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救急
其後的一個月,燕三白的足跡再度飄忽起來,他去了很多地方,去了江陵的東極書齋,去了夢筆生的家鄉,找到的線索卻寥寥無幾。
在夢筆生和秦桑的故事開始的那個江南小鎮上,那裡的街坊告訴了他完整的故事,燕三白就坐在橋畔聽着,看烏篷小船悠悠的從橋洞裡鑽過,好像看到了當初心裡充滿着美好願景的秦桑。
雖然找不到可用的線索,但燕三白從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他又輾轉回到了江陵。到永安藥鋪,問掌櫃買八錢車前草和三錢決明子。
掌櫃的很熱心,遞給他一張藥方。那是一張琅嬛閣的藥方,那個神秘的江湖樓閣,專職消息販賣。
燕三白再度順着九曲江而下,撐一葉竹筏,路過某地釣魚臺。
釣魚臺上坐着一個青年人,帶着斗笠穿着蓑衣,只露出一個長着淡青胡茬的下巴。
燕三白站在竹筏上遙遙拱手,“陸大俠,好久不見。”
陸雙行拿釣魚竿撐起斗笠,“喲。”
“可以做買賣了嗎?”燕三白問。
“當然可以,不過你要的消息太過生僻,我們也是好不容易纔打探到的,你得用另一個消息來換。”
“但說無妨。”
“羅剎。”陸雙行正色道:“十五年前,他應該是跟你一塊兒消失的,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你們想找他?”燕三白問。
“我家閣主想見他,你若能如實相告,必有重酬。”
燕三白搖搖頭,“已經十五年過去了,你覺得他還可能活着嗎?你家閣主……也與他有仇?”
陸雙行驀地一笑,“找羅剎就一定是要尋仇嗎?”
“他孑然一身,剩下的似乎也只有仇家了。死亡已是他最好的結局,請轉告你家閣主,無需再找了。”
陸雙行沒有拒絕也未答應,上下打量了一眼,又饒有興致的問:“你這一身武功 ,跟羅剎可有關係?”
燕三白頓了一下,沒有否認。
“果然。”陸雙行暗自點頭,如果不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戰場殺神傳授,燕三白如此年輕,又哪裡來這麼深厚的功力,思及此,他收起釣魚竿站起來,“這也姑且算是一條情報吧,買賣達成,你可去距江陵百里處的那座青龍山看看,或許會有他的消息。”
燕三白終於露出一抹喜色,“多謝。”
陸雙行重新扣上斗笠,揹着釣魚竿,揮揮手走遠了。
燕三白再度順流而下,半月後,他遍尋青山,終於順着那山間小路,找到了隱藏在半山腰的寺廟。
飄渺的雲霧散去,這座不大的山間小寺香火併不旺盛,零零落落有幾個做早課的僧人,提着水桶行走在溼漉漉的林間。一個約莫三十幾許的僧人則在院前的銀杏樹下掃地,手裡拿着大大的掃帚,緩慢而認真。
一陣風吹過,吹起地上的落葉,也吹起他空蕩蕩的右邊衣袖,他擡起頭來,原本俊朗的臉上依稀有刀疤的痕跡。
他出神的望着山風吹來的方向,平靜的眼裡泛起波瀾,就這樣一看便是許久。一個略年長些的僧人走過來,“了空,你又在想那些事了?”
了空回過頭,“師兄,我仍是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莫要強求。”
“我只是覺得,還有什麼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怎麼都放不下。”
“哎……”師兄搖頭嘆了一聲,“當初師父救你時你已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如今的你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你,前塵往事不可留,想不起來反而是好事,何苦執着。”
師兄走了,了空獨自一人站在那棵樹下,樹上新葉與枯枝並存着,被風吹得嘩嘩響。
了空忽然覺得眼睛有些溼潤,附近殘破的院牆似乎勾起了他心底的某段回憶,然而那回憶太朦朧,一想起來,便有一股刺痛從腦海中傳來,迫使他不再去想。
他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了,也記不得那件拼上性命也要去做的事,只能站在這微涼的庭院裡,看花開花落。也許記得起來,也許記不起來,又有誰知道呢。
良久,他擡起那隻僅剩的左手,豎掌在胸前,閉上眼,“阿彌陀佛。”
廟門前的旅人看着他重新低頭掃地的身影,又擡頭看了看那棵大樹上的新葉,站立了良久,終是沒有上前打擾。
他遙遙對着佛祖的方向鞠了一躬,轉身,又如來時那樣下山而去。一片白雲入霧靄,瀟灑獨行紅塵中。
他所求不過順心意,故事講完了,看客也該離去。
又是半月後,九曲江某支流處。
一葉扁舟順着河水而下,此時正是夏至,兩岸青蔥,景色怡人。
年輕的船伕一臉無奈的回頭問那個盤腿坐在船頭,優哉遊哉的琢磨着棋局的人,“王爺啊,我們還要在水上漂多久?”
那人自然便是李晏,“我們才從宮裡跑出來沒多久,你能不能有點閒情雅緻?”
零丁撇撇嘴,他又懷念起燕三白了。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王爺,我們不如去找燕大俠吧!”他斗膽建言,“最近江湖上都在傳呢,奉旨查案燕三白前些日子一把刀挑了騰雲十八寨,一身白衣獨上青山,不知道又有多少姑娘喊着非他不嫁了呢。”
“啪。”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李晏終於擡了擡眼,騰雲十八寨便是那些差點將夢筆生殺害的山賊所在之地,爲非作歹慣了,因着那裡地勢特殊,官府也數次圍剿不成,所以此次燕三白單挑了寨子後,縱是李晏在長安都聽到了叫好聲。
李晏道:“有緣自然能見。”
“怎麼纔算有緣啊?”
李晏看着棋盤上黑白交錯的畫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細長的丹鳳眼裡流光微轉,“本王說有緣,那便有緣。”
扁舟繼續順流而下,不日便抵達了下一個渡口。
潁川郡相距洛陽不過五百里,李晏自長安出發一路順水而下,飄飄悠悠幾天也就到了。這裡雖不如洛陽有名,可實打實的居於中原腹地,南北往來繁榮至極,是以李晏閒來無事便會來這裡遊玩。
上了渡口便入城,李晏這張臉認識的人太多,一身紅衣又太顯眼,於是便如往常一樣帶着薄紗斗笠,慢悠悠的在城中鬧事逛着。零丁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看看街上有沒有出現什麼新鮮玩意兒。
街上人很多,小販的吆喝聲,車馬聲,都彙集在一起,熱鬧非凡。潁川郡又向來人傑地靈,出了很多赫赫有名的文人俠士,所以這裡的街頭不管是書生還是江湖俠客,都特別多。各種各樣的傳奇故事在這裡流傳,茶樓坊間,都每每坐滿了客人。
零丁一路走着,一路看着,卻忽然發覺有些不對來。
“王爺,你覺不覺得這裡的江湖人忽然變多了?”
李晏正隨手在路邊賣首飾的小攤上拿起一隻簪子看着,聞言用餘光瞥了瞥周圍,道:“天華派,百花門,青山劍宗,西泠山莊……來的確實不少。”
那麼多人聚集潁川,肯定有事。
正這樣想着,零丁忽然聽到長街的另一頭,一陣嘈雜之聲傳來,他踮起腳尖看過去,人太多,看不太清,但依稀能聽到有人在喊‘別跑’什麼的,還是個清麗的女聲。
零丁頓時來了興致,往前走了幾步去看,看着看着,忽然有什麼東西自他眼前掠過,金燦燦的,看着挺眼熟。
是金葉子?
零丁不禁想,他跟着李晏,見的金色的東西最多的就是金葉子了,沒啥,就是有錢。不過想想又不對,金葉子又不會飛。
他好奇起來,視線追着那金色而去,就見它居然停在了李晏的斗笠上。李晏伸出手,它又撲扇着翅膀飛到了他的指尖。
零丁頓時瞪大了眼。
胖胖?李晏翹着那略顯肥碩的肚子和漂亮的金色翅膀,一眼便認了出來。胖胖在此,那就證明——燕三白也在此地。
他不禁勾起一抹笑,對零丁說道:“瞧,緣分不就來了麼。”
零丁連連點頭,他簡直比李晏還高興,連忙四處張望着燕三白的身影。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長街那頭涌來一大波人!
一大波穿着青色衣裳的江湖人!
一大波穿着青色衣裳氣勢洶洶手裡還拿着劍的江湖人!
最重要的是這羣江湖人前面跑着一個白衣人,那抹白影是那麼的熟悉,姿態是那麼的飄逸不拘——燕大俠啊!
這是怎麼了?又被人追殺呢?!
彼時李晏還在逗弄胖胖,聽到零丁一聲驚呼,擡起頭來,恰好看到燕三白從他頭頂掠過,那一片白,遮天蔽日,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了裡面。
“哇哦。”李晏忍不住驚歎。
燕三白也恰好低頭看到那張薄紗下的臉,兩個新晉友人就這樣完成了初次重逢。
“誒燕兄,你的胖胖!”兩人錯過,李晏連忙喊了一聲。
燕三白這才急急剎住腳步,轉身又跑了回來,“王爺怎麼在這裡?”
“你不先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嗎?”李晏挑眉。
“咳,江湖救急。”燕三白說着,餘光瞥見越來越近的追兵,頓時正色起來,伸手招回胖胖,二話不說立刻開溜!
“在下先走一步!”
李晏和零丁還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張的模樣,回頭看去,就見追兵的最前方是一個穿着淺綠勁裝的俏麗女子,手裡抓着長鞭,神采飛揚。
這人他們還認識,潁川陳家的大小姐,陳栩栩。
而這時,燕三白又奇蹟般的回來了。
李晏不解的看着他,燕三白無奈的指了指身後以及四周的屋頂——全是穿青色衣衫腰懸長劍的人。
“你究竟做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了?”李晏問。
燕三白正要辯解,陳栩栩卻已經到了近前,揚起柳葉眉瞅瞅李晏,又瞅瞅李晏身後的燕三白。燕三白有些發憷,更往李晏身後藏了藏。
陳栩栩頓時來勁了,又移過視線看李晏。李晏斗笠遮面,陳栩栩與洛陽王素無交集,所以壓根沒認出來,嬌喝道:“呔!來者何人!遮遮掩掩的,快快把我家燕哥哥讓出來!”
李晏挑了眉,略帶戲謔的瞥了一眼燕三白——這發展,略有戲啊。
而更出人意料的是周圍的路人都笑嘻嘻的在旁邊圍了個大圈看熱鬧,陳栩栩是陳家大小姐,總是風風火火咋咋呼呼,但卻不驕縱,跟潁川郡的百姓相處很好,這不,大小姐一出現,大家都來看熱鬧。
零丁覺得,他們三人站在人羣裡,就像三隻耍把戲的猴子。
作者有話要說:下個故事讓我們來一段輕鬆一點的江湖冒險吧,吼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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