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
一個略顯單薄的青年在光潔的山石上靜坐着。夕陽已經落山,最後一縷餘光灑在他的身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橘紅;溫和的山風吹起他略長的頭髮,隨風輕動,映襯着眼前雄壯的山峰和深遂的峽谷,構成了一幅靜謐而柔美的畫面。“天快黑了,應該回招待所了”,他嘆了一口氣。這一聲嘆息,有些落沒,有些頹廢,與他風華正茂的年齡多少有些不協調。
他叫藍煜星,22歲,是s市某師範學院應用中文專業的大四學生。應用中文,他恨死了這個專業。什麼狗屁應用中文,就是文秘嘛,一個男孩子,學什麼文秘?找工作的時候都不好意思給聘方遞簡歷。人才市場上,凡是招文秘、文員的,無一例外,都有一個最基本的條件:女。如果能到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工作,興許他的專業還能派點用場,可是,就他們家,祖上八輩都是紅通通的貧農,能出他這麼個大學生,已經是祖墳冒煙了,能幫他找上那樣的工作嗎?這樣的崗位,可都是給那些有背景的衙內們留着的。
想想大學四年,他還是很刻苦的,成績雖然算不上出類拔萃,但各門功課多數是優,偶爾纔有一兩次良,年年拿一等獎學金。可這有用嗎?到了找工作的時候,根本就沒人看他的簡歷。更何況,就是那些很多門都是補考才通過的同學,翻開簡歷,功課也都是清一色的優,難道有人來學校查分不成?非但如此,凡校級的、市級的甚至省級的表彰獎勵都一排一排的,在班級、團支部、學生會、團委擔任的職務也都是一串一串的,好像全院的學生幹部都集中在他們這個班似的。不過,他也不能算一點建樹沒有,這幾年,憑着還算過硬的文字功底,每每有一些豆腐塊見諸報端,還被校刊吸收爲編輯。負責校刊的吳老師對自己很是欣賞,費了很大的力氣,舉薦自己入了黨。當然,他也幫了她很大的忙,應該是勞有所獲。儘管這個黨員似乎沒什麼用,因爲他輩子也不指望能當什麼官,但也是個榮譽不是?很多系學生會的幹部還輪不上一個名額呢,這是他四年裡最風光的一回了。
大學生活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結束了,難道真的畢業就是失業?唉,藍煜星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次出來玩,真的很沒勁。
這次黃山遊應該是班級的最後一次集體活動。今天是五一長假的第二天,五一節以後,雖然最後的畢業典禮還沒有舉行,但從這個學期開始,課就基本全停了,大家各忙各的事情,特別是他們這個非師範專業的班級,都要忙着找工作去,應該不會有什麼時間再聚在一起了。學校周圍的小餐館近兩個月來也異常的火爆,天天晚上都在上演着兄弟姐妹灑淚而別的悲喜劇。最讓人同情的還是那些校園情侶吧,畢竟這是一所師範類的院校,絕大多數學生最後難免要回到各自的家鄉去從事那個陽光底下最神聖的職業,最終能夠走到一起的究竟能有幾對呢?
真的值得同情嗎?呵呵,只怕未必。就好像生病,雖然不是什麼好事,可也相當於高血糖、高血脂之類的富貴病,典型的營養過剩,總比咱們這些光飢不餓的強。想到這裡,那幅活潑的面孔又浮現在他眼前。靈動調皮的大眼睛,永不消逝的一對酒窩,幾乎無時不在跳動的馬尾巴,還有時不時就會揮動起來的小拳頭……
他曾被這隻小拳頭捶過一下,那是因爲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課桌,把桌子上的那包瓜籽碰灑了三顆,不錯,是三顆,他記得很清楚。“要死啊!”不輕不重的一拳實實在在地擂在他勉強算得上結實的脊背上。舒坦!渾身好像過電一樣,他回身望去,小臉激動的通紅,這畢竟是和她最親密的一次接觸啊。可是,這個傻丫頭卻在沒心肺地衝着他開心地笑,笑得他不知所措,真的很好笑嗎?他呆呆地望着她。她似乎感覺出來有點不對勁,太放肆了吧,人家可是班裡著名的老實人哎,還是偉大、光榮而又正確的中國黨員。想到這裡,她居然難得地扭捏一次。
後來究竟是怎麼回到座位上的,他已經不記得了,只是在渴望什麼時候再被捶那麼一拳纔好。可是後來的一年多裡,那隻小拳頭無數次落在班裡的其它男生的身上,卻再也沒有光顧過自己。其實不能怪她吧,畢竟,那次以後,他只是遠遠地關注着她,卻再也沒有勇氣走近她三米以內了。
如果沒有她的原因,他會來黃山嗎?應該會吧,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劉海粟一生十上黃山,曰:黃山是我師。這樣的美景,這樣的佳話,他是神往已久了。何況,這是班裡的最後一次集體活動,他一定不會錯過的。真的嗎?不見得吧。這兩年集體活動多了去了,但凡需要花錢超過人民幣一百元以上的,他都一概迴避。偶爾參加的幾次,有她在他就興致勃勃,沒她在他就索然無味。更重要的是,他摸了摸自己乾癟癟的口袋,交完了三百元的活動經費,他只剩下最後兩張他老人家的頭像了,還有一張要留着請幾個室友吃告別宴。好在他不善交際,請他的人不多,就那麼幾個同宿舍的鐵桿兒,但吃人家的總得還上纔是,不欠人情是他一貫的行事原則。市晚報的兩份稿費也該到了吧,見報都一個月了,還不寄錢來,效率也太低了點。再不來,剩下的一個月,他就又要全部依靠米飯和免費的菜湯填飽肚子了。談晶晶,都是因爲你!他終於想明白了,可是,她知道嗎?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想到這裡,他又是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