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聽女兒一句勸,朝堂之上太過兇險,趁現在還來得及,我們不去京師了。”
“是啊,姐姐說得沒錯,與其白白丟了性命,不如隱居山野,那皇帝動不動就殺害忠良,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正氣山莊內,傅家姐妹不厭其煩勸着傅天仇,想讓他放下忠君愛國那一套,就此遠走天涯,做個頤養天年的富家翁。
呃,沒錢就種種地、養養花,做農夫也比死了強。
傅天仇多日風餐露宿,在兩個女兒的服侍下啃着饅頭喝着小酒,一臉此生無憾。
左右,忠心耿耿的家丁持刀佔了一邊,左千戶帶人佔據了另一邊,他敬重傅天仇的報國之志,願意給其一晚上時間享受天倫之樂。
絕不是因爲屋頂上廖文傑盤膝而坐,勝邪劍倒插身旁,殺氣瀰漫,邪氣沖天,紅光浸染夜空,望之各種打不過。
“清風、月池,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在勸。”
傅天仇酒足飯飽,擡手抹掉鬍子上的酒水,還是那套說辭。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他一生都在爲國效力,身死報國也算得償所願,絕不後悔。
有些話,傅天仇沒說,說出來太傷感。
他很清楚,此去京師,十成十死無葬身之地,九成的可能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
可他不死,就代表以他爲首的文官派系還有翻身的機會,少不了再遭血腥打壓,兩個女兒也無法脫離漩渦,一輩子顛沛流離。
以他一命換來所有人平平安安,這筆買賣說什麼都要做,萬一僥倖見到皇帝,就是血賺。
“清風,那位崔鴻…崔道長……”
傅天仇指了指頭頂,半晌停頓無言,嘆息道:“隨你心意好了,不過,他若是想考取功名,你最好勸他死了這條心,至少二十年內不可入朝做官。”
官場上的事,傅天仇比誰都懂,一朝天子一朝臣,從沒有常勝的將軍。
今天他遭人算計,這一派被打落深淵,沒關係,苟個二十年,下一任天子上臺,保管局勢立馬天翻地覆。
今朝得了聖眷的奸臣小人,現在有多得意,將來死得就有多慘。
當然了,這和是否忠奸沒有太大關係,純粹位高權重,地位穩固擋着新皇的路了。
不想身敗名裂就自己主動辭官,否則貶你鎮守邊陲苦寒之地,十年後再召回來,死在喜氣洋洋的返京路上,紅事給你整成白事。
傅清風聞言沉默,傅天仇似乎誤會了什麼,不過這不重要,她已打定主意狐假虎威,借廖文傑的名頭震懾左千戶等官兵,再趁機將傅天仇打暈帶走。
官場上的事她不懂,她只知道父親此去只會冤死,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傅月池撅起嘴,一個插隊的,居然先一步得到了長輩認可,簡直是欺人太甚。
大家都看到了,是姐姐不講仁義道德在先,若是日後有人發現姐夫翻牆溜進小姨子的閨房,那也是姐姐咎由自取。
一名士卒衝入屋中,稟報道:“千戶大人,護國法丈法駕將至,距離正氣山莊只有二里之遙。”
“竟然是國師大人!”
左千戶面露喜色,正愁兩個道士拉偏架,耽擱押解時間,現在來了國師,他背後也有人撐腰了。
“傅大人,恭喜了。”
他轉身抱拳拱手,客客氣氣道:“國師大人深受陛下器重,若是能得她相助,在陛下面前幫你說兩句好話,此次京師一行或許會有所轉機。”
“國師……普渡慈航……”
傅天仇微微皺眉,他知道這位神神秘秘的國師,佛法高強當世罕有,但因其深入簡出,少在百官面前現身,故而只見過兩面,印象中的確是一副慈悲面孔。
一般情況下,傅天仇不怎麼喜歡‘國師’之類的人,有史可鑑,這類人仗着天子偏愛,沒少出餿主意,一個個都是禍害。
且普渡慈航接手宮中祭祀事宜,和他這個禮部尚書職位重疊,可以說是從他手裡搶了不少權力,本質上,大家還是對頭。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戴罪之身,想要一個活命的機會,少不了普渡慈航一番美言。
能活着,誰想死?
至少傅天仇不想,兩個女兒待嫁閨中,他要是一命嗚呼了,豈不是全便宜了屋頂上的臭道士。
萬萬不可,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還是兩個,豈能被狼叼走了!
“普渡慈航雖越俎代庖,接管了宮中祭祀事宜,但本本分分從未插手朝堂上的事,的確是個有德行的高僧,我求她相助倒也不埋汰……”
傅天仇自言自語幾句,對左千戶作揖:“如此,就麻煩千戶大人了。”
“傅大人無需客氣,你有以死明志之心,我亦深感敬佩。你且稍等,我先去面見國師,若是她願意,你當面訴說冤屈最好不過。”
“千戶大人放心,我留在此地,哪也不回去。”傅天仇點點頭,人老成精,懂得左千戶話裡的意思。
左千戶離開之後,姐妹兩人對視一眼,準備出手將自家老父親放倒。
“爹,你看那邊,有個……”
“不要說了,我是不會走的,老天垂憐,今晚就是磨破嘴皮,我也要把握住這次機會。”傅天仇大步走進官兵陣營之中,他生的女兒,什麼心思他一清二楚。
……
“南無阿彌陀佛~~~”
山道上,梵音嫋嫋,意韻悠長。
十餘名僧人侍從護持一尊蓮臺,看似步伐緩慢,速度卻奇快無比,一個眨眼便飄着由遠及近。
蓮臺幡布遮蓋,內部金光騰騰,隱約可見盤膝而坐的身影,既不高大也不可見其形,卻給人一種法相莊嚴之感。
換言之,路過行人即便看不到轎子裡的和尚,也會第一印象認爲是個高僧。
“卑職拜見國師大人!”
左千戶駕馬狂奔,遙見金光抵達,急忙翻身下馬,低頭再擡頭,發現僧隊已然近在咫尺。
“千戶大人攔下法轎,所爲何事?”一名侍從問道。
左千戶單膝跪地,恭敬道:“國師大人,卑職押解犯官禮部尚書傅天仇上京,一路上見其忠君愛國,並無造反謀逆之心,恐他受人誣陷,不想一代賢臣平白丟了性命,特來爲其求情,希望國師給他一個見面訴說冤情的機會。”
“善哉善哉,千戶有心了,錯殺忠良確實不該,可貧僧一介方外之人,不好插手朝中之事,傅大人縱然有冤情,貧僧也幫不了他。”蓮臺上傳出普渡慈航無可奈何的聲音。
“還請國師大發慈悲。”
“不是貧僧不願慈悲,而是此行另有要事。”
普渡慈航緩緩道:“貧僧路過此山,見得紅光沖天,邪氣揮之不去,猜想此地必有妖邪作祟,專程來此以無上佛法降之。”
“原來如此!”
左千戶面露思索,重重點了下頭:“實不相瞞,前方正氣山莊有兩位道長,其中一位崔道長也是爲了降妖而來。他說有絕世大妖禍害蒼生,今夜必有一戰,幸得國師前來,兩位聯手必然能降服大妖。”
“還有……”
左千戶糾結片刻,咬咬牙道:“好叫國師大人知曉,那沖天紅光是崔道長的法寶,雖有邪氣,但他本人並不是什麼邪魔外道,國師大人若是和其相遇,萬不可自己人傷了自己人,最後便宜了妖怪。”
“阿彌陀佛———”
普渡慈航高呼一聲佛號,嘆息道:“當今之世,邪氣當道,正氣不顯,太多人是非不明善惡不辨。貧僧以爲千戶一腔赤誠,可避妖魔鬼怪,結果還是難逃此劫!”
“國師大人,您這話是何意?”
左千戶眼中閃過一抹驚慌,心頭猜到答案,有些不敢相信。
雖然廖文傑法寶詭異、法術詭異、言行詭異,更兼從頭至尾一身邪氣,還暗地裡幫助傅家姐妹,阻撓朝廷辦事,但他相信,這是個好道士……
等等,貌似有哪裡不對!
左千戶一時啞然,如此邪門的道士,爲什麼他會認爲對方是個好人?
不好,我中了妖道邪術!
“善哉善哉,亡羊補牢,猶未遲也,千戶迷途知返,當真可喜可賀。你且隨貧僧前去,待貧僧以無上佛法度化妖魔,讓他現出原形。”
……
正氣山莊。
廖文傑盤膝坐在屋頂,身旁倒插勝邪劍,再旁邊,是無所事事蹲着的知秋一葉,嘴裡叼着根草,等着天色再黑了好數星星。
“崔兄,我都快睡着了,你說的絕世大妖怎麼還沒來?”
“就在此時。”
廖文傑雙目睜開,紅光射出三尺之外,遙望山路盡頭緩緩走來的僧隊。
“哇,好閃的金光,那和尚不嫌累嗎?”
知秋一葉小聲嘀咕,和尚太高調了,他就不一樣,爲防世間女子沉迷他的男色,每天故意灰頭土臉,從不以帥臉視人。
他覺得廖文傑應該能理解他的苦衷,不然的話,就不會成天戴着面具了。
“南無阿彌陀佛!”
上一秒,僧隊還在百米之外,眨眼的功夫,便已抵達正氣山莊門前,幡布拉開,普渡慈航緩步走下蓮臺。
雌的!?
看清普渡慈航的長相,廖文傑微微一愣,一直以來,他都以爲對方是個和尚,結果居然是位師太。
不管普渡慈航本體大蜈蚣是雌是雄,她披着的這層皮囊,的確是一位師太。
“施主有禮了,貧僧普渡慈航。”
“這位妖怪,貧道崔鴻漸,你也有禮了。”
兩人相見,普渡慈航略顯蒼老的面上擠出和善笑容,相較之下,廖文傑扣着一副面具,不僅說話陰陽怪氣,還陰仄仄的。
孰正孰邪,一目瞭然!
左千戶有些坐不住了,並指成劍指向廖文傑:“崔道長,我見你雖行事乖張,但時刻不忘救人,從沒有傷天害理……至少我沒看到你傷天害理,若是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今天當着國師大人的面,或許她能幫你脫離苦海。”
“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千戶果然有慧根。”普渡慈航欣慰點了點頭。
“???”
廖文傑頭一歪,這個左千戶,腦子不是很靈光的樣子。
他嘆氣一聲:“當今之世,邪氣當道,正氣不顯,太多人是非不明善惡不辨。我以爲左千戶你滿腔熱血,一身煞氣衝頂,妖魔鬼怪也要退避三分,結果還是難逃此劫!”
左千戶:“……”
你們這些修行中人,是不是祖傳了同一套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