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下午,全校老師開例會。
賀嬋抱着筆記本從會議室走出來,看了一眼表,眼下學生們應該在上下午最後一節課。
她在立刻回家看兒子和再去班上看一眼自習情況中權衡了一下,正巧年級主任從她身邊走過跟她打了聲招呼,順便說了一句:“你們班最近自習情況不太好啊,昨天最後一節晚自習我路過,那鬧的,屋頂都要掀翻了。”
賀嬋面子上頓時掛不住,忙道:“他們最近是有點浮躁,我待會兒就轉過去看着他們。”
學校有三棟教學樓,高中三個年級各佔了一棟樓。高一在從北向南的最後一棟,行政樓則在最後一棟樓和第二棟樓的中間。所以賀嬋從行政樓出來,幾乎是沒幾步就到了高一二班門口。
她走到二班後門上的小窗邊,藉着窗往裡看,出乎她所料,班上倒不像年級主任說得那麼吵,她正想着,有學生回頭拿書,無意中發現了她,嚇了一大跳,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轉念又想起家裡的兒子,正要轉身離開,餘光忽然瞥到了第一排右邊一個空位置。
自習課怎麼會有空位置?上廁所去了?
賀嬋有些惱火,她上週才規定了不管是上課還是自習課都不準出門上廁所,剛定的規矩又有人當耳旁風。
她徑直走到教室前門,把門敲開。見過來開門的是阮珂,她忽然想起來,已經連續好幾周是阮珂她們組坐在第一排右邊,那這個空位置……
“這坐的是誰?”她壓低聲音。
阮珂擡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氣氛安靜了一瞬,不過很快坐在阮珂另一側的女生接嘴道:“阮青橘。”
果然又是她。
賀嬋感覺自己太陽穴隨着這三個字跳了三下。阮青橘是賀嬋覺得最沒救的那種學生,不管跟她講多少大道理,都是油鹽不進我行我素。如果換成別的學生,賀嬋早就撒手不管了,偏偏阮青橘家裡有那麼點關係,雖然沒有多厲害,但是跟學校密不可分。賀嬋也不能不管。
還好還好,她安慰自己,不過就是自習課上個廁所,也不是什麼大事。
身後的門又被推開,賀嬋回頭,見地理老師走了進來,她趕緊跟人家打了個招呼,順便問她來什麼。
地理老師笑笑,“我剛纔上完課忘佈置作業了,回來說一下。”
賀嬋點頭。
地理老師走到講臺上把作業跟大家說了,又轉身寫到左邊的黑板上,走下來剛要跟賀嬋告別,賀嬋心念一動,突然問:“您今天是什麼時候的課?”
地理老師說:“上一節就是我的課。”
“那剛纔上您的課的時候,這個位置有人嗎?”她指了指那個空位置。
“沒有。”地理老師很肯定地搖頭,“我好幾次來上課這個位置都沒人。我想她平時不是經常被您叫到辦公室去嗎,就沒在意。”
賀嬋心裡瞬時咯噔一聲,她最近可沒找過阮青橘。
她立刻轉頭問阮珂:“阮青橘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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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橘又在那片草叢上躺着,不過這次不同的時,春日好睡,她睡着了。
她沒有戴錶,一睜眼看見日光都西沉了,才覺得這次睡得太久了一些,趕忙起來到小賣部買了一包方便麪回教室。
一進教室,所有人都盯着她看,她疑惑地走到位置上,把方便麪塞進抽屜,擡眼望了一眼時間,正好是六點,吃晚飯的時間。廣播裡開始和每天一樣放起了吵鬧的歌。
阮珂坐在位置上,見她回來,也盯着她看。
“怎麼了?”
“你去哪裡了?”阮珂表情很複雜地站起來,“賀嬋說你一回來就讓我帶你去辦公室。”
“怎麼了?”阮青橘皺眉,還是這句話。
“你媽媽來了。”阮珂答非所問,卻讓阮青橘瞬間手腳冰涼。
她與阮珂走到走廊上,沉默地向辦公室走去。天色半明半滅,阮青橘恍惚想起小時有一次數學考差,她被本來來接她回家的媽媽趕下車,自己捏着卷子在街道上走,戰戰兢兢地向路過的人借電話的時候。
辦公室在一樓盡頭,費不了多少功夫。
阮珂把門敲開,跟賀嬋說了一聲,阮青橘剛一走進去,就被迎面的一巴掌差點扇到地上,伴隨着媽媽尖銳的聲音,“你到底要幹嘛?!要把我氣死嗎?!”
阮珂離她最近,下意識來扶她,被阮青橘一把推開,“你快走。”別仔細觀摩她丟人的樣子。
賀嬋也嚇了一跳,大概是沒想到剛纔還客客氣氣地站在這裡同她說話的阮母怎麼突然大變。她趕緊上前攔住阮母,勸了幾句。
阮珂在她說話的空隙道:“賀老師那我先走了。”
“你別走,”賀嬋制止她,“你是她同桌,可以來做個證,免得冤枉了她。”
阮青橘覺得腦子都快炸開了。
她環顧了一眼辦公室,見兩個年級主任都在這兒。所幸阮母還知道這是公開場合,沒有像在家裡那樣肆無忌憚地挑最難聽的話用最噁心的語氣說出來,只是冷笑。
賀嬋嚴肅地問:“阮青橘,你今天逃課了嗎?”
阮青橘低着頭,看着自己鞋尖:“嗯。”她其實猜到了是爲了這個事。
“逃了哪幾節?”
“除了你的課,差不多都有逃。”
賀嬋一愣,沒想到阮青橘直接就說了,她原本還和保安室說了一聲,如果阮青橘不承認就調監控呢,“只有今天嗎?”
“每天……看情況。”
賀嬋看了一眼年級主任,“主任,就是這麼個情況。”
兩個年級主任一男一女,女的那個先開口:“同學,你知不知道在我們學校逃課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阮青橘不知道怎麼回答,乾脆選擇不回答。
阮母一見,心頭怒火叢生,恨不得一拳落在阮青橘身上。
“好吧,同學,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你目前逃課的課時,如果從這學期算起初步估算,已經可以被勸退了。而且你這個‘習慣’,不會是從這學期才培養起來的吧?”男主任說道,他看見阮珂還站在那裡,皺了皺眉:“那個同學,晚自習快要開始了,你先回去上課。”
待阮珂出去後,男主任瞄了一眼阮母,“馮姐,你看你是怎麼想的呢?”
阮母表情十分難看,對主任說話卻還算溫和:“主任,我和她爸爸都完全聽從學校的決定,如果她這個事情性質真的惡劣到可以退學了,那我們就立刻把她帶回去,絕對不給學校添亂。”她說着瞧了一眼阮青橘,本以爲這話會讓她有所鬆動,沒想到她如同一座木雕,動也不動。
主任一聽有些爲難,學校校規雖然那樣寫,但是歷年來真的被勸退的學生少之又少,何況這是領導的女兒,哪能真的讓她退學呢。
正當此時女主任開口了,“學生其實有厭學情緒也很正常,阮青橘成績又一直不是很跟得上大家……”
“主任不必幫她說話,她就是欠的。那麼多學生,人家都能跟得上,怎麼就她跟不上?”越說阮母越生氣,對着阮青橘吼道:“怎麼就你三天兩頭的有問題?”
賀嬋忙又安撫了幾句,然後說:“這樣吧阮青橘媽媽,這幾天您先把她帶回去,我跟主任,還有學校領導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走出校門的時候,下雨了。豆大的雨滴一寸寸鑽入她的頭皮,再浸入到水泥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