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沈初試博山時,吐霧蒸雲復散絲。
歐陽婉輕挽翠袖,燃炭着香。隨着她的動作,一排三個造型古樸的博山爐中,旋即先後燃起了薄霧般的香菸,香味逐漸朝會場四周滲透。
斗香會第一輪,猜香‘藥’配方。
這也屬於一般斗香的常例了。在場的各位千金們,大多不是頭一回參加斗香會,此時都接過‘侍’兒送來的紙筆,默默品香。
不懂調香的姑娘,遊王妃也是不會請的。說好了是斗香會,你一個外行人過來,格格不入豈不尷尬?當然,家世好的閨閣千金,多多少少也都懂些調香的‘門’道。
這一輪猜香‘藥’,用的是歐陽家去年秋天送上京的三款貢香“行雲”、“邀月”、“‘春’霧”,都是薰衣被的“帳中香”。
這幾款香品用料複雜,品流高雅。在原先的配方上,經過了舒綠的改良,香味更加持久新鮮,聚而不散。
此時儘管會場中有着陣陣‘春’風,但香爐裡透出的香菸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干擾,依然在爐頂凝聚成一團團的香霧。這就很考驗調香師的技巧了——同樣的香味,或許技術差點的調香師也能調出來。但能夠使燃出的煙霧聚成香雲,就不是一般的調香師能做到。
果然,許多懂行的小姐們看到這樣的情景,都忍不住讚歎起來。
舒綠站在遊王妃身後,垂首淺笑。
在山上這樣的環境裡燃香,其實是很不利的。一般說來,品香的地點,應該是透氣而不通風,才能使香味不至於輕易散去。
但經過她調製的香品,卻能夠最大限度地克服這個問題。
在小姐們的讚賞聲中,三爐濃香漸漸燃盡。遊王妃瀏覽着‘侍’兒們送上來的彩箋,時而點評,時而說笑,時而走到爐邊來指點她們如何辯香。在這種場合裡,舒綠髮現遊王妃的確是一位很有氣場的貴‘婦’,全場的氣氛隨着她的走動說話而變得更加熱烈起來。
有了遊王妃的主持,無論是猜中了還是猜不中的小姐們,都是高高興興的,並沒有產生什麼不愉快的爭執。
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遊王妃能把場面掌控得這麼好,是‘挺’不容易的。她又讓捧着彩盤的‘侍’‘女’們給各家千金送上彩頭,都是些歐陽家香鋪裡出品的香膏、面脂、香澡豆之類,比京城這邊的香‘藥’卻更‘精’致許多。
有些姑娘驚喜之餘,追問遊王妃,這些可是遊家在江南的香鋪裡出的新款?
大家都知道遊王妃家裡是以香業起家,只是後來漸漸走了世家的路子,生意這一塊就很低調了。遊家只把自己的生意侷限在江南,從不‘插’手京城這邊——不是他們沒‘門’路,若是想做早做起來了,這不有遊王妃在京城坐鎮嘛。
但是遊家爲了刻意淡化自家的商賈出身,只一心在江南當大地主。香‘藥’生意雖然沒丟,卻沒有擴展的意圖。
正因爲如此,遊家與歐陽家並沒有太大的生意衝突。不然,遊王妃也是不好幫歐陽婉的……
“不不不,這些都是歐陽家的貢香。婉兒,來,替姐妹們講解下,這幾款貢香的配方有何特別。”
遊王妃和藹地將身後的歐陽婉推到人前來。歐陽婉定了定神,先向衆人行了一禮,隨後便有條不紊地講解起來。
嗯,這是第一步……
舒綠在心中盤算着下一步怎麼走,卻聽見山下越發喧譁起來。
“啊,下頭來了好多人呢……”
“是呀,我聽說好些大才子都會來。不知道沈鳳竹會不會來?”
“你就想着鳳竹先生,我卻覺得陶然先生的詩才好呢。”
“陶然先生年紀那麼大,詩才好,嘻嘻,也比不上鳳竹先生的風華啊。”
“你們呀……以我看來,咱們京城的才子,未必就比得上那些上京趕考的江南、東南舉子呢”
“哎呀姐姐,您真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咱們京城才子怎麼就不入你眼了?”
那位認爲京城才子不如江南才子的小姐,嗤笑一聲,說:“咱們京城裡的這些公子們,有誰能寫得出‘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爲卿熱’?人家這位從江南來的凌公子,纔是真正的多情公子……”
“啊,這首詞,我也聽過……”
舒綠起先還當成閒聊來聽,聽着聽着,發現不對勁了。
天,哥哥那首“不辭冰雪爲卿熱”已經流傳這麼廣了?連深閨之中的千金小姐們都對此耳熟能詳……哥哥,你不要太受歡迎哦
不過聽小姑娘們把哥哥塑造成一個“多情公子”的形象,舒綠真是苦笑不得。他多情?世界上還有比哥哥更加不喜歡和‘女’人糾纏的男人麼……哦,貌似還有一個牧若飛……好吧,他們倆果然是好基友,絕對的。
這時,有人將下面詩會上的一些作品傳抄上來了。小姐們大感興趣,以前她們都只能從各種渠道,輾轉得知京城裡新出的好詩詞,這回可以算是間接參加了詩會……這讓少‘女’們怎麼能不興奮呢?
那些年輕的才子,也都含着向半山上的貴族少‘女’們炫耀才思的想法,所作詩作大多以“香”爲題。這也算是應景之作嘛。
“嬌紅嫩綠來時路,有清香暗度。”一位小姐念出這一句來,細細咀嚼一番,笑道:“大家覺得這首如何?”
衆人搖頭道:“太俗太俗‘嬌紅’這樣的字眼,哼,對咱們也太不尊重了些。”
又有人選出一首,念道:“漠漠‘春’‘陰’酒半酣,風透‘春’衫,香透‘春’衫。”
舒綠暗暗頷首,這首構思還算巧妙。不過好像輕薄了些……不止她這麼覺得,大家也都一致認爲——“無行‘浪’子”
“透‘春’衫”這種詞,咳咳,的確,很曖昧……
“來來來,看這首……‘香霧重,芳華濃,太真仙仗彩雲中’,如何?”
衆人細品了品,說:“還行吧,就是吹捧的味兒太重。咱們可都成仙‘女’兒了呵呵呵……”說罷,一起掩口而笑。
銀鈴般的笑聲被‘春’風吹送到山下,不知又‘激’起多少少年心中的情思。
“啊,還有這首,大氣……‘九衢照影紛紛月,萬井吹香細細風。’當推一首爲首了吧?”
“好像又偏於穩重了……一定是位老大人寫的。”
少‘女’們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啊,舒綠感嘆道。一會兒嫌輕浮,一會兒又嫌起穩重來,真是……不過,這纔是樂趣嘛。
大家都覺得今兒的斗香會太有趣了。往常只是大家猜猜香‘藥’,品品新香,現在居然還能現場欣賞到才子們寫的“香詩”,又可以隨意點評……整個會場的氣氛就這樣越發熱鬧起來。
終於,有人喜笑歡叫道:“大家來看,這首肯定是第一了”
舒綠和歐陽婉湊過去,聽那位千金‘吟’誦道:
“步障移‘春’錦繡業,珠簾翠幕護‘春’風。沈香甲煎薰爐暖,‘玉’樹明金蜜炬融。
車流水,馬游龍。歡聲浮動綠意濃。”
唸完了,她看向衆人,含笑問道:“姐妹們覺得如何?”
“很好呀‘珠簾翠幕護‘春’風’,把咱們今兒的斗香會寫得活靈活現的。白而不俗,我覺得這首很好。”
肖翰林家的大千金很中肯的點評。她是京城公認的小才‘女’,據說肖翰林自幼將她充作男兒教養,四書五經唐詩宋詞給她灌了一肚子,所以每次說到詩詞時,大家總是要聽聽她的見解。
連遊王妃也‘插’話說:“這詩好。雖然我只是粗通文墨,但覺得聽下來,就連沒來見識過咱們斗香會的,都能體味出咱們的熱鬧勁兒來呢。”
遊王妃這是謙虛了,她絕不是粗通文墨而已,舒綠知道她的文化水平比自己只高不低。這時遊王妃側頭看了看她,笑道:“舒綠,你覺得呢。”
“我不太懂詩……”舒綠也跟着謙遜兩句,說:“但覺得這寫詩的人必然是愛香的,不然怎能寫出‘沈香甲煎薰爐暖’這樣的句子來?”
大家對於舒綠的說法深感贊同。於是便有人鬧着讓那位拿了詩箋的姑娘,讀讀上頭的作者大名。
“不知是哪家才子的大作?”
“一定是鳳竹先生,他也愛香……”
“說不定哦……”
那位千金對衆人笑了笑,這才慢慢念出詩箋上的落款。
“江南道。”
“夏涵。”
“夏檀青。”
夏涵……夏檀青……這是誰呀?
大家面面相覷,似乎沒有聽過這人的名字。是江南上來的舉子吧,果然不是京城才子呢……
舒綠和歐陽婉卻訝然對視,卻又都釋懷微笑了。
是呢,只有夏涵纔會將“香”與“詩”結合得這般完美。
那個愛香成癖的白衣美少年呀……好久不見了呢。他還好嗎?
到下個月,他就要考‘春’闈了呢。
看看天‘色’不早,舒綠收回關於夏涵的聯想,示意歐陽婉可以開始下一個環節了。
重頭戲,還在後面
(薔薇必須無恥的承認,這裡的好幾句詩詞,是薔薇把古人的詩詞拼湊成的……我真心不會原創古詩詞啊,求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