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聲出租車剎停了,司機回頭對餘罪說着:“兄弟,就這兒下唄,過不去了。”
沉思中的餘罪被驚省,掏着車費,那出租車司機提醒着:“喂,兄弟……您這樣,可不能過去啊。那不找揍麼,別說我沒提醒你啊。”
“哦?”餘罪一看,自己是正裝警服,想了想,這時候出現肯定是找抽的節奏。趕緊脫,衣服反過來疊好,裹着帽子,那出租車司機出於同情,給了他一個黑塑料袋,餘罪這才小心翼翼地下車,遠遠看着錦澤苑大廈的方向。
亂了,距大廈還有兩公里,已經亂像紛紜了,聚在大廈門口的,擠搡在門廳裡的,在街頭排着隊的,有的說着說着已經鼻涕眼淚長流的,湊近一聽,卻是痛不欲生的哭訴:五十萬吶,老子抵押房借的錢,要不回來,今兒非從樓上跳下來。
這哭都沒人同情,怕是觀者不比他好受多少。
至於星海垮臺,驀資人跑路,已經騙走N個億的討論,已經是不絕於耳了,餘罪慢慢地走着,甚至在人羣中發現了有熟悉的人,不知道是那個分局,那個派出所打過照面的人,他下意識地躲開。
手機鈴聲又響,掏出來看時,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接聽着,一聽就聽到了哭聲,聲音想起來了,對方道:“我是薛榮華……安安媽媽。”
“薛阿姨,安安怎麼了?”餘罪好奇地問。
“安安沒事……是我的事。”薛榮華的聲音。
“我提醒過你了。”餘罪平平地道,意外地不覺得有什麼同情。
“謝謝……拜託你一件事,要是我有什麼事了,幫我照顧安安……我……
餘罪聽到了嚶嚀的哭聲,然後電話直接掛了。
他心一涼,知道這財迷媽估計沒於好事,他裝起電話,又響了,再看是李逸風的電話,他接了,直接罵着,錢沒了找你爸去,你找我於什麼?回老家,朝你爸多要點,反正也不是血汗錢。
“媽HR老子要和你絕交。”李逸風電話裡吼了一聲,直接掛了。
又有電話進來了,還不止一個,餘罪摁了靜音,不想接聽了,這忙,恐怕他是幫不上了,他遠遠地看着現場,嘆了口氣,如是想着。
七八輛警車在緩慢地通過人車混行的街道,排在錦澤苑大廈的門口,車門洞開時,防暴警沿着門廳排成一道人牆,引領着一批揹着揹包的警察迅速進入,餘罪認出來了,是經偵支隊帶的隊,要對這裡封賬了。
警察的出現引起了更大的負面情緒,集資詐騙、驀資人跑路要證實了,一羣羣一隊隊揚着合約,揚着拳頭,要往大廈裡衝,哭聲、喊聲、罵聲,把這裡變成了喧囂的亂場,還有悲痛欲絕的,已經爬上了樓頂,剛剛振臂高呼一聲,就被早有防備的警察拽了回去。
爲了以防事態的擴大,又一次動用了防暴大隊,沿着兩條街道戒備。
雖然對星海的責難不絕於耳,不過星海投資一直堅挺如斯,直到十六日經偵支隊聯繫,要求提供與太行融投相關的擔保資料時,才發現負責人戈戰旗已經聯繫不上了,而兩位助理,早就消失很長時間了,消息迅速傳開、擴大,到今天第一個付息日,沒有收到錢、通過手機銀行已經無法轉賬的投資者這才急了,齊齊涌向星海投資總部的所在地。
中午十三時,先期控制的星海工作人員,八十一名,被齊齊帶走,市局調出了三輛大巴,一個大隊雖然擋住了憤怒的投資者,可擋不住他們憤怒的情緒,鞋子、飲料瓶、石子蛋蛋,齊齊從人羣砸向那些妙齡花季的工作人員,那邊是急得哭,這邊是嚇得哭,數來數去都是受害者,那些廉價僱來的女大學生,有的才進公司一個月,連工資都沒領過。
本無天災,都是人禍啊,今天終於應驗了。
餘罪蹲在街邊不起眼的地方,真正應驗了,而且還這麼快,即便你猜測到了可能的後果,可仍然被這樣的後果震驚的幾乎思維都停止了………
現場,回放在市局直聯的信息中心的屏幕上。
許平秋臉色發苦,開了三天會,拖了三天,明明能提前採取預防措施,臨了了還是啓動應急預案,出動大批警力維持現場秩序,此時他口袋裡還裝着肖夢琪提供給他的情況彙報,那像一個魔咒一樣,分毫不錯的預料到了今天的場景:驀資人跑路,引發羣體事件。
直到現在他仍然覺得很驚訝,一直以來他抱着一絲僥倖,那麼大的公司,不至於下作到敢做攜款潛逃的事,畢竟還有着龐大的實業和關係網,不至於捨得扔下。
可現在,恰恰與他的想法相反,不但跑了,而且跑得無影無蹤,助理、會計、負責人,齊齊失蹤。
於是就引發了今天的事,從上午九時到現在,有上千人聚集到了星海投資的大廈前,拿着近半年來簽訂的各式投資、借款協議,欲哭無淚,勸不開,趕不走,聯繫了數個小時,從區政府到市政府,沒有一個相關部門出面解釋。
“要出事啊。”
許平秋喃喃地道,辦公室他是不敢回了,電話接個不停,訪客絡繹不絕,甚至有他不少老戰友、熟人、同僚也投資在星海投資,眼看着血本無歸,等着他這位公安局長給追回損失來呢。
他踱出了信息中心的辦公室,一遍又一遍巡梭,一支接一支抽菸,重新地審視了一遍肖夢琪提的彙報,這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兩個月前就看到過初稿,餘罪的,之後餘罪像強迫症狀一樣,每週總要遞上一份來,不僅給他,還給經偵支隊、省廳都遞,不過可惜的是,都不覺得這是問題,一致認爲餘罪有病
今天怎麼說?許平秋連這個電話都不好意思打給餘罪,已經調拔肖夢琪帶着一組重案刑警,去控制人了,兩個小時了,還沒有消息。
電話鈴聲,接線員匆匆奔出來喊了聲:“許局長,外勤電話。”
手機關了,就靠不起眼的信息中心在聯絡,他匆匆奔回去,接着電話,摁着實時轉播屏幕,看到了肖夢琪焦急一臉地在彙報:“許局長,我們找到了戈戰旗的車,最後停車時間是前天晚上二十三時,之後再沒有發現他的蹤跡……現在我們找到他租住地住處,需要請示一下,是不是可以採取強制措施…
“什麼時候了還請示。破開。”許平秋吼道。
肖夢琪一閃身,全副武裝的刑警架着液壓破門器,嘭聲一聲,門開了,雙層門一破,衆警魚貫而入,然後齊齊瞪眼。
屋子裡桌翻椅倒,肖夢琪伸手擋住人,她蹲身,看到了地上的一個彈殼,然後順着這個方向,看到了牆上的彈洞,還在有地上已經凝固的血跡。
“都別動,保護現場,通知法醫,馬上現場勘察。”肖夢琪心涼到了冰點
晚了,一切都晚了。
半個小時後,找到了公寓的監控,在昨天凌晨兩時,監控拍下了一個兩位男子拖着人走的畫面,時間距離現在已經四十八個小時。
午後十四時,法醫初步檢測出來了,窗臺有攀爬的痕跡,屋裡有搏鬥的痕跡,還原的現場模擬是,兩個人攀爬進了房間,等着受害人出現,或是談僵了,或是受害人呼救,致使作案者開槍,並帶走了受害人,房間、門前地毯上均留下了血跡,樓梯的拐角,留下了明顯的拖拽痕跡。
武器是加裝消音器的,彈道檢驗,正是九二式,與14日槍擊案現場發現的使用武器同源。
但最大的突破來自於現場找到的一存儲芯片,疑似摔碎的手機裡的,技術人員對芯片進行恢復還原後,發現了大量對話錄音、轉賬記錄,以及多幅實物拍攝照片,技偵還沒有對真實性進行進一步檢驗,就被通知封存。
命令是從省廳直接下達的,據非官方消息傳言,這個大起底的案子已經驚動上層了。
“最後一筆錢,是什麼時間轉出來的,昨天你不說還正常運作着嗎?”
餘罪有點焦慮地問魏錦程,從現場直接來魏總的辦公室裡,老魏都樂得快把大牙掉了,他看餘罪來了這麼嚴肅,嚇了一跳,不解地問:“你什麼意思?我還會黑那倆小錢?”
“不是不是……其他事,最新消息,是前天凌晨,戈戰旗好像遭到了襲擊,連人帶走的。”餘罪問,他狐疑地說着:“我現在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好像一切發生的比預料中快。”
“最後一筆錢早就轉出來了,出事應該是從昨天開始……理論上應該是這樣,他們不會把現金流全部抽於,會留一部分。”魏錦程道。
“是爲了爭取離開的時間?”餘罪插進來了。
“對。只要賬戶裡有錢,Pp平臺會覈實投資客戶的賬戶和密碼,自動支付的。每天有進有出,現金就維繫在一個平衡的數據上,而一旦撤資跑路,很快支付枯竭,危機就凸顯出來了。”魏錦程道,說到此處,他凜然看着餘罪道着:“你是怎麼知道的,時機把握的真準啊,只差幾天………從龐氏騙局裡吸金,可比虎口拔牙難度大多了。”
“別拍我馬屁,幫我分析一下,這問題究竟在哪兒?”餘罪道。
“什麼?我幫你分析,我怎麼知道?”魏錦程愣了。
“我不懂金融……你幫我分析一下,爲什麼要抽於現金流?明顯他們還不到跑路的時候。是誰抽於了現金流,好像宋家姐妹,不至於這麼殺雞取蛋。”餘罪道。
“殺雞取卵。什麼取蛋,你個笨蛋。”魏錦程糾正道。
“好,你聰明,你說說看……我怎麼覺得,不像宋家姐妹,他們真不缺錢。有必要這麼揀個芝麻丟了西瓜嗎?完全沒有必要這樣,這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餘罪道。
“三種可能,第一種純粹詐騙,目的就是狠撈一筆走人,這種情況下,不排除殺戈戰旗滅口的可能,因爲他是操盤手,屬於知道的太多的那種。第二種呢,是借雞生蛋,他們驀集來的錢全部用於其他生意投資,和玩基金的一樣,用別人的錢賺錢。一旦遭遇危機,肯定不顧一切後果抽走資金……”魏錦程道,以他奸商豐富的閱歷,能想像到這其中能黑到什麼程度。
“第三種呢?”餘罪問。
“借屍還魂。”魏錦程嚴肅地道。
“你別高度總結行不行,仔細點。”餘罪聽不明白了。
“這種操作難度太大,就是借用星海這個殼,吸吶社會遊資,一邊支撐星海的投資投入,一邊悄悄地建倉抽資,當雪球滾到一定的程度時,暗倉撤資走人,你說這個時候,會發生什麼情況?”魏錦程問。
“哦,所有的後果,就要由星海來承擔了。”餘罪瞠然道。
“對,所以叫借屍還魂,這招最損,等於哄着別人刨着坑,挖出好東西來自己帶着,然後再就着那個坑,把主家埋了。”魏錦程笑着道,他欠欠身子補充着:“不過這種事難度很大,抽走資金不可能讓別人一點警覺也沒有。”
“你都抽走這麼多,有什麼不可能的。那麼戈戰旗肯定參與了,完全有可能被人滅口。”餘罪眼神肅穆了,想到了一種可能,就是這種最不可能的可能。沒想到會這麼直接和徹底。
“那個我就不懂了……恭喜你,餘警官,成功躋身百萬富翁行列,再給你湊點,就成千萬富翁了,給點喜慶的笑容啊……不瞞你講啊,你不當奸商,簡直白瞎你這個人了。玩得太漂亮了,滿大街賠得哭臉的,就咱腰裡鼓了,我都有點於心不忍了嗨,怎麼就走了?”魏錦程話音未落,餘罪不知道想起來了,掉頭就跑,他追也不及。
“哎……頭回發財,都這麼興奮。”老魏笑了笑,只當餘罪是激動過度了
京城,通往機場的高速,一輛V在疾馳着。
宋海月駕車,顯得心緒不寧,姐姐坐在副駕上,大滴大滴地落淚,匆匆離開的,連行李都沒怎麼收拾,事情來得太猛了,誰也沒有想到根本沒有現金和利益的投資公司會出事,誰也沒有想到,這裡是擊垮宋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姐,到底有多嚴重?”宋海月驚惶地問。
“不知道這得取決於戈戰旗捲走了多少。”宋星月道,一個人的胃口,還真不好測量。
“他能捲走多少?”宋海月不信地問。
“不管捲走多少,信譽已經崩盤了,太行融投孫迎慶也跑路了,他是咱們入股煤礦的牽線人,能刨出多少事來,我真不敢想啊。”宋星月難堪地道。
行駛中電話來了,是最後的消息,目前已經查實金額億。
一下子她像垮了一樣,喃喃的道二十七個億啊……宋海月接口道着:“沒這麼多吧?”
“這個吃裡扒外的貨色,肯定建了暗倉,暗中抽走投資…嘖,全毀在這個王八蛋手裡了。”宋星月痛不欲生地道着。
“這錢我們能補上吧?至於跑路嗎?”妹妹道。
“補不上了,我已經轉移走了大部分了。安心到國外當富婆吧。”宋星月捏着太陽穴,頭痛欲裂地道着。
時間留給她的不多了,她知道投資詐騙的後果,這麼大的金額,恐怕沒人再保得了他了,這是星海旗下的投資公司,就即便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了
她想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在她悔得腸子都青了的時候,電話又一次響起,她看着,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顫危危地接聽着,聽到了一聲陌生的聲音:“喂。”
一下子她知道是誰了,她歇斯底里地吼着:“卞雙林你個王八蛋,你等着,老孃遲早要把你大卸八塊……你等着……你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你等着
罵了幾句,對方只待她語歇才悠悠地說了一句:“哦,聽音聲,你應該是準備跑了,是嗎?”
“哼,你跑不了老孃有的錢,出了國境就花錢買你的狗頭,你等着吧。”宋星月嘶吼着。
“呵呵……你就是個賣逼的,就不用賣弄你的狠勁了,咱們之間難道還不瞭解?”對方道。
宋星月一拍額頭,全部明悟了,一步錯,步步錯,什麼曾經被處罰的檔案,當時爲了維繫名聲看似很重要;什麼產權、入股的舊事,使勁捂着,當時看似也很重要……其實都不重要,他根本盯的就是那塊最大的、最不可能拿走的蛋糕。
“那你也等着,我做鬼也饒不了你。”宋星月頹然道。
“你太狹隘了,這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已,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向絕路的,我什麼也沒有做,你自己打敗了自己,就你於的那些事,捂得住嗎?知道我爲什麼入獄一點都沒有交待你於的事嗎?那是因爲,我期待着有一天,親手把你送進監獄,讓你下半輩子呆在裡面……到時候,我一定會去探視你的啊。”卞雙林的聲音。
“你做夢吧,我已經準備上飛機了,我有幾個國家的護照,有幾十個億的不動產,有本事你來抓我啊。”宋星月怒氣反笑,平靜地刺激着對方,試圖找回那怕一點顏面。
“你真傻,人都出不去了,有多少億又有什麼用?清醒一下,路到盡頭了。”卞雙林道。
“姐…姐…,有警車……”宋海月在驚惶地警示着,宋星月回頭,看到了讓她恐懼的警車在鳴着警笛追上來了。車行不遠,前方也有一隊警車一字排開,在向他打着靠邊的手勢,因爲她這輛車,機場高速都暫時封閉了。
宋星月重重地摔了手機,妹妹害怕地靠邊停了車,一直驚惶地問,怎麼辦,怎麼辦,她甚至在這個時候拔着老公的電話,可惜了,根本拔不通了。
緝捕這樣的嫌疑人沒有什麼難度,兩人被蒙着頭帶走,警車駛離,高速拉警迅速恢復着秩序,他們有點奇怪,是什麼人物,會讓GI經濟犯罪偵察局,來頭這麼嚇人車隊捕人。
此時,下午十八時四十五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宋軍在西城區一傢俬人會所被捕。
當晚就有花邊消息傳出來了,星海集團的一對姐妹花疑似集資詐騙雙雙被捕,有道是牆好衆人扶,牆倒衆人推,很快,這對姐妹花的發家史被刨出來了,批文生意、煤礦產權巧取豪奪、性賄賂、官商背景,真真假假各式各樣的新聞報道滿天亂飛,好一片喧鬧,再加上她們身後遺留在五原的那個爛攤子,一下子賺足了觀衆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