喊:“你住口……!”
羅恆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僅這一瞬,就讓喻年發現這個一直以來扮演者好人模樣的學長並不是個善角。
就當喻年打算以全副心力反抗的時候,羅恆放開了他。
退開身去,羅恆理了理自己的衣領,似笑非笑地看着喻年,說:“你活得太累了。”
“你什麼意思?!”喻年喘着氣,視線沒有離開羅恆的臉,緊張地防備他每一個突如其來的動作。
羅恆說:“放鬆點,來,吃飯。”
喻年:“……”
從剛纔那樣劍拔弩張的氣氛急轉直下,喻年不知道羅恆想幹什麼了,但是他現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說實話他此刻對眼前的食物完全沒有胃口,但不吃又顯得特別矯情。
也許羅恆只是開個玩笑,而自己卻較真地上了火生了氣?
如果還想繼續當朋友,那眼前的飯還是要吃的……
喻年思忖片刻,拿起了筷子。
羅恆提示他多吃些,語氣正常得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喻年心中一口鬱氣無處發泄,味同嚼蠟,心裡七上八下地思考該怎麼辦。
羅恆忽道:“你現在肯定是在想你要怎麼辦吧?”
喻年:“……”
羅恆:“如果我真的是同性戀,你就會離我遠遠的,躲着我避着我,等你回國,就跟我徹底斷了聯繫,從此不相往來;如果我不是同性戀,你估計會覺得很尷尬,因爲剛纔我吻的那一下給你留下了陰影,你會重新評估我的人格與人品,會因爲我偷拍了那麼多你的照片而覺得我變態,一旦懷疑,就失去信任,一旦無信任,就此遠離,同樣不相往來……”羅恆一口氣說了一大段,問道,“是麼?”
喻年無話可答,羅恆把他想的都說出來了。
“所以,無論如何,我跟你,都做不成朋友了麼?”羅恆說這一句時,語氣纔有點不自然,甚至帶着一點怒氣。
“不是的……”喻年本能地脫口而出。
其實光以朋友的角度來看,羅恆是個很不錯的人選。
他幽默熱情,博學多才,他善解人意,風度翩翩,他有志向有追求,併力求上進……這樣一個人,如果能和他成爲朋友,等於給自己漲了身價。
何況,如果沒有今天照片引發的一系列事,羅恆這個朋友真的無可挑剔。
羅恆聽到喻年的回答,不怒反笑:“那你說說,怎麼個‘不是’。”
喻年皺着眉頭,好一會兒才說:“你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羅恆不屑地笑:“你要問我是不是同性戀?”
喻年搖頭,問道:“你爲什麼拍我照片?”
羅恆不直接回答,而是拿起相機打開來,翻看着,緩緩道:“你瞧你多好看啊,你如果一個人站在那兒,無論是誰舉起相機,都會瞄準你,都會不由自主地想拍你,你往哪兒站哪兒就是風景,你不知道嗎……”
喻年:“……”
羅恆近乎癡迷地看着相片中的少年,“你不知道,你這樣子有多讓人喜歡,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你了……”
羅恆乾笑了兩聲,繼續說:“我長到二十歲沒有爲一個女生動過心,第一個讓我動心的人卻是個男孩,你說我是不是同性戀?
喻年:“……”
羅恆:“知道麼,有一類男生,他們一出生,就是天之驕子,他們長得好,成績好,體育也好,什麼都是最優秀的。因爲從小生活在光環之下,所以他們對自己更加精益求精,外表裝束,言行舉止,所有的一切,他們都追求完美,優秀又自……
“他們不甘於被愛情束縛自由,直到身邊已經沒有足夠優秀的異性可以相匹配,一個人如果優秀到這種境界,就會把大多數的注意力放在競爭對手或同伴身上,而那些人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久而久之,他們就容易被對放的優點所吸引,進而產生好感……
“京大有個圈子,牛人不少,裡面十有□性向都有問題,或者說,他們沒有性向。他們都很自戀,甚至自私,呵呵……”羅恆苦笑着,盯着相機里正顯示的一張照片……
那是喻年站在威斯敏斯特大橋上側影,他的胳膊架在橋欄上,鬆鬆垮垮的姿勢。
他的視線平平地眺望着遠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單薄的身影和憂鬱的眼神能揪住所有人的心。
他看似脆弱,卻又堅韌。多麼矛盾,又如此和諧……
他就像一陣風,誰也抓不住,他也不會爲任何人停下。
“你不知道,你在那個圈子裡被傳得有多麼火,他們都說,你和我們,是同一類人。”羅恆輕聲道。
喻年大驚之下已是駭然,讓他害怕的不是羅恆,而是羅恆說的話。
不是的,不是的!……他想大聲反駁,卻被羅恆的下一句話更驚得手足無措——
“包括上次聚會時你見到的馮楓,容君謙,他們都是,還有你那個一起來交換的同學,王什麼,他也是。”
不,我跟你們不一樣,不,我是正常的……
靈魂不斷叫囂着反駁,喉嚨卻像被封住了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
羅恆望向臉色不太好看的喻年,說:“我們並不是不正常,而是我們太過完美主義,我們會被任何美好的、優秀的人所吸引,從而忽視了對方的性別。因爲美好,我們會嚮往,會欽慕,會覺得對方的小缺點都變得可愛起來,就像一種變相的喜歡,甚至是愛……普通人覺得配不上所以默默地崇拜,高高得供起,我們卻認爲自己有足夠的資本去追求,即使沒有,我們也會把自己磨礪到足以配得上那個人……”
喻年的腦子轟隆隆的,閃過好幾個人的臉龐……
“高手總是獨來獨往的!”八歲的喻悅站在自己面前,不可一世地拋下這句話,要求喻年不要總是跟着自己。
“我會來看你的,也會給你寫信,不過你要是期末考試沒考全班第一,就別想了。”九歲的喻悅說完這句話,跟伯母離開。此後十年,喻年從來沒在班裡排過第二名。
……
“你很厲害,我哥也很厲害,我要向你們學習!”那個笑起來會讓人跟着快樂的少年,一口氣吃十二根冰棍,在醫院裡打電話跟王珉撒嬌的少年,他說,“沒有王珉,我上不了科大。”
……
“他是最重要的,他比父母還要重要,”從不在他人面前袒露真性情的王珉說,“他只屬於我,我也只屬於他,我們不會分開。”
……
還有在queen酒吧閃耀發光的阿思,自己曾經覺得,若他不是完美的男人,就是個完美的演員。
在演講臺上自信洋溢的楊嘉躍,一席白衣地來到自己身邊,攬着自己的肩,在衆目睽睽之下,咬着自己的耳朵說:“原來,你的真名叫喻年。”
……
自己第一次站在京大的舞臺上,曾默默許下的誓言——如果我找不到你,那麼我便站在高處,讓你來找我。
在夢見喻悅後,滿臉淚痕地醒來,對自己說:在遇到你之前,我會讓自己優秀,優秀到足以站在你身邊……
那麼多的片段,像是一段段小提琴樂曲的碎章,在腦海中起起伏伏。
喻年想哭又想笑。
這一刻,喻年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王珉和肖瀧那種感情的嚮往,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多麼想找到喻悅,並不僅僅是爲了把家裡的事情告訴他,而是因爲長此以往的傾慕已成了習慣——找到他,爲了證明自己很好,自己考上了京大,自己有資格做他的弟弟……
以及,不得不承認的,對楊嘉躍的感情……
“跟男人告白?”第二次見面,他在酒吧裡這樣調侃自己,“他這樣的我可以考慮考慮。”
“你爲什麼對我那麼好?”自己問完這句話後,消失了數月的楊嘉躍,這樣若即若離,是因爲自己可有可無吧……
又在京大湖畔的假山石上,剛剛流過眼淚的他說:“不給我當弟弟,給我當媳婦兒得了。”
“男的不會喝酒被人笑話!”他逼着自己喝完酒,轉頭跟王珉聊得投機,自己頭暈心酸,因爲酒量與見識的不足而暗自懊惱。
ktv裡丟盡臉面地又吐又哭,原來,都是因爲覺得自己不夠優秀啊。
優秀的話,哥哥不會找不到。優秀了,纔有資格去愛。
——就這樣固執地把所有原因歸咎到自己身上。
“你說的沒錯……”喻年喏喏的點頭,“我們,是同一類人。”
羅恆聽到這句話,心中涌起莫名的欣喜。
“想開了就好了,”他忙道,“當我發現自己喜歡男孩的時候我也掙扎過,也覺得活得很累,但是放開了就好了,你看,現在我能肆無忌憚地去欣賞一個人的美,一個人的優秀,我並不覺得我是個變態,如果我喜歡什麼人,我不會一味的逃避、隱瞞,我會採取攻勢,會做我認爲對他好的一切……”
喻年默默地聽着,沒有什麼大反應。
羅恆不放棄地向他告白:“我請你吃飯喝茶,陪你看書看電影,是想和你多相處,想多瞭解你一些,也希望你能多瞭解我……你看,你和那個王同學都是京大來的學弟,我卻只對你這樣,我本來以爲你會慢慢察覺到的,我一直在等,直到你看到我拍你的照片……”
“羅恆,”喻年忽然打斷他說,“我知道的。”
羅恆一愣,又聽喻年道:“之前,我只是自我欺騙,你對我的特殊我都能感覺得到,我也挺欣賞你的性格和才華,但是……”
聽到“但是”這個詞,羅恆陡然緊張起來。
當年專攻學術英文,記得有一句快速閱讀的要領說,當你需要在短時間內掌握文章段落想表達的主要意思時,要注意轉折詞,類似“然而”,“不過”,“但是”等,往往在這一類詞之後所要表達的纔是重點,
“但是,我只把你當朋友。”喻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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