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好,看看你成什麼樣子了,大上午就喝酒。”
邵萬戈悖然大怒,通知這幾位緊急集合,居然延誤了一個多小時纔到場,這可是支隊、分局、市局綜合辦聯繫給的通知,否則不行吶,指揮不了這幾個出身相同,卻隸屬不同警種的小警。
集合的地點在支隊辦,可能讓邵萬戈惱火的是,這幾位像中了邪。連連犯禁,這不,還沒到中午,熊劍飛已經滿嘴酒氣了,駱家龍、汪慎修、嚴德標沒在他手下呆過,不過訓斥,這矛頭可就全對準老實巴交的熊劍飛了。
“看看你,剛當隊長几天,尾巴就翹上天了,像不像話。”
邵萬戈揹着手,瞪着熊劍飛,加重語氣訓着,眼睛卻盯着其他幾人,幾人都知道這位重案隊長的威名,個個臊眉耷眼的,躲避着那犀利的目光。
“報告支隊長。”熊劍飛卻是被刺激到了,一挺胸一吼,嚇了在場的肖夢琪和李傑政委一跳,就聽他吼着:“我沒長尾巴,所以也翹不上天。我像人,怎麼像也不會像話。”
嗯?邵萬戈一下子沒明白,那幾位明白的吃吃直笑,一下子明白過來,把邵萬戈給鬱悶住了,威風不足以震懾這數位小警,有點讓他很生氣,這節骨眼上,汪慎修擡擡眼皮道着:“邵支,我們看馬鵬去了,今天是他的忌日。”
這……李傑、肖夢琪、綜合辦的吳主任,剎時眼光戚然。
無情未必真漢子,仗義方是有情人,邵萬戈拍拍熊劍飛的肩膀,黯黯地道了句:“有那樣的朋友是幸事,可有那樣的警察未必是幸事。讓兩位政委給你們上上課,好好學學。”
揹着手走了,李傑到前臺了,他咳了兩聲,然後蓄勢一萎,一個奇怪的表情到臉上了,揮揮手道:“肖政委,要不,讓他們自己看?”
“好吧。”肖夢琪拿過吳主任手裡的Dv,放在桌上,摁了播放鍵,審視着幾人,嚴肅地道着:“這是今天上午省廳召開的全市處級以上幹部的見面會,沒有什麼主題,就是新到任的廳長把他明查暗訪看到的一些事在會上當衆放了放……幾位可都上榜了啊。”
噝……噓聲吸起,諸人都是和膽戰心驚,這要是放到省廳會議上,那可就是上綱上線了啊。
開始了,某分局,門衛伏在桌子上睡覺,被攝下來了;某街道,警車裡拉了套傢俱,正不知道往誰家送,車號都拍下來了;某警務單位,幾位警嬸正在摘豆莢,警帽裡已經放了滿滿一帽子了;一閃而過,聊天的、聚精會神翻撲克牌的、在單位大院抽菸曬太陽的;還有一輛泊在街上的警車,車後廂裝着幾袋土豆……看來這位廳長非同尋常,差不多把警察偷閒能幹的事,都挖了一遍。
哎喲,三人場面,附仰皆睡,鼠標張大嘴了,汪慎修和駱家龍臉黑了,熊劍飛噗笑了,小聲挖苦着鼠標道:“標啊,他們雖然長得比你帥,可睡覺的姿勢,你比他們帥。”
“帥管什麼用,指導員又得當回警員了。”鼠標哭喪着臉,痛不欲生地道。熊劍飛正笑着,臉一下子拉長了,他看到了畫面上的開化路刑警隊,看到了亂七八糟停在院子裡摩托車,正是那天偶遇“市民”的事,當時不覺得是個什麼事,可現在看得他不自然地緊張了,指指Dv道着:“那老頭真奸啊,還搞化妝偵查這一套?”
卡聲,肖夢琪關了,吳主任看把這幾位嚇成這樣,他微微笑了,直道着:“介於目前警務各單位存在的問題,市局正在討論通報批評一批,對於擅離職守,違紀嚴重的單位和個人,要給予必要的處分。”
這話聽得鼠標幾人俱是慢慢側頭,緊張地看着市局這位,等着宣佈下面的處分,警察這個行當有時候苛刻到吹毛求疵的程度,警容警紀上的問題,上面從來都不手軟的。
咦?不說了,吳主任看看肖夢琪,似乎難以啓齒,李傑政委指指點點幾人道着:“態度,你們連起碼的正確態度都沒有?怎麼了,還覺得上級對你們的評價錯了?上班時間呼呼睡大覺,還有你,熊劍飛,一個刑警隊被你整得像農貿市場,都多大了,還得我教你說話……知不知道你說話就帶把,直接被領導放會上點名點出來了。”
“政委,我們說話一直這樣,不好改啊。再說隊裡,不都這樣說話嗎?”熊劍飛咬咬下嘴脣,爲難地道。
也是,刑警的文明素質還真不高,李傑直接忽略他了,問着鼠標和汪慎修幾人:“那你們睡覺,也不好改是不是?”
“有啥痛快點啊,李政委,非刺激得我血壓升高,然後請長期病假?”鼠標心虛地道,準備破罐破摔了,汪慎修和駱家龍知道這回怕是一個通報批評跑不了了,撤撤嘴,沒理會政委。
“還有一位呢?”李傑問。
“人家纔不來呢。”鼠標知道說的是餘罪,一提起餘罪,他有反擊的由頭了,直道着:“人家是總隊的,人家說了,不接受你們支隊領導……”
“噢,夠個性。”李傑睜睜眼,做了個瞠然的動作,他知道,讓這位服氣都難,何況那位最個性的,吳主任似乎覺得不妥,要說話時,被李傑攔住了,他示意着肖夢琪道:“繼續看看,希望你們正確對待。千萬不要……算了,我給你做什麼思想工作,不閒得麼。”
那幾位明顯兀自不服,肖夢琪摁着Dv道着:“李廳長專門把兩件事點出來了,一件在鼓樓分局,一件在開化路刑警隊,我截了一部分。”
說着一摁,主席臺上,李廳長揮着手指在發言了,身上屏幕是幾人睡覺的場景,就聽他說道:
“………這個畫面和其他不同,當時我很氣憤,上班的時間睡大覺,是忍,孰不可忍,不過事後我才知道,這幾位小夥子啊,是從各單位臨時借調,專門針對積案組織成的一個臨時辦案隊伍,在組建後不到十天的時間裡,他們拿下了一個積壓兩年之久的系列詐騙案件,除了十一起積案,還查到了未立案的十三樁侵財類詐騙……看到這裡我明白,孩子們是累得啊,看累成什麼樣子了,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這就是實情,基層有些同志閒得聊天逛街,有的卻像這樣累得沒明沒夜,他們纔是我們從警的脊樑啊……我是被他們當成到分局走關係的開發商給攆走的,但是,我一點也不生氣,我感覺很欣慰……”
吧嗒,一摁,那幾位早看傻了,事實是前一天晚上,幾人纏着獸醫泡吧,看那麼多妞給累得啊。
噗噗,吳主任和李傑政委噴笑了,眉開眼笑,指着那幾人尷尬的表情,他湊近了看鼠標,鼠標臊眉耷眼地恬着臉,不好意思了。
“看你這表情,我怎麼覺得好像心裡有鬼?還是有愧?真是案子累成這樣了。”政委笑着道。
“真有愧。”鼠標道,馬上轉口:“我們爲事業奉獻的還不夠,得到這麼高的評價,能沒愧麼?是不是,漢奸?”
那兩人沒搭話,只是低着頭,吃吃地笑,誰可能料到,上級的想像力這麼豐富,壞事成大好事了。
“劍飛,還有你的事,李廳重點指點出來了。”肖夢琪摁着,又繼續了一段:
“……這是開化路刑警隊,亂,是吧,可你們看看這位刑警隊長他是怎麼做的,坦然站在大院裡,開門揖客,我覺得他這個人很坦蕩,不像我們有些基層警務單位,崗哨林立,自己把自己和羣衆隔離開來,稍有點事情就如臨大敵……羣衆是敵人嗎?我們是人民警察,你要不能和人民羣衆打成一片,那成什麼了?”
“這位刑警隊長可不同,他們是什麼裝備水平?什麼人員配製?可是他們卻偵破了我市首例系列電信詐騙案件。聽說他還要組織受害人,狀告我市最大的通信運營商……這聽起來像笑話,市報的標題是‘螞蟻鬥象”我開始也覺得可笑,但我詳細看過案情之後,我表示支持,通信服務的瑕疵造成被騙損失無法追回,他們應該買單,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我們基層的法制意識在不斷提高,這種兢兢業業,紮根基層的同志,應該大力表彰……”
吧嗒,摁了,這些足夠了,肖夢琪笑吟吟地看着熊劍飛,熊劍飛不好意思地撓着後腦勺,已經被支隊長罵慣了,徒然受到表揚,怎麼就這麼不習慣呢?
“喲?你不愛犟嘴嗎?怎麼不犟了?在你的眼裡,上級的決定永遠是錯誤的?”李傑政委笑着道,逗着熊劍飛。
“這……這不是我想的招,是餘罪想的法子,我都不知道還能告運營商,也不知道結果怎麼樣,剛立了案,開庭到後天了。”熊劍飛羞赧地道,這說起來,他有點搶別人的功勞了。
“結果差不了,廳長都支持你們,呵呵。”肖夢琪鼓勵道。
吱啞聲門開,邵萬戈進來了,臉上表情豐富,像是憋不住出去舒服了一會兒,事實上,這個讓他瞠然的結果確實有點接受不了,會上領導大批了一通各警務單位存在的問題,但獨獨把這幾位不吝言辭地表揚了一通,但真實情況是什麼樣,他可比誰都清楚。
比如熊劍飛,腦子就一根筋,還法制意識?除了聽命都不會有意識去幹什麼事。比如鼠標這幾個貨,要能辛苦到那樣才見鬼呢。
支隊長進來了,再看熊劍飛時,熊劍飛不好意思了,呵呵地傻笑,刺激得邵萬戈也跟着笑了,然後一室人,全笑了o。
“根據目前詐騙類案件多發的形勢,市局準備成立反欺詐專案辦,許局派我來和你們通下氣,準備以你們目前的人員構成爲核心,擴大反欺詐隊伍,恭喜各位啊,萬綠之中一點紅啊,省廳表揚的就你們兩個基層單位,剩下的全是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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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主任笑着,這才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了。
那幾位,伸着舌頭笑了,不解釋,肯定是實在不好意思解釋啊………
一頁…一頁…又一頁翻閱過去時,許平秋的心,跟着新領導臉上皺紋變化,時緊時鬆。
組織上送新領導上任的見面會開過了,全市處級以上領導幹部的見面會也開過了,和所有新官上任一樣,這位新上任的廳長在基層走訪了數日,隨行秘書帶回了一堆各色各樣、醜態百出的基層警務圖,放在會上開時,已經把不少幹部嚇得後背汗流了,他這個當局長的也不好過,兵帶的不好,難辭其咎啊。
而且,許平秋明顯感覺到了新領導不是個容易琢磨的人,比如擺出來的問題,既有問題,也有成績;比如見面會上的發言,既有鞭策又有鼓勵,比如會後和幾位副職的談話,似乎每個人出去都顯得躊躇滿志,可偏偏把他放到最後一位,作爲一個年齡比領導還大的副職,許平秋坐在沙發上,有點如坐鍼氈的感覺。特別是領導手裡那份情況彙報,五原市警務的各個方面,肯定很專業,可恐怕經不起推敲,特別對於曾經幹過紀檢的新領導,他對於基層警務的瞭解,應該不淺,否則就不會輕車簡從,遊刃有餘地出入各警務單位了。
其實很簡單,他扮成商人直接把局長、所長的名字叫出來,一說是朋友,門衛就屁顛屁顛放行了,這事被李廳長在會上當成笑話給捅出來了。
這就是個官本位,商主位的時代,警務單位也脫不了俗啊,許平秋現在都琢磨不清新領導的明確態度,一直戰戰兢兢,未敢發言。
過了很久,輕吁了聲,李廳長放下了手裡的情況彙報資料,雙手一叉,閒坐般的姿勢看看許平秋,許平秋正身挺胸,一臉肅穆。
“許副廳啊,我在未來之前可沒少聽過你的事蹟,部裡都知道西山有你這麼一位許神探,起起浮浮三十年,唯一一顆沒有殞落的警星啊。”李績優笑着讚道。
“慚愧。”許平秋有點不好意思了,沒想到是這樣開場。
“謙虛可能有,慚愧不會有,我來之前私人拜訪過崔廳,他給我推薦的幾位大將,位居第一的就是你啊,全省警務的定海神針,寶刀未老啊。”李績優讚道。這是欲抑先揚?還是拉攏?每個領導都有自己的風格,不過所有的風格里都不會有讚美這個詞,特別是在官大一級的時候。許平秋不敢輕易表態,只是謙虛地笑了笑。
“當警察就是這點不好。”李績優笑了,指指許平秋道着:“工於心計,善於琢磨、喜歡懷疑、吝於坦誠。怎麼,許副廳,準備把我琢磨透徹再開口?”
“不不。”許平秋一笑道着:“我覺得,我已經被您琢磨透了。”
“呵呵,這句話比恭維還聽得順耳啊,可以講恭維領導很講策略,也很有水平。”李績優開了句玩笑,相視笑時,他話鋒一轉道着:“不過,對於我們幹紀檢出身的,對於恭維已經免疫了,說這種話,不是出於防備,就是出於試探……呵呵,咱們開門見山地講吧,許副廳,您就準備給我一份這樣的見面禮?”
李廳長揚了揚手裡資料,臉上是一種誨莫如深地笑容,在許平秋疑惑的時候,他笑着補充道:“崔廳的官聲不錯,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就即便存在點問題,也是瑕不掩玉,不要怪我挑你們的毛病,上任的頭三把火立威是必須的……我是說,我這個位置只能負責響雷,行雲布雨得下面幹,得有點實質性的東西啊。”
“李廳,那您需要一份什麼樣的見面禮?”許平秋小心翼翼地問,他思忖着,這位領導和其他領導沒有什麼區別,期待儘快進入角色,演幾齣好戲。
“大形勢我就不講了,我們這個職業一直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上,貶多於褒,大的方面,我不期待有驚世駭俗的表現,更不期待有什麼震驚全國的事件。和諧是大局,維穩是重點,治安環境處在一種均衡的態勢上就好,但在小的方面,一地一域都有所不同,我們,多少應該有點不同於其他兄弟單位的表現吧?五原是全省的龍頭,許副廳長您,得做好這個表率啊。”李績優笑着道。
“我盡力……”許平秋道,懸着心放下了,這是領導仍然重視你的表現。
“不是盡力,是必須。”李績優盯着許平秋,很誠懇,也很堅決地道:“我在會上說話不中聽,全部挑你的毛病,你應該理解。我對廳裡大部分正副職很客氣,你更應該理解。其實我們的履職方式差不多,對於那些得過且過、善於鑽營的人,我們可能頂多期待他守住本職,看好本份;可對於卓有成效、能力不俗的下屬,我就不是期待了,只能鞭打快牛,一個單位裡,永遠是人多,可用的人卻不多。”
“是的,我懂了,您放心,我會很快交給您一個出彩的答卷。”許平秋道,很確定,領導一皺眉,他信心百倍地道着:“針對目前各類詐騙案件多發的形勢,我們早在醞釀一個反欺詐聯動計劃,初期已經卓有成效地開展了,而且取得了一定成績,下一步,我們將組織經偵、網警、技偵等更多警種參與,合力打造一個以防爲主、打防結合的專業反欺詐隊伍,如果能出效果,就在全國也算是領先一步的。”許平秋道。
終於見到真材實料了,李績優廳長親自起身,上得前來,緊緊握握老許的手,笑笑道着:“謝謝啊,許副廳長,放手去幹吧,廳裡全力支持,而且不會插手你們市局的人事、警務等各項工作,我相信,一定會有效果。”
“是我該謝謝您信任。”許平秋很恭敬地敬了一個警禮。
相視一笑間,老頭皆樂,像老人政治中慣用的方式,我可以給予你信任,可這種信任必須有回報,這也是一種交易。籌碼就是,暫不打破廳裡和市局的均衡。
但這種交易在許平秋看來是值得的,最起碼暫時不用夙夜憂慮勾心鬥角,最起碼不至於猜測紛紛,人心惶惶,其實處在他的位置上也需要一種均衡,市局和下屬各單位的均衡。
是日,市局督察處行文,通報批評十七位被查到的有各種違紀行爲的警務人員,嚴重者勒令停職檢查,公開點名批評涉事的各分局、派出所,力度之大前所未有,猛猛地敲響了一記警鐘。
也在當日,刑偵、技偵、經偵各總隊負責會聚一堂,各警種挑選精兵強將組織起了一支反欺詐快速反應隊伍,他們的警務通手機上顯示的報到地點是:鼓樓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