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郎
風旋於止,白色的足尖停在萬安寺後院的梅花樹上,燕三白算了算時間,思忖着自己是該找個幫手了,此案看起來有些複雜,大理寺又插手了,他一個人再快,也終究只是一個人。
只是幫手不好找,這偌大的長安城裡燕三白認識的沒幾個。也許可以回頭找汪敏,那少年心性不錯。
只是目前燕三白還是個獨行俠,所以只得自己去探查線索。
他拉住一個小和尚問玄德大師在哪兒,小和尚說玄德大師正在跟友人會面,就在後院廂房裡。
燕三白原想禮貌的敲門,只是走到門口,從虛掩的門縫裡看到屋裡的人時,又頓住了。
那人,也是個麻煩人物啊……
怎麼辦?要不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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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白有些猶豫,然而這時屋裡的麻煩人物已經注意到了他。
“門外的公子,緣何不進?”
那聲音略帶調笑,燕三白摸摸鼻子,略帶無奈的推門。
“玄德大師,洛陽王殿下,在下燕三白,打擾了。”
紅衣的洛陽王李晏坐在黑白棋盤前,整個人隨意的斜坐着,手肘撐在棋盤上支着側臉,嘴角一勾,細長的丹鳳眼盯着燕三白。
“我們又見面了。”
玄德大師是位得道高僧,披着袈裟,慈眉善目,“兩位認識?”
燕三白微笑搖頭,“哪裡,萍水相逢。”
李晏接道:“都是緣。”
燕三白微囧,玄德大師卻點頭讚道:“說得好,緣分此事,妙不可言。所有的因緣都起於萍水相逢,燕公子既是有緣人,何不過來坐下喝杯清茶?”
李晏朝大師眨眨眼,“知我者,大師也。”
事已至此,燕三白只好坐下,不過他本能的坐在了離李晏稍遠的地方。
坐定之後燕三白也不去與他談緣分,而是問起了汪靜川的事。
“昨日靜川確實來了此處,我在屋裡禮佛,他就站在外面那棵桃花樹下等人。只是他所等之人遲遲未來,於是他又走了。”
燕三白思忖了一下,問:“那大師你後來可曾看到有人前來?”
“這倒是有的,我禮佛到深夜,確實見有人來,我看那人在樹下等,便多嘴了一句,我說‘靜川下午時已走了’,他對我拱了拱手,就走了。只是夜已深,貧僧沒有看清他的臉。”
“那他可曾謀面?”燕三白再問。
“不曾。”
那便是了。燕三白暗自點頭,這時李晏好奇的問,“汪靜川?莫不是那歸鶴派前掌門,他不是隱退市井多年了,怎麼,被仇家殺上門了?”
燕三白搖頭,“是不是仇家還不一定。”
說罷,燕三白起身告辭。他走的有些急,因爲身後有個麻煩在追他。
“燕公子,你等等本王啊。”
“王爺,在下有急事。”
“那正好,本王最愛急人之所急,況且汪靜川是開國功臣,本王理當出一份力。”
燕三白覺得頭疼,他是想要一個幫手,可爲什麼要送一個洛陽王給他呢?李晏這個閒散王爺,可比關卿辭還要難對付。
“王爺,您是千金之軀,查案這種勞心勞力的事,就不要操心了罷?”
李晏拿着摺扇的手背在身後,走的閒庭信步,“哪裡的話,反正本王閒着也是閒着。”
這句話倒是真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洛陽王非常閒,又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才藝雙絕,他一下揚州,十里八鄉的姑娘都趕來看他。
燕三白想讓洛陽王去找他的姑娘,可是洛陽王不樂意。洛陽王一旦想插手,那除非皇帝下令,否則沒人能阻止。
而且他毛遂自薦的話打動了燕三白。
“既然汪靜川特意要你來查案,就說明他並不想讓官府來處理這件事,你是唯一一個能繞過大理寺,鑽我大周的律法空子的人。而眼下這情況,能幫到你的也只有我洛陽王,其他人,肯幫你的不肯得罪大理寺,能得罪的,未必肯幫你。”李晏人雖閒散,但思維不散,燕三白和大理寺之間那點特殊關係,想想也就知道了。
燕三白無語了,因爲李晏說的確實有道理,如果有他在,多來幾個範正春都干擾不了他。
燕三白望了一下天,死者爲大,查案要緊,於是回頭對李晏說:“那就有勞王爺了。”
“不過本王有一事好奇,我方纔應當沒有自報家門纔對,你是如何知道我就是洛陽王的?”去汪家的路上,李晏突然問。
燕三白指了指李晏的鞋子,“王爺的鞋子上沾着城外的春泥,而且,在下聞到了十里亭的味道,這就證明你是打南邊來的,今早纔剛進城。”
“十里亭的味道?”李晏不由好奇,“這麼準確?”
“今早在下也剛從那裡過,走過十里亭的時候歇了會兒,恰好看到亭中石桌上放着一個烤紅薯,紅薯下壓着一張紙條,上書:十里亭中妙客多,南來北往腹中空,閒來冬枝熨紅薯——吃罷。”
通俗直白的三句半,經由燕三白的嘴裡念出來,別有一番清雅風味。
李晏忍不住給他拍手,“那你吃了嗎?”
燕三白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點了點頭。
吃了,更覺肚餓。
“那就算你在我身上聞到了烤紅薯的味道,知道我從哪個方向來,也不見得就猜出我是誰吧?”
“當然不能。但王爺你的手很特別,那是一雙琴師的手,紙條上的字隱隱有大家風範,我有幸在江州司馬府看過王爺的大作。而觀你的氣度打扮,亦是個貴人。更何況,太后的壽辰快到了,從南邊來,在彈琴寫字上均有大成的貴人,唯洛陽王一位罷了。”
“燕公子觀察入微,本王佩服。”
“咳,哪裡。”燕三白摸摸鼻子,他只是順帶拍了幾句馬屁,完全沒有要顯擺的意思。
“那汪靜川的案子呢?方纔你可從玄德大師那兒看出什麼線索?”
燕三白簡略的跟他講了一下案情,李晏揹着手,鳳目之中眼波流轉,說:“此案說複雜也複雜,案中案年代久遠並不好查。但也沒必要想的太過複雜,案中一共出現了三次神秘人,一次在昨晚靜堂,一次在四天前霽寶堂,還有一次便是萬安寺,查清楚他們是誰,是不是同一個人,想必有些疑問便能迎刃而解。”
確實,神秘人絕度是本案的關鍵,而且現在全福死了,更能確定其中必定有一個是兇手。
那這神秘人,究竟是一個、兩個,還是三個呢?
“至少,他們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燕三白語氣輕緩,卻很篤定。
李晏笑道:“本王也這麼覺得,不過我對那個密室之謎更感興趣,狀元郎可有破解了?”
“還沒有。”燕三白搖頭,而後摸摸鼻子,“只是王爺你可不要再叫我狀元郎了,折煞在下。”
“爲何?”李晏不解。
燕三白神色間忽然閃過一絲尷尬,欲言又止,“這個……反正不要這麼叫我便是了。”
“哦?”燕三白越是這麼說,李晏卻越好奇,嘴角勾起,摺扇搭在脣上略作思量,挑眉道:“這莫不是哪個姑娘對你的愛稱?狀元郎?郎君?”
“不是。”燕三白矢口否認,“王爺是來幫忙查案的,又何必糾結在下的名諱。”
“是啊,何必糾結呢。”李晏聳聳肩,“既然不糾結,又何必在意我叫你什麼,狀元郎?”
燕三白抿着嘴,耳朵微紅,但那模樣……用李晏的話來說——故作一本正經的,有些可愛。
只是狀元郎,狀元郎……這裡面可有什麼逸聞麼?
此時已是暮色,整個長安城都安靜了下來,街上少有人走過,便也沒有幾個能有幸瞧見他們最愛的洛陽王殿下和那位傳說中的俊俏俠探走在一起。
李晏恰好瞧見路邊還有個賣紅薯的,就停下來買紅薯。
賣紅薯的大伯雖已老眼昏花,可眼前這兩人一紅一白實在太過惹眼,心裡歡喜,便多聊了兩句。
說着說着,便又說到了今兒個長安城裡流傳最廣的一件事——汪靜川的死和燕三白的到來。
說起來,汪靜川十年前離開歸鶴派之後就來長安隱居。按理說他應當住在城北,因爲那些府上掛着御賜金匾的差不多都住在那一帶,然而他卻帶着家人住到了城東,家裡開了幾個鋪子,安穩度日。
街坊鄰居們都很喜歡汪老爺,因爲他是江湖人,氣度跟普通百姓完全不一樣。而且汪老爺爲人和善,不像有些江湖人那麼蠻橫,是個好相處的。
說起汪靜川,大伯也不免唏噓。
“其實昨兒個我還瞧見汪老爺的呢,他以前路過我這兒,總會給他女兒買一個紅薯吃,可昨天他似乎沒瞧見我似的,我喊他他也沒停。哎……汪老爺人這麼好,到底是誰跟他有這麼大仇呢?”
李晏把紅薯剝開一點皮,聞着那撲鼻的香味,頓覺飢腸轆轆。不過他還是先把紅薯遞給燕三白,可轉頭時,卻見燕三白神色嚴峻。
“怎麼了?”
燕三白的黑眸在暮色裡顯得亮亮的,倏地盯着老伯,“老伯,您確定那是汪老爺?”
“是啊,就是感覺他面色冷冰冰的,好像碰上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呢。我雖然眼神不太好,可汪老爺是老熟人,不會看錯的。”
不對,不對勁,燕三白忽然抓住一絲異常。根據所有人的口供來看,汪靜川自萬安寺回家,一路上根本沒有和任何人受過一句話!他似是有意在躲避着。
是了,一定是這樣。把先前那些疑點全部串聯起來,就能得出一個新的結論!
李晏就覺燕三白是一下子想通了什麼,紅薯也不要了,轉身就走。
李晏趕忙扔下幾個銅錢,跟上去。
老伯把銅錢數了數,發覺多給了一個,連忙擡頭喊人——誒!公子!
可疏影寥落的長街上,哪裡還有那一紅一白的身影。
老伯掂了掂銅錢,長街上漸次亮起的紅燈籠再度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不禁暗想:方纔那兩位公子長得可真俊吶,可眨眼就不見了,莫不是什麼狐妖鬼怪變的吧?
罷了,莫想,莫想,還是回家找婆娘吧。
汪府,白燈籠掛了滿院,幽靜陰冷。
燕三白單膝跪在靜堂那塊染血的毯子前,伸手把它翻過來,仔細的看過每一塊血跡。
因爲密室之謎還未破解,所以按照燕三白的叮囑,靜堂還保持着原樣。
指尖輕輕撫摸過毯子背面的一個圓形血跡,燕三白對心裡的那個猜測愈發肯定,他回頭,“王爺,在下想麻煩您個事兒。”
“你儘管說。”看了許久,李晏也有點技癢。
“那便麻煩你幫我抓一隻黑貓,它應當就在這附近遊蕩,眼睛是碧藍色的。”
“什麼?抓貓?”大名鼎鼎的洛陽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堂堂一個王爺毛遂自薦來幫忙,結果派他去抓貓?
可是燕三白的眼神是如此真誠,那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你,黑色的瞳孔亮亮的,讓你完全說不出拒絕的話。
“咳。”李晏無奈的挑了挑眉,把摺扇往腰間一別,“等着吧。”
如果零丁在這裡,他會坦誠的說——幹得好。
但現在零丁在哪裡呢?
李晏剛踏出靜堂的時候就在想這個問題——零丁去哪兒了呢?
而此時此刻,零丁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坐在萬安寺門口,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塗塗畫畫,他在想——我家王爺去哪兒了呢?
爲什麼我去如了個廁回來,人就不見了。
好歹知會我一聲啊……
沒辦法,零丁不在,李晏只好親自出手。
聞訊趕來的汪敏就看到一片紅從自己眼前掠過,急忙跑進來,“燕公子,剛纔那是……”
“那是洛陽王。”
“洛、洛陽王?!”汪敏瞪大了雙眼,怎、怎麼把洛陽王都給招來了?
不一會兒,除了汪夫人劉氏還臥病在牀,汪府裡燕三白問過話的那些人,都再次齊聚到了靜堂前。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這又是爲哪般。
忠伯問:“少爺,這是……”
其實汪敏也不知道燕三白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燕三白直說他有重要的事情跟大家說,於是就把人全召集到這兒來了。
汪敏轉頭看向燕三白,燕三白擡頭看了眼院牆。
此刻恰好月上樹梢。
就聽一聲,“攔住它——!”
所有人的神經都不由緊繃,只見一道黑影如閃電般劃過,衆人都來不及眨眼,那白色的雲和紅色的影就落到了樹上。
燕三白和另一個紅衣男子把一隻黑貓給堵在了樹幹上,黑貓弓着背,鋒利的爪子扣着樹皮。
“你別動。”李晏小聲知會,而後伸手抓貓。
熟料那隻貓是個極其倔強的主,又有點靈性,李晏一動,它也跟着動,貓眼閃過流光,亮出利爪,朝着李晏的臉就是兩爪子。
燕三白一驚,那可是洛陽王的臉!若是折在這兒,他跟貓兄都得流放三千里了!
李晏卻似早有準備,身子往後微仰,直接抽出腰間摺扇唰的搖開擋在臉前。
“刺啦——”鋒利的貓爪撕開了扇面。
“嚯。”李晏把扇面翻過來一看,一隻水墨鳳凰直接裂成兩半,不由驚歎。
而這時,並不粗壯的樹幹不堪重負,發出一聲悲鳴。
燕三白和李晏對視一眼,連忙跳開,那隻黑貓也尋隙想要逃跑。
卻不料李晏嘴角一勾,跳開的同時唰的脫下那件紅色外袍,右手一甩當頭將黑貓罩下。
黑貓掙扎了幾下,可李晏的錦袍料子極好,它撓了幾爪也沒撓開。
“幸不辱命。”
李晏把紅布包往燕三白麪前一遞,身上雖沾上了一片樹葉,但穿着黑色裡衣身姿挺拔的樣子,在月色下倒真是瀟灑十足。
燕三白看了他一眼,實在忍不住,伸手將那片葉子摘下,“多謝。”
燕三白抓着貓將衣服抖開,仔細的搜尋着白天汪婉所說的‘流血’的痕跡。
汪府的人卻個個都驚呆了,他們居然,在自家院子裡,大晚上的,見到了洛陽王!
在大周朝,你可以不認識大理寺少卿,不認識所謂俠探,甚至不認識皇帝老子是誰,但是你不可能不認識洛陽王李晏。
遙想當年洛陽王剛弱冠的時候,大周也剛從戰亂中恢復過來,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於是皇帝陛下想到了修繕邊關要塞。
然而,因爲減免了賦稅,皇室也沒有餘糧啊。
怎麼辦呢?
宮廷首席畫師辛無衣傾情力作,洛陽王撫琴圖,洛陽王騎射圖,洛陽王某某圖,暢銷宇內。
雖然近幾年洛陽王都不在長安,但他的英姿,已經永久的留在了長安人的記憶裡。
“王爺!”此起彼伏的聲音證明了洛陽王的人氣。
李晏趕緊擺擺手,“大家不用在意我,還是聽聽燕公子要說什麼罷。”
是了,正事要緊。
汪敏有些急切的看向燕三白,他這麼晚把大家都召集起來,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說不定是找到什麼重要的線索了?
只見燕三白放下貓,視線又重回到身後的靜堂,他說:“我想說的是,真正的案發現場並不在這裡,汪老爺,並非死於靜堂。”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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