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爲什麼能看見?
嬴忘玄的心猛烈跳動。想起那天系統的提醒, 形成幾個大大的紅字,撞擊自己的腦海。
眼前的趙夫人,越來越神秘。嘴角含着意義不明的笑。好像白瓷做的, 蒙着一團淡淡的柔光。
宛如光在一瞬間透過了她。
一陣夜藍色的風颳了過來, 讓不遠處的醬油坊, 飄來更濃烈的味道。
嬴忘玄心跳得更快了。
“爲什麼……爲什麼你能……”
他怔怔地望着她。
“你想說的是……“趙夫人說着, 一邊將手腕的翡翠鐲子, 往自己手肘的更上方推去。
“爲什麼我能看見你的系統窗口,對不對?”她的聲音恍若在談一件柴米小事,“嗯……沒想到, 他們添加了新的規則。不能讓這裡的人發現你來自另一個時代是嗎,”她淡然一笑, “我想我應該不是這裡的人, 至少不能算是彌朝人。你沒有打破規則。”
府邸門前的兩個紅燈籠, “啪嗒啪嗒“拍打着牆,撒下了一地的燈影。
它們在嬴忘玄的背後、趙夫人的前方不遠, 彷彿黑暗中唯一的光線在地上輕輕擺動。
遠處傳來了一陣陣叫賣聲,傳到這個地方時,聲音就小了些。
他才發現旺興門離這裡原來不是想象中的那麼遙遠。
望着這位趙夫人,嬴忘玄涌上一股寒意,垂在兩側的手顫了一下。
他微微張着嘴, 雙脣一開一合, 像在說話, 卻聽不到聲音。
不斷呼出悄無聲息的白氣, 慢慢地纔有了聲音。
“你……也是來自……“
“沒錯。”趙夫人彷彿看透了他的想法, 慢慢走去,覆蓋這條路的影子在背後跟着她往前爬, “很久以前,我被系統送到了這個時代。如同你正在做的,嬴忘玄,當我直播的觀衆人數達到了一百萬後,系統……”
“什麼?“嬴忘玄發現她不再說下去了。
她的面色煞白,一隻手扶着自己的襦裙領子,沉沉呼吸了一次,才恢復剛纔的微笑。
繼續說:“已經不重要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嬴忘玄默不作聲。
不對勁。
她剛纔好像被什麼掐住了脖子似的,似乎很害怕。爲什麼?
他望了望四周,遠處的橙紅燈火,一團一團飄在湖面。
除此之外,這條路上罕有人跡。
他什麼都沒有發現。
卻讓他心裡更加不安起來。
嬴忘玄再次看向趙夫人。
發現她正在攥着自己的手腕,指尖摩擦腕上的脈路,似乎是下意識的動作,忘記那裡的鐲子早已被自己推了上去。
她的目光偷偷瞥着附近一些月光瀰漫不到的地方。
衚衕裡、瓦楞下、草叢間,甚至她背後的影子。
不像在望着什麼。
更像是在尋找。
如果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什麼?
或者說。
她在害怕誰?
趙夫人察覺到了嬴忘玄的視線。
她朝他的背後望去,有意避開了目光,同時望着那座亮起燈火的府邸:“有時,我們都要做出選擇,沒有對錯,只有選擇哪一個後,不會讓你想重新選擇。“
擦肩而過時,她在他身邊頓了一下,繼續說:“斟酌你的選擇,嬴忘玄,你只有一次機會。“
“趙夫人……”
他不知道她話的意思。回眸望去,她已漸漸走遠。
”趙婉她……你不想知道她在哪兒嗎?“
“她會回來的。”趙夫人往她的府邸走着,回頭望了過來,“在我找到你的這一刻,我就已經找到她了。”
嬴忘玄不明白。
就像在盛夏早上,被葡萄酒微醺的甜味,叫醒了牀。
覺得雲裡霧繞,分不清方向,卻又覺得腦海裡隱隱約約十分清醒了。
再回味起來時,嬴忘玄來到了自家門口,他看見上方有一扇窗亮着。燭火透過枝梢間,讓草地銀光閃爍,像是落了霜。
想,娥樸火睡了沒有?
他推門走入。房子裡悄無聲息,只有微微夜風吹拂起了陽臺的白色窗簾。
透過窗戶,他看到娥樸火靠在躺椅上,雙手墊頰,側身睡去了。
他慢慢來到陽臺,給她蓋上一件袍子,心裡告訴自己儘量不發出聲音,不要吵醒她。
睫毛一片烏黑閃亮,淡淡的腮紅,就像是來自天上的公主。
他彎腰給她拿袍子時,聞到她紅脣間溢出甜蜜的糖味,看看邊上茶几上放着被咬了幾口的棉花糖。
微微一笑,溫柔地給她撩起耷拉在額頭上的一縷秀髮。
“我愛你,娥樸火,“他小聲說,”無論最後我的選擇是什麼,都會保證你是幸福的,就算爲此我會死去或者離開。“
吻了她的額頭。
嬴忘玄離開陽臺,朝廚房走去。
[就快一百萬了。]
[只剩下幾個人,很快觀衆人數就夠了,嬴大大終於要完成任務了。]
[嬴大大,我猜你會選擇待在彌朝對不對?]
[越快到終點線,越應該小心,你知道的不是嗎?嬴忘玄,你只有一次機會,你真的以爲在心裡做好了選擇?]
望着下方的彈幕,嬴忘玄給自己拿起一杯熱水,倚在窗前望着天空的月亮。
神秘、高貴、冷豔。
總是比滿天的每一顆星星都亮。
他喜歡沐浴在蒼白的月光下,尤其喜愛滿月,那個時候總覺得天地間會有奇蹟發生。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瞥了一眼最下面的那條彈幕,“我知道你不只是一個觀衆而已。”
[爲什麼會那麼想呢?]
嬴忘玄搖了搖手裡的水杯,裡面月的影子,也映在了他漆黑的瞳孔上。
他輕啜了一口:“因爲你總是在想方設法引起我的注意,我猜得不對嗎?”
[哼哼,有這麼明顯?]
嬴忘玄注意到其它的彈幕都消失了。
只有這個人在發着彈幕,或許此刻也只有他能這麼做。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他用食指跟大拇指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在廚房拉起紅木椅子,靠着桌子坐了下去。
正對着窗。
外面烏黑一片,交織的枝椏彷彿利爪般拍在了玻璃上,似乎想要打碎它。
房間裡有淡淡的花香味,如果仔細聞,還能找到油炸糯米球的味道。
[知道我的名字很重要嗎?]
嬴忘玄看了一眼手裡的熱水杯,呼呼熱氣,讓他眼眸都蒙上了水霧。
一股溫暖從指間涌上來,他微微放開了些肩膀。
“你在周旋。”他說,“你似乎很害怕,”指尖摩擦着水杯把手,“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他看着下方的彈幕,剛纔發的最後一條彈幕正在逐漸隱去。
“爲什麼?”
那個人不再說話了。
嬴忘玄將這杯熱水飲盡。
正要把杯子放下來時,窗外紅光閃爍,恍如一團紅傘慢慢地在千乘縣上空膨脹起來。
他以爲是日出。
但顯然這是一個很傻的想法。
“發生了什麼……嬴忘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
嬴忘玄看到娥樸火揉着惺忪睡眼,似乎被外面的光芒照得有些刺眼,立刻用袖子遮住自己。
光是有些太亮了。
彷彿這裡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了紅紗。
眼前娥樸火的膚色也都紅透了。
他此刻也宛如一個塗滿紅漿的人。
“不知道,”他心跳加快了,朝她走過去時,望着窗外,“但我不覺得,那是誰家升起的花燈——”
剛說到這兒,大地又一陣搖晃,一個瓷碗從櫃子上“啪”地碎在了廚房。
娥樸火剛醒過來,仍然還意識不清,一個沒穩住就趴在了地上。
“娥樸火。”
嬴忘玄趕緊朝她抱了過去,此時此刻,四周的玻璃“啪啦啦”地都碎了。
落了一地的玻璃碴子。
他用自己壓住娥樸火,把她緊緊地護在懷裡,只覺整座房子都在顫抖不止。
“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娥樸火一個勁兒的問。
嬴忘玄趁着房子不再晃動時,爬起來,抖落下很多的玻璃碎片。
“我們快出去。”他伸出手,一把拉起了娥樸火。
來到門外。
嬴忘玄跟娥樸火望着不遠處的幾座房子。
那個地方亂作一團。人們在火光下跑來跑去,影子在牆上、路上撕扯拉長,既詭異又可怕。
有人在喊叫。
還有人在哭。
很多人朝着那個方向跑去,也有很多人在盡力地跑出那個地方。
一座房子崩塌了。
一瞬間,風沙席捲而來,迷亂了視線。
很多人被嗆到,扶着牆走去,還沒走幾步就趴在地上不動了。
嬴忘玄將娥樸火抱在懷裡。
他看到很多人在這股風沙裡成了模糊破碎的黑影。
一個人對他擡起了手,掙扎着,想要朝他們爬過去。
可很快風沙就將他吞了下去。
“抓緊我。”嬴忘玄對懷裡喊。風沙聲、崩塌聲、人吼聲,各種聲音響徹四周。他必須用自己最大的音量說話。
他的衣裳被風沙使勁地扯着,彷彿它們也想要將他吸吞過去。
不,它們做夢去吧!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娥樸火受傷哪怕一點。
“快,上來,抱緊我!”
嬴忘玄拽起繮繩,一邊安撫着四腳動物,一邊用肩膀將娥樸火託了上去。
騎上去後,大喊:“駕!”
一路奔去。
娥樸火坐在後面緊緊地抱着他。
“沒事的,別害怕,我會帶你逃出去的,我保證。”嬴忘玄朝後望了一眼,風沙已經將他們房子的欄杆扯了下來。
門窗“轟轟”碰撞。
如果當時他們還在房子裡,或許會瞬間被撕碎,隨着那座房子成了一堆飛沙。
“還好嗎?娥樸火,你還能堅持住嗎?”
“嗯!我沒事!”
風沙已經追到了他們的背後。
現在說話都費勁兒。
一開口,就有風奔涌過來,想要窒息他們。
嬴忘玄猛力一扯繮繩。
他們轉入了一個衚衕。
蹄聲響徹在這片無人之地。
漆黑之中,幾雙鮮紅目光,突然直射而來。
嘶叫!
前蹄高高擡了起來。
後蹄使勁地亂踢。
嬴忘玄沒有控制住這匹狂野動物,被用力地拋了下去,背部生生地墜落觸地。
他感覺一股鮮血從嘴裡噴了出去,卻仍然扯着嗓子,大喊:“娥樸火!”
娥樸火!
……
睜開雙眼。
嬴忘玄猛地吸了一口氣,好像很久都沒有呼吸過似的,這一口氣,讓他幾乎彎了腰。
他用雙手撐起自己,朝前面望去,以爲會看到娥樸火。
但是那裡空無一人。
實際上,這裡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娥樸火……”嬴忘玄直立起來,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心跳得彷彿快要破膛彈出,“娥樸火,你在哪兒?娥樸火?”
往前走着。
剛走幾步,他就趴在地上,覺得肋骨擠成了一團。
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嘶啞的悶哼聲。
他很快又爬了起來。
繼續往前。
“娥樸火!”
[你找不到她的。]
“娥樸火!”嬴忘玄望着四周,閃爍黑白光影,看不清虛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來到了什麼地方。
但哪怕還有一點希望,他都要盡全力去找到娥樸火。
[她不在這裡的,你現在喊得再大聲,也只是白費力氣。]
“她在那兒?”嬴忘玄看着下方的彈幕,“告訴我,娥樸火在哪兒?”
[你自己看看吧。]
四周的光影形成了亮得刺眼的帷幕。
“娥樸火!”
嬴忘玄看到她還在那條衚衕裡,躺在地上,風沙正在緊追不捨。
他立刻奔跑過去。
但在他跑到那裡的一瞬間,帷幕又出現在了更遠的地方,仍然放映着剛纔的畫面。
很快,畫面一閃而過,來到了千乘縣的一家客棧。是趙婉。
她正拿起行李,準備走去客房,客棧的人正在前面引路。
她不知道也有一股風沙正在朝他們這個地方而來。
沒等嬴忘玄徹底看清她。
畫面再次來到了旺興門這一塊,鄧鐵匠正抱起縈歌,沉默地躲避着風沙。
接着,畫面又浮現出了阮英、孤信侯、鍾佳伶、趙員外,當趙夫人出現的時候,他看到畫面頓住了一瞬。
“是時候做出選擇了,嬴忘玄。”趙夫人彷彿知道畫面外的嬴忘玄,他發現她看了過來,“記住,選擇沒有對錯,要認真斟酌。”
[看啊,嬴忘玄,你做到了。]
嬴忘玄看了看右下角。
觀衆:1000,000
[你想知道我的的名字不是嗎?但首先,你要做出選擇。]
嬴忘玄看到系統的提示出現了。
除了單純的繼續待在彌朝,還是回到現代,亦或是去往另一個世界之外,它們的後面還多了一些註釋。
他攥緊雙拳,默不作聲。
系統提示,繼續待在彌朝,他會回到剛纔的衚衕,但是否能拯救娥樸火,或者其他人,誰也不知道。
但如果選擇回現代去,剛纔風沙的事情就根本不會發生,好像他從沒有來過這個時代似的,所有人都不會記得在旺興門有一座芷若小賣鋪。
時空不會回到他來這裡之前的時候,這意味着,趙婉會繼續去參加科舉,只是會忘記是嬴忘玄提出的建議。
其他人亦是如此,都會繼續做着風沙來襲前的事情。
[對了,當你做出選擇後,你會忘記所有我說的話。但請相信我,這對你我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吧,嬴忘玄,相信你心裡有一個就算再回來也仍然不會改變的答案。]
嬴忘玄看着系統窗口彈出的選擇。
他以爲自己會猶豫好一會子,會盡力思索出一個最好的答案,但自己沒有這麼做,只是不假思索,在窗口出現的瞬間,指尖點了下去。
[你選擇了,希望你不會再出現在這個地方,嬴忘玄,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嗎?]
嬴忘玄做出了選擇後,覺得自己心跳慢了,在快要睡去時,他看着下方出現了最後一條被電磁干擾的彈幕:
“我的名字是娥樸火。”
“這一次,嬴忘玄,是你拯救了我。”
……
現代。
一座大廈裡,嬴忘玄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碧藍的天空。
天空明澈極了。
有一朵雲像極了狗狗。
他聽到有人敲門,沒有去看打開的門,仍然望着窗外銀光閃爍的高樓大廈。
“總裁。”一個人說,“今天要來的實習生到了。”
“嗯,我知道了。”嬴忘玄從窗外慢慢地移開目光,“說一說你的名字吧。”
“娥樸火。”
簽字筆從指間落在了桌上。
“你剛纔說……”
她微微一笑:“總裁,能繼續給我做棉花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