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吾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掃視了房間一週,確定自己已經回到了落腳的旅館中,而且周圍並沒有外人在;慎吾從牀上坐起身來,伸手按了按額頭。
會被送回來,是慎吾的意料之中的;他交還給燕殊的那枚戒指,對於燕殊來說,那枚戒指有着特殊的意義;燕殊會在獸潮過後不久便主動請纓要來這魔獸森林中,甚至還不介意的帶上英克一起過來,其中又未嘗沒有要急着找回這枚丟失的戒指的意思在內?
至於鐵角牛——想必力格他們能夠意會到其中的意思吧?慎吾其實也不是很想正面和那些皇子們遇上的。
片刻之後,他起身去了浴室。燕殊確實按照他的想象那樣把他帶回來了,但他身上的衣服依然還是之前穿着的那些衣服。
等慎吾洗完澡,擦着溼漉的頭髮走出來時,他看到了正坐在牀邊的燕殊。瞥了眼燕殊懷裡抱着的小型急救箱,慎吾不動聲色的問道:“怎麼了?”
燕殊看着他,說道:“給你療傷來了。”他輕輕拍了下抱着的小箱子。
慎吾眼神微妙的看着燕殊,沉默了兩秒才說道:“我去換件衣服。”他轉身又去了趟浴室;他現在穿的浴袍,而他的傷口在腰側,如果要露出傷口來給燕殊處理的話,那他幾乎就是要半裸了。本來這也沒什麼,但考慮等下力格他們可能會過來,帶着他的朋友們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慎吾決定還是先去把浴袍換成上衣褲子兩件套的吧。
——不過燕殊會過來給他處理傷口,還真是叫他驚訝啊;他本來以爲燕殊只是過來給他送急救箱的。
兩分鐘後,慎吾回到了房間中。他詢問道:“要在牀邊弄嗎?”燕殊連忙往左邊挪了挪位子,伸手拍拍他右手邊的位置,說道:“就在這裡吧。你房間裡也沒有多餘的椅子了。”他語氣中頗有些抱怨。
慎吾瞭然的點頭。他走過去,坐到燕殊右手邊。燕殊連忙打開他的急救箱,從裡面往外掏着東西。
慎吾看着他的動作,沉默了五秒,還是決定提醒一下的好:“先給我的傷口做下清洗,然後——”
“在來之前,我已經有充分學習過如何‘處理’傷口的知識了。”燕殊自信滿滿的說道。慎吾眼神再度變得微妙起來;但他還是默默拉開衣服,露出腰側受傷的部分。
慎吾的傷勢其實也並不算太嚴重;只是因爲他沒有及時做出處理工作,所以看起來才嚇人了些。燕殊看着慎吾腰間的一大塊紅腫青紫,那破皮了的地方早已變了顏色,稍微癒合了些的傷口和又裂開來的傷**錯,讓第一次給別人做這種事的燕殊不由得握緊了幾分手裡的小瓶子。
回想了一遍剛剛臨時找的書本上描述的處理傷口的方式,燕殊定了定神,面色鎮定的伸出手,開始了他的第一次處理傷口工作。
慎吾只關注了燕殊的動作一分鐘多一點,房門就被敲響了。門外傳來力格的聲音,“沈無,你醒過來了嗎?我要進來嘍。”
慎吾揚聲說道:“請進。”
房門就從外面被打開了,十幾個人從門外走進來。
慎吾仔細掃了眼,除去力格他們四人之外,還有幾個穿着各色衣服的少年男女。
力格看到慎吾已經起來了,而燕殊居然在給慎吾處理傷口;力格不由有些遲疑的問道:“沈無,要不要讓洛麗姝的朋友給你看一下?”燕殊這個看起來就是個大少爺一樣的傢伙會給人療傷?力格心裡是不相信的;但他也不好直接就把這個事實說出來,何況還有外人在這裡,只能這樣跟慎吾說一下,讓慎吾自己決定了。當然了,這其中也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在內的——
洛麗姝和安娜以及英克三人以及走到慎吾的牀前半米左右的地方,洛麗姝走上前仔細看了兩眼,神色自若的說道:“沒事。”她這句沒事,自然是指慎吾的傷口並不是特別嚴重;不是特別嚴重,那就是還好了。
力格帶着其他人只走到房間中央的地方,見慎吾看過來,力格連忙給他做介紹:“這個就是洛麗姝的朋友,杜君月。她是個醫師。”力格指着一個神色驕傲的少女解釋道。
那個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慎吾,曼聲道:“怎麼,需要我動手嗎?”話是這麼說着,她卻一點上前的意思都沒有。
慎吾看了她一眼,冷靜的說道:“不必;燕殊足以。”力格那句話裡的另一層含義他懂,洛麗姝剛剛說的那句話,又何嘗只是說給他聽的?看來洛麗姝和杜君月之間的矛盾,已經很深了呢——慎吾心裡想着。
忙裡偷閒聽了下他們對話的燕殊,頓時給了慎吾一個“你很識相”的得意眼神。
杜君月笑了笑,也沒有強求。
力格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想起還沒有給慎吾介紹一下其他人,便連忙說道:“沈無,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離火小隊的隊長,翟影。”
翟影是那個一直都笑眯眯的少年,聽到力格正在介紹自己,他便笑眯眯的朝慎吾點點頭;但也沒有多話。
力格又介紹起了其他人,“那位是拒明小隊的隊長,琚夜。”他指着房間裡的角落;琚夜從進了房門後,就跑到角落裡去了。要不是力格的感官比其他人要敏銳得多,他也未必能立刻分辨出琚夜的位置來。
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角落裡,整個人都彷彿融進了角落裡的黑暗。他朝慎吾點點頭,但也沒有說話。
慎吾掃了琚夜一眼,發現琚夜身後還分別站着三個少年,但力格卻並沒有要介紹一下他們的意思;就如方纔力格沒有介紹那兩個站在翟影身後的少年,以及那兩個跟着杜君月一起來的少女。
所以沒有被介紹的那些人,是被介紹了的人的隊友嗎?慎吾若有所思,他低頭對燕殊說道:“需要做一些消毒工作,去除那些已經腐爛壞掉了的肉,然後上藥,最後纔是綁繃帶。”
正拿着繃帶比劃的燕殊:“……”
燕殊硬邦邦的說道:“我只是試一下繃帶夠不夠用。”他放下了繃帶,轉頭去拿其他用品。
力格嘴角抽抽,臉色古怪的看着慎吾;這樣的半吊子“醫師”,慎吾怎麼就這麼放心讓燕殊動手了呢?他索性也沒有再繞關子了,直接說道:“我們這次來,除了看望下沈無你的傷勢外,還有就是想要問一下,前天夜裡襲擊你的——”力格話說到一半,故意頓了下來;他知道慎吾明白他的意思的。
果然慎吾順着他的話說到:“是鐵角牛;雖然當時的光線不是十分充足,但我還是能夠判斷得出來的。那些鐵角牛的數量不在少數,應該在五百頭左右。”
杜君月笑盈盈的插嘴道:“哦?既然光線不是十分充足的話,那你又是如何得出這兩個結果的?”她眼裡帶着幾分挑釁,居高臨下的看着坐在牀邊的慎吾。
慎吾垂眸:“我自有我的辦法——”不用跟你多說。但慎吾並沒有說出後面一句話;因爲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自己本來就有傷在身,房間裡有血腥味不足爲奇;只是現在這股味道似乎濃重了些——
慎吾往下看去,便看到燕殊呆呆的看着他的腰,右手拿着一把染血的小刀,左手裡拿出一塊腐爛中夾帶着新鮮的、似乎是剛剛分離出來的肉塊。慎吾瞥了眼自己正在往外涌着血液的腰,伸手按了按一臉呆滯無措的燕殊的腦袋,平靜的說道:“再做一次清洗工作,就可以上藥綁繃帶了。”
回過神來的燕殊擡頭看了看慎吾,眼裡有些驚慌無措,更多帶着委屈和難過。慎吾只好拍了拍燕殊的頭,又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燕殊這才吸了吸鼻子,把左手裡的東西放到慎吾伸出來攤開的、鋪着的手帕上,然後深吸幾口氣,一鼓作氣一般,動作迅速的拿起了藥瓶,滿臉的決絕嚴肅。
慎吾倒是有些好笑了。兩秒鐘後,他忽然擡頭問道:“那麼,杜小姐要檢查一下嗎?”他朝杜君月他們晃了晃那塊肉。力格提議讓杜君月給他處理傷勢,何嘗又沒有要確認一下他的傷是否真的是由鐵角牛造成的想法呢?現在他倒是正好可以成全他們的想法了。慎吾心裡有些惡趣味的想着,他估計人家這次的拒絕會比他先前的拒絕還要堅決。
杜君月回過神來,掩着鼻子往後退了一步,眼裡帶了幾分厭惡的說道:“不必了;還請沈先生自己留着吧。”
力格他們也都紛紛從剛剛那幕回神過來,但看着燕殊和慎吾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翟影在這時笑眯眯的說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的話,那麼傭兵工會應該很快就會收到‘消息’纔是。”
杜君月接口說道:“那就有勞翟影兄多多留意一下傭兵工會的消息了。”
翟影笑了笑,似不經意的說道:“既然大家都有意這個任務,那由我來多留意一下也無妨。只是,杜小姐不是要在這裡等待‘兄長’嗎?那方纔這句話就夠叫人疑惑了。”他眼含深意的看了眼杜君月。
杜君月也笑了。她微微揚起下巴,傲然道:“我確實要留在這處等待兄長,還有各位皇子們的到來;剛剛說的那句話,也只是順着你的話說下去罷了。”
力格笑眯眯的接口道:“要‘討論’的話,我們還是出去討論吧;不要打擾了沈無、和燕殊。”話說着,他還有意無意的看了眼慎吾隨手扔到腳邊放着的那塊帶着血的肉。
翟影自然知他意思,也笑着應聲:“那我們就先走了;沈無你這幾天就好好養着傷,屆時領了任務,怕是有的走了。”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翟影的眼神還若有似無的往角落裡飄;在多看了幾眼,確定琚夜手裡確實沒有抱着什麼毛團之後,翟影有些遺憾的收回視線。
角落的四人抖了抖。
洛麗姝和安娜他們也跟慎吾說了幾句祝福的話,轉身跟着力格他們一起走了。
等力格他們都走了之後,燕殊這纔回頭看了眼緊緊閉合着的房門,低聲問道:“你好像很不待見那個杜君月?她不是跟洛麗姝是好朋友嗎?能跟洛麗姝成爲好朋友的,性子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吧?”
跟慎吾兩個人獨處之時,燕殊似乎要更加放得開些。
慎吾垂眸注視着燕殊的動作,語氣淡淡的說道:“她跟洛麗姝的緣分,源於驕傲、也遠於驕傲。”
燕殊好奇的問道:“什麼意思?”
慎吾說道:“杜君月的驕傲,來自她的家族、來自她那位兄長;她爲她的家族的地位感到驕傲,她爲她的兄長能得皇子賞識感到驕傲,她也爲擁有這樣身世背景的自己、同時也擁有了天才的實力感到驕傲。洛麗姝的驕傲,來自她的家族、來自她自身的實力;她會爲自己的出身感到驕傲,會爲自己現在擁有的實力感到驕傲,但這絕不會成爲她看不起其他人的理由。”
“她們的驕傲看似相似,但實際上,卻有着極大的區別;這也是她們漸行漸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