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糞、草犢、黑虻、大蟲、小驢………
馬秋林手裡拿着一堆標籤,在幾乎全是空白的關係樹上,躊躕着,不知道該往什麼地貼了,換句話說,從服刑人員席改革口中得到的這些大部分綽號,根本無從比對。當然,這肯定是真實的,真實的人扣着一堆很難考證的綽號,正是市井混跡人員的生活方式。
他嘆了口氣,又放下了,心緒不寧地看着窗外霧霾重重的天空,這個時候,雁北之地正是大雪紛飛,一下子隔斷了查找的進程,而翼城市,留下的調查組依然在和地方兜圈子,打嘴官司,偵破的時效性正在一點一點喪失。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時,馬秋林下意識地看向門的方向,推門而入的是邵萬戈,馬秋林急切問着情況,邵萬戈解釋道:“剛剛接到他們,被困在路上了,聯繫縣公安局把他們接應到火車上,今天下午就可以和到鎮川縣的李逸風他們匯合,張猛那邊問題不大,路沒堵死。”
“哦……那就好。”馬秋林長舒了一口氣,有股深深的歉意,這大正月,把孩子們都困在路上了,實在有點於心不忍。邵萬戈卻是饒有興致地看着白板上馬秋林那株未完成的關係樹,案情他知道,看了看出聲問着:“馬老,這個服刑的席改革,您覺得他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這個我基本同意餘罪的意見,應該是幕後招驀的對象,不過沒來得及入夥就入獄了。”馬秋林道,又拿起了那堆標籤道着:“可能接下來比較麻煩,一堆嫌疑人都是綽號,頂多知道黑虻姓王。”
“呵呵,加上一個老七,這正是嫌疑人的生活狀態,江湖上道,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就是這個理,正常都防範之心很強,何況走的是黑路。”邵萬戈道。馬秋林撇了撇嘴,知道這個案子進到了最難的階段。
盜竊案子難在定罪,定罪的關鍵在繳贓,可這個案子不可能給你找到贓物的機會,即便有機會抓到嫌疑人,在證據缺失的情況下定罪難度將會更上一個層次。
可現在最難的是,根本無從知道,離真正的主謀還有多遠。
看着馬秋林臉上的難色,邵萬戈安慰道着:“您別心急,馬老,我正在想辦法和支隊長協調,很快要增加一部分人手。明天我們的描驀師就會啓程到右玉,把席改革口裡說到的嫌疑人都恢復一遍相貌。”
“聊勝於無吶,關鍵我是揣不準,這個案子的突破口究竟在那兒?”馬秋林道。
“突破口?”邵萬戈皺了皺眉頭,見慣了兇殺販毒類目標很明確的案件的追捕,對這種不知道目標的案子,還真是頭疼得很。
“對,突破口……除羊頭崖鄉人贓俱獲,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是疑似;翼城的銷贓窩點,疑似;從翼城捕捉到的嫌疑人丁一飛、楊早勝等四人,疑似;秦海軍、於向陽交待的各屠宰場低價收貨,也是疑似;包括現在席改革提供的這幾位嫌疑人,也是疑似……這幾條亂線,沒有一條重合在一起,實在讓人很難判斷啊。”馬秋林說着,把白板上那個大大的問號一筆圈了起來,那就是目標,可現在仍然無從用那怕一點旁證來對比出目標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聽說,您在很多盜竊案子裡,猜測出了兇手?”邵萬戈笑着道,不無恭維的意思。
“沒錯,我和小余談過,我們在對這個人的猜測上有很多共同點,第一、有過畜牧類知識或養殖經驗,熟悉牲口的脾性,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配製出所謂的天香膏來;第二,有過某種犯罪前科,否則隱藏這麼深,而且把盜竊和銷贓組織這麼有條理就無法解釋了;第三,他涉足這一行,肯定要招驀一羣底層隊伍幫他實施盜竊,所以應該和這些嫌疑人發生過某種交集;第四,如果賀名貴涉案的話,也應該和賀名貴的生活軌跡在發生過交集……如果幾條線交叉、重合,就能夠判斷出嫌疑人大致所在。可現在,我們掌握的信息量,還是太少啊。”馬秋林懊喪地道,有一種力有不逮的難堪,實在是年紀大了,否則他肯定要親自操刀的。
“再等等……他們隨後將到省境上堡兒灣交易市場,據說那個牲**易市場是雁北地區最大的一個市場,全省大部分牛羊和從內蒙販運過來的牲口都從那兒交易,席改革捕前就一直混跡在那一片,那兒應該有所發現,他們前期做的工作已經很紮實了。”邵萬戈道,看着馬秋林,突然又想起個事來,補充着:“對了,張猛把省城以北,一共二十三個牧場三十年來的從業人員資料都傳回來了,還有各地市畜牧行業頒發檢疫許可證的名單,我們已經基本收集全了,您要不要先看一看。”
“哦,好。”馬秋林說着起身了,邵萬戈帶着這位閒不住的老人往樓下走着,邊走他心裡邊有點好笑,這當上一輩子警察,就像有強迫症了一般,咬住個案子能不眠不休。
這不,馬秋林邊走邊神經質地說着:“你別可笑,這也是我和小余商量的一個線條,如果不是自學成材,這個目標肯定在這些資料裡,甚至於這個人,我懷疑就在我們的犯罪信息庫裡有記載,他這個異地盜竊、再長途跋涉異地銷贓的辦法,看似蠢笨,可恰恰鑽了我們警力協調不暢的空子……我敢說他絕對跟警察打過交道。”
邵萬戈沒打斷,把馬秋林領到了技偵室,可惜,這位老專家確實有點老眼昏花,玩電腦笨手笨腳,看資料還得戴上老花鏡,而看電腦屏幕,不一會兒就花眼了,在座的技偵都揹着老頭悄悄的撅嘴使眼色,估計都有腹誹了。
半天才看了兩頁資料,這種磚家倒也少見………
嘭…嘭…嘭……
擂門聲起,鎮川縣招待所一個房間,李逸風放下酒杯起身一開門,哇地嚇了一跳。
三個人席捲着一股冷氣衝進來了,搓手的、跺腳的、拍衣服的,餘罪、董韶軍、吳光宇幾人晚點了六個小時,終於到匯合地了。
“哎呀媽的,凍死我了。”吳光宇不多說了,直接鑽衛生間,啪唧啪唧衣服脫了往外扔,嘩嘩放起熱水來了。董韶軍靠着暖器片,一直在發抖;餘罪拿着桌上的殘酒,咕嘟咕嘟灌了兩口,一坐下,使勁一揪鞋子,咚地扔地板上了。三個人所過之處,一堆雪泥,眨眼間水跡斑斑。
李逸風、李呆、拴羊和在這兒喝酒的孫羿四個看得目瞪口呆,孫羿問餘罪:“怎麼搞成這樣?不坐火車回來的嗎
“是啊,下了火車還有好幾里路呢。”餘罪道。
“不是讓你們自己打個車回來呀?”李逸風道。
“哎喲,還打個車?路上一共才幾輛車,雪下半尺厚了。”董韶軍哭笑不得地道,烤了一會兒,也扒鞋子了,腳凍僵了。他在使勁搓。
“王八蛋,你們幾個倒喝上了,怪不得不去接我們。”餘罪又灌了一口酒,氣憤地罵着,這幾個喝得早不少了,此時往窗外看看,才發現雪着實下得不小,他和孫羿趕緊地賠罪,那兩位凍得吃不住勁了,等不得吳光宇出來了,拉着門,一起衝進去曖和去了,一進去驚得吳光宇大呼小叫,餘罪和董韶軍不容分說,估計擠到一個浴盆裡去了。
“快,再去弄幾瓶白酒……再搞點熟肉。”
“孫羿,火腿腸和方便麪還有不?”
“風哥,那我去了。”
“張猛呢,還睡着呀……把他叫起來了。一會兒一塊吃。”
七個大小光棍,幾天沒見,終於匯合到了一起了,有人奔去買酒,有人和總檯聯繫着要炒菜、兩鄉警忙着打掃零亂的房間,等那仨從浴室出來,愜意地圍着浴巾開始搶別人的於衣服穿的時候,一桌子湊合的幾樣菜已經準備好了,最殷勤的是李呆兄弟了,連泡了幾個飯仔面,給餘罪端上道着:“所長,您吃……餓壞了吧?”
“可不餓壞了。”吳光宇一把搶走了,直往嘴裡拔拉。餘罪又拿一份,吃相實在不怎麼地。張猛呵呵笑着道:“不至於吧?火車上沒吃的。”
“兄弟,春運吶……站了一路,又是下雪人多,快被擠成火腿腸了。”董韶軍苦不堪言道。
那倆估計擠得不輕,根本沒說話,一口氣吃了墊底,再坐到桌前裡,端着酒杯,不請自飲,好容易緩過這口氣來,餘罪挾着菜吃着問着張猛道着:“說說,牲口,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我把資料全做了影印件傳回去了,隊里正在製作檢索條目……”
“有多少人?”
“連從業帶辦檢疫證的總共有兩萬多人,按你的要求,因爲各種原因離職的、退休的、受過刑事處分,捋出來了三千多人……”
餘罪呃地明顯被噎了一傢伙,驚訝地道:“這麼多呀?”
“你以爲呢,五原以北那個市的畜牧也比較發達,這都是已經往少裡說了。估計漏得不少。”張猛道。李逸風生怕漏了自己似的:“對對對,這兒的牛羊肉,比咱們那兒便宜多了……我來這兒才發現,販運牲口也是個好生意啊。
“當然便宜了,往北再走40多公里,就是大草原了。”董韶軍道。衆人聊着,很不自然地到了案情上,各自交換着得到了信息,李逸風就是定位地點的一堆錄像和照片,有什麼用處他自己也說不清;張猛採集的人工資料用董韶軍的話講,是因爲天香膏的合成需要一些專業的畜牧業知識,所以才從這裡面找,不過兩萬人裡找一個人,聽得哥幾個要消化不良了。
說了半天,都看着餘罪,李逸風把衆人的心聲說出來了,直問着餘罪道:“所長,這裡頭就你一個領導於部,當領導我們沒意見,可不能把兄弟們都折騰成這樣,完了還屁事都不頂吧?”
他一質問,衆人個個呲笑,紛紛附合,從五原市開始,連跨六個地市,把西山省以北跑遍了,要都成了無用功,這罪可遭大了。
餘罪一抹油膩的嘴,打着飽嗝,端着酒杯,豪爽地道着:“敬兄弟們一杯啊,辛苦了,我先於爲敬。”
“嗨嗨,別搶着喝,喝完了我們喝啥。”吳光宇不悅了,這一堆草包凍得一個比一個能喝,兩瓶已經見底了。他一搶走,餘罪好無奈的表情,火冒三丈地道着:“看看,這是把我當領導於部嗎?洗澡搶着洗、吃飯搶着吃、坐坐車吧還是公家車,一天罵我好幾回。”
這話說得不假,因爲是餘罪牽頭,大家這遭罪,只能氣往他身上撒了,不過此時喝得高興,都不介意,一人一句損着餘罪,孫羿說活該;張猛說罵得輕了;連李逸風也有點後悔,直說所長坑人,要不這天氣擱老家洗洗桑拿、泡壺小酒,相跟着幾位嫖友一塊去瀟灑一下子,多舒坦不是,何至於跑到這冰天雪地裡來。
在場的底線雖然都不高,可也不至於李逸風這麼低,愕然了一下子,然後鬨堂大笑,餘罪臉有點紅了,訓丨着李逸風道着:“能不能別提桑拿,咱們鄉警的思想素質應該比他們高一個層次。”
“那有什麼,我現在看着美女不一定有反應,可看到桑拿地方,絕對起生理反應。下回我請大夥,自打我當了警察,我們縣城洗桑拿那地方,從來沒收過我錢。”李逸風得意地道,一下子氣得餘罪苦臉了。衆人笑得東倒西歪,不過都是攬着李逸風親熱道:
對呀,這尼馬纔是兄弟,那像有些人,才掛職了個副所長,還裝上逼啦
人一多就亂套,特別是一於知根知底的熟人,餘罪是百口莫辨了。全場只有沒經過那陣勢的兩位鄉警看着呵呵傻笑,就剩下了董韶軍沒有加入到胡鬧的戰團了。瞅了個空,餘罪推說酒不夠,好容易把李逸風攆走了才清靜下來了。這時候,董韶軍翻看着李逸風帶回來的資料,一個小型的攝錄機,看了幾個地方,遞給餘罪問着:“餘兒,這個有價值嗎?都是根據賀名貴的通話記錄定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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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賀名貴涉案,就有價值;如果他不涉案,這個就沒有什麼價值。”餘罪道。
張猛湊上來看了看,異樣地問着:“都在市區?”
“哎對,風少說了,有錢了就改善生活以及性生活,所以偷牛賊發財之後,肯定在市裡買房子,說不定就在裡頭。”李呆重複着李逸風的話。李拴羊加了一句:“還娶小老婆呢。”
衆人一愣,又被兩位鄉警誠實的表情逗樂了,餘罪卻是大驚失色道着:“哦,很有道理,逸風終於有一次不用下半身思考了……就是一思考,想到的還是下半身。”
此話不知褒貶,只覺笑料頗多。吃了個七七八八,張猛看着窗外的天色,卻是關切地問着,就這天氣,可是什麼也於不成了。餘罪回頭瞧時,也是苦色一臉,彷彿天公不作美似的,處處不順,他想了想,安排着道着:“先趁機會好好休息休息……韶軍,你聯繫一下縣公安局和地方刑警隊,瞭解一下情況,看他們和那幾位綽號的人打過交道沒有。據席改革講,這兒的民間牲畜交易每月有三次集市,初八、十八和二十八還有兩天就到了,咱們撞撞運氣去,席改革就是這兒出去的,記得他的人應該不少……特別是那個拉皮帶的,這個人很關鍵,我們現在最可能找到的就是他。”
“草犢子。”董韶軍提醒道。
“對,草犢子現在看樣是個關鍵,我們在火車上商量過了,草犢子這個人在集市上混了幾十年了,是個牲**易的中間人,據席改革交待,一般偷牲口的小賊都通過他把贓物賣出去,因爲這事這個人坐過牢,可惜我們還沒有找到正式的官方記錄。”餘罪道。
“他在內蒙坐的牢,沒姓名,調不出檔案來,那邊偷牲口和咱們這兒扒手來樣,太多了。”董韶軍道。
“有個綽號總比沒有強到初八咱們就到這地方守着點,能找到一個算一個,這春荒季節,牲**易可是旺盛的很,我想他們吃這碗飯的,應該出來找食了吧?”餘罪道着。
不是什麼真知灼見,可到這份上,只能這樣先於着了。痛痛快快、熱熱乎乎喝了一頓,暖暖和和終於住下了。
一覺醒來,壞消息來了,平定縣兩個鄉鎮又出了四起偷牛案,案子延遲了兩日才上報,案發的時候,正是這個臨時小組在省北遍地尋找線索的時候,這案子出得大夥心裡嗝應得厲害,飯都沒吃好,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當地下得越來越大的雪,關在屋裡那兒也去不了。
又一覺醒來,繼續是壞消息,翼城市的調查組面臨回撤的結果。多日沒有進展,可舊事復發了,地方公安介入了當日牛頭宴“中毒”事件的調查,遺留的證物,那個牛頭經檢測無毒,而被省刑偵二隊滯留審查的秦海軍、於向陽仍然沒有放出來,市局直接向省廳彙報了這一情況,據說引起了省廳崔廳長的關注,專程過問了此事。
這裡面的事觀者也許清楚,可在電話裡邵萬戈卻是快頂不住壓力了,如果找不到新的證據,只能放人了,而且也只能以一個非法經營和偷稅漏稅的輕罪處理此事。
這兩天,餘罪一直在發愁,連玩笑也顧不上和大夥開了。
等又一覺醒來了,初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