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日,睛轉多雲,宜嫁娶、祭祀、出行………
許平秋翻到了這一頁日曆,百無聊賴地看了眼,又翻翻前一日的日程安排,黨辦的慶典在明天、省廳的月會下午四點、消防安全工作會議上午十一點……噢,對了,還有離退體座談會在晚上。粗粗一數,頭有點大,開不完的會呀,比他在基層當刑警一個案子接一個案子還累。
翻翻內網日報,紀律作風的整頓收效還是明顯的,從接警和投訴就能看得出來,只要自上而下規範一次,水平就能拉上一大截來,可是就怕惰性,過不了多久,又要重態重萌了。
這個他可以不關注,這麼大的公安系統,緊緊鬆鬆都過得去,他估摸着省廳新領導差不多就要朝他要成績了,翻開了反欺詐專欄,點擊着各分局、刑警隊處理的案子。
小店分局,剛剛處理了一起保險詐騙案,看案情,是汽車修理廠的投保人合謀,假造車損騙保。
略過,這種事不稀罕,太多了。
緝虎營分局,集中清理了數起轄區多發的中介騙訂金、婚託、房託案件,這明顯是聊勝於無,把日常案件報進反欺詐專項行動裡了。
略過,下面的各單位想像力比執行力可要豐富多了,什麼日常工作都能和專項行動掛上鉤。
經偵支隊,又上一起銀行騙貸案,看案情,是一家跑路的開發商,身後留下了八千多萬的貸款無法收回,再查時,他用於抵押的一幢房產,根本就是重複抵押,重複貸款,還貸的不是一家銀行的。
略過,這種事能圓滿處理,恐怕比上訪討個說法還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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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偵支隊也有,他們把近一個月來各隊的工作總結了一下,主要是協同轄區各派出所、治安隊,清理街頭設局的、流竄售賣假貨的、還有在廣場專門針對老齡人羣以健康爲名的醫藥、護理器械類的欺詐,抓獲嫌疑人若於,繳獲各類三無產品若於。
繼續略過,許平秋這時候感覺稍有失望,邵萬戈這是個將才,的的確確不是個帥才,否則這種事,完全可以督促各派出所去於,根本不必要動用刑警上緊張的警力。
有點大炮打蚊子的感覺了啊,他看看技偵和網警的,由於電信詐騙案的影響,兩隊聯繫對全市各各轄區露頭的短信炮、僞基站、電話營銷等等新式詐騙進行了拉網搜索打擊,全市繳獲各類用於非法用途的作案工具一百餘件,全部是電子類三無產品。對付已經氾濫的電信詐騙,每年省廳的統一行動能清掃一批,除此之外,大部局、分局、刑警捉襟見肘的警力和經費,根本不足以辦理這種案子。開化路刑警隊偵破的那起案子,純屬意外。
不管什麼時候看,形勢一如既往地嚴峻,不管警察的打擊力度有多大,總不缺少那些敢於以身試法的人,特別是騙子這一行,根本就是一種生存方式。
每每這個時候,許平秋心裡總是生出一股子濃濃的無力感,層出不窮的犯罪方式、前仆後繼的犯罪人員、日新月異的作案工具,讓處在執法位置的警察永遠是一個很尷尬的位置,因爲那個警察,也不可能洞悉所有犯罪的實施,這個層面上講,有罪必罰,大多數時候是一句空話。
於是就有了懷疑、詰難、攻訐,沒有人覺得一面打擊犯罪,一面還小心翼翼應對羣衆和媒體的警察有多辛苦,可所有人都覺得警察都是尸位素餐,否則治安怎麼可能這麼差?
敲門聲起時,許平秋隨意叫了聲,辦公室的吳主任進來了,安排着日程,如果有臨時更改,他會及時通知領導準備,很多講演稿子,幾乎都是改頭換尾,幾年不變的內容,許平秋擡頭詢問時,吳主任彙報了一條突發情況:市委辦公廳來電,要公安交警部門派出一支上規格的迎接隊伍,機場等待。
“接誰啊?還上規格?這兒再往上規格,就是部級領導了。”許平秋斥道,要部級領導,早接到通知了。
“不清楚,成秘書長通知的,應該規格低不了我聽他說,好像是一位咱們省在外面很出名的商人。”吳主任道。
“商人?衙門裡的老爺們還要不要臉了?派交警迎接一個滿身銅臭的富商?”許平秋憤滿地道。
“好像是星海集團的總裁,在咱們省房地產、煤礦、焦化,都有投資,不久前警民共建,給咱們二百多萬技術設備贊助的,就是他們。”吳主任道。
許平秋翻白眼了,這是一鍋漿糊事,市局朝市財政要經費,市財政那些神通廣大的,自己一毛錢沒掏,拉了幾百萬企業贊助給公安局拔到經費戶上了。
想了想,許平秋還是妥協了,擺手道着:“那通知交警支隊吧,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私事也得當公於。”
一副面苦的表情,穿這身制服,必須得順應時勢國情吶,只要還在這個位置上,這樣的妥協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對了,許局長,還有件事,省報記者又來辦公室糾纏了,非要採訪咱們的反欺詐行動。”吳主任將走時,又請示着,最難纏的人有兩種,一種是上訪的,一種就是採訪的。
“不是讓他們採訪過了嗎?”許平秋瞪着眼,很生氣地問。
“那省電視臺採訪開化路刑警隊,這次是省報記者,都從省廳宣傳部拿到批示了。”吳主任道,領導健忘時,有必要提醒一下。
這個稍稍難辦了,上訪惹不起躲得起,採訪的惹不起也躲不起,今天給人家吃閉門羹,來日人家還你一個負面新聞,那會更頭疼,許平秋想了想,太重要的部門肯定不敢接、大案情的支隊出面保密性,又不願意接,眼光掃到屏幕時,他靈機一動,笑了。
“安排到鼓樓分局,反欺詐專案組在那兒協辦有蹲點,告訴他們,那裡就是偵破電信詐騙案的小組。”
他如是安排道,吳主任領命匆匆而去。沒有注意到,領導的臉上,怎麼還有狡黠的笑容呢?
協辦那幫子人,閒了有些日子了,該動動了,作爲一名老刑警他懂得,最出成績的就是那些懸案、積案、舊案,那一件偵破都伴着轟動效應,可最難的也是這些案子,否則它們就不可能躺在那兒無人問津了,他現在最擔心是,這些人被舊案難住了………
整十時,一列車隊從地勤直通停機坪,接走了航班上下來的一位女人,車前後各有三輛警車開道,把一於扛着大小包行李往候機樓走的旅客看得好不羨慕。
這纔是真正的土豪啊,比包專機的明星都牛逼,直接包警車了。
作爲地方上的公司經理,戈戰旗是無緣和總裁同乘一車的,他很知趣地跟在最後面,看着幾位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和總裁握手寒喧,最終坐在總裁車裡的,一位是銀監會的主席,另一位是主管招商的副市長。
這個規格啊,在省會城市差不多就登頂了。
戈戰旗看看車前後,鳴着警笛的數輛警車,心裡概嘆地想着,總裁坐的車一般化,普通奧迪而已,但要論這樣的規格,還真不是開輛什麼豪車能比得上的。
權力,纔是財富的最好伴侶啊。
“戈總,咱們這位總裁,看着挺年輕的啊。”開車的殷蓉問。
“四十多了,商界奇人,很低調的。”戈戰旗道,問了句公司的籌備,大韓在那邊忙乎呢,早準備迎接了。
殷蓉說着,不經意從倒視裡看後座的戈戰旗,那眼神彷彿有點嫉意,弦梯上下了宋總裁,溫婉一笑,那雍容華貴的氣質,一下子把她比得像醜小鴨一樣,女人呀,活到這個份上,纔不算白省一回,車行不遠,看到一處執勤的交警,兩側等待的車,她如是想着……因爲這位總裁,都交通臨時管制了。
“這還算低調啊?”殷蓉笑道,大韓不在時,談話有時候很隨便點了。
“我要告訴你,現在這位市長上臺階,都是通過好扶上去的,你一定不相信吧?”戈戰旗笑道。
“怎麼可能?”殷蓉自然不信了,不過旋即又驚訝地問:“真的麼?”
“假不了,否則你以爲我有多大能力,在省裡那個部門都說得上話?辦這些事,基本都不用宋總出面,她的助理打個電話就ok了。要讓我搞這個投資公司啊,累死我也做不到這麼大。”戈戰旗道,話裡透着濃濃的羨慕,宋總不但發家的歷史是個謎,就現在,對大多數人,仍然是個謎。
“哇塞,女人要活到這種份了,一輩子就值了啊。”殷蓉豔羨地道了句,耳聞目睹的豪門不少,但豪到這種程度的,還真想像不出。
“不用羨慕,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無奈。”戈戰旗笑道。
這話惹得殷蓉又從倒視鏡裡看了眼,那一眼的溫柔,似乎對戈總有很深的情愫啊,她壓低着聲音問着:“哎……戰旗,這位宋總到底怎麼發家的?我聽說後臺挺硬的。”
這個突兀轉折的口吻似乎並沒有讓戈戰旗覺得驚訝,不過他沒有回答,殷蓉似乎生氣了,道着:“不說拉倒,估計你也不知道。”
“呵呵……女人的發跡無非是兩種,一種是被逼出來的。”戈戰旗道。
“另一種呢?”殷蓉問,絕對是另一種,就被逼無奈,也走不到這種高度,這不是靠能力能達到的高度。
“另一種也差不多:是靠逼出來的。”戈戰旗嚴肅地道。
噗哧,殷蓉噴笑了聲,然後她及時剎住,不敢再問了,很多讓人意外的真相,是不能擺出來的。
比如,這位女總裁的出身;比如,這位戈總居然也會說粗話;再比如,在無人的時候,殷助理總會給戈總來一個甜甜着,包含着誘惑的笑容。
這一切,好像都是被掩蓋着的真相啊。
午時剛過,協辦裡咀嚼聲不斷。
這兒忙碌起來了,飯是杜雷打的,他見識到這幾個人的拼命勁了,抓着這條線索簡直就是不眠不休了,所有嫌疑人到過的地方,差不多都摸了一遍,但沒有確切的證據,現在連受害人的指認都不敢保證,所以未敢驚動,一直在做外圍的偵察。
“駱哥,抓人還需要多長時間?”杜雷好奇地問。
“快了快了。”藺晨新興奮地道。
“滾粗,你懂個屁,協警沒有執法權滴。”杜雷協警罵了另一位協警一句,好奇地看着越來越多的資料,他不得不驚歎於這些人的生活,出入酒店、奢侈品專賣店、租住的地方,居然是一幢月租金九千多的複式別墅,那地方太敏感,刑警都沒敢去查。羨慕之餘,他感慨道:“我發現了啊?”
“有疑點?”駱家龍神經質地問。
“不,我發現當騙子是個很有前途的職業,花別人的錢、住別人的房子,睡別人的老婆……哎尼馬,過得真瀟灑。”杜雷感慨道。
藺晨新和鼠標笑噴了,一要粉條躥鼻孔裡了,鼠標劇烈的咳嗽着,駱家龍放下飯盒,作勢要打,杜雷端着飯盒就跑,笑得駱家龍斥着:“以後吃飯時候不許說話啊,影響消化呢。”
“哎,說真的,駱哥,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動手啊。”藺晨新也有點等不及了。
“再次犯案時候唄。”駱家龍道。
“他們要不做案呢,那就不抓了?”藺晨新道。
“做案和**一樣,想戒那麼容易啊。”鼠標道。
駱家龍剛拿飯盒,又噎住了,他氣憤地放下飯吼着:“誰再影響我吃飯,我扣誰腦袋上啊”
好好,不說了,幾個呲笑着,剛吃開事又來了,外勤在手機上直接彙報着,目標離開租住地,駕車出去,出城了,去向不明。
哎喲,這可真顧不上吃飯了,駱家龍通知着肖夢琪、餘罪,那兩位在餐廳一聽到消息,匆匆就奔着回來了,此時,實時的圖像已經傳輸回去了,從別墅出來,一副遠行的打扮,男的長褲、涼帽;女的挽發,運動衣,兩人親暱着上了車,卻不像監控這幾日來吃喝玩樂去了。
“喲,上了機場路,他們要走?”駱家龍愕然道。
“避暑去了吧,五原熱得跟逑樣。”杜雷擦了把汗,判斷道。
有可能,藺晨新點點頭,頭回同意發小的意見,這一對騙子早就過上了歐美中產愜意的生活了,想去哪去哪,想吃啥吃啥。
鼠標狐疑地道着:“狡兔三窟啊,不會還有其他窩點吧?”
“一公一母,走到哪兒就是窩啊。”杜雷道,背後有人摁着他腦袋,直接禁止他發言了。
“等等,再等等消息……慎修在外勤跟蹤着,讓他直接進機場,聯絡下機場公安分局,查找今天起飛的航班。”肖夢琪道。
這個過程很繁複的,通過不同部門之間的協調遠沒有追蹤來的快,直到候機廳的畫面傳回來時,民航還沒有查到這兩人具體的航班,畢竟案情保密,身份還未說透。
不過看到候機畫面時,餘罪微微地笑着,他指摘着:“要做案了。”
“你怎麼知道?”肖夢琪問。
“他們倆不在一個登機口,分開了……不過肯定要搭乘同一班機,你們這個女的……”餘罪指着畫面道,那位女人,戴着大墨鏡,遮了大半個臉,頭上還扣着長舌帽子,可在這種天氣,在那種環境並不顯得突兀。
“什麼意思?”駱家龍問。
“機場的監控條件是最好的,他們如果是出行,就沒必要刻意分開,還遮這麼嚴實了……之所以這樣做,只有一個解釋了,要開始作案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隱藏形跡,即便將來案發,也回溯不到機場,即便回溯到機場,也不可能把這兩個人聯繫到一起……你們看她的形象,和平時迥然不同了。”餘罪道。
“看來,我們要準備下異地辦案了。”肖夢琪看着民航遲到的查實信息。給餘罪亮着結果:
到達的:長安市
商小剛和姚瑤都沒有隱藏身份,購買機票赫然都是本名,這也說明,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已經進入警方的視線了,如果真是作案,要抓到一個隱藏很深的慣犯,那情形,想想就讓在場的人血脈賁張啊。
“準備一下,一個小時後出發。”餘罪起身道,匆匆拿起電話,要調車了
肖夢琪起身時卻愣了下,藺晨新和杜雷期待地看着她,她知道,這兩位正義感爆棚的,就等抓回人過警察癮了,兩人還沒開口,她搖頭道:“不行”
沒理會,急步走了。哎呀,把哥倆鬱悶的,杜雷氣咻咻一甩協警帽子道:“太不給面子,媽的不於了。”
“好歹於一票再走啊,找餘罪去。”藺晨新道。
兩人奔出去,心癢難耐地糾纏餘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