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感慨,前面有出租車駛來,許楓連忙攔下,直奔舅舅家。舅舅本是一個普通的工人,許昌平當了常務副市長以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舅舅便很快成了“下崗工人”,開始一門心思做自己的生意。他在離市中心不遠的二類商業地段包了某不是很景氣的商場的一層樓,專營辦公傢俱,質量不好也不壞,價格不高也不低,生意卻是異常的火爆,其中的原因自然是不足爲外人道也。不到兩年,就在S市風景最優美的霧龍區有了自己的別墅,並且買了一輛銀灰色的別克轎車,每個月開着它去市勞動保險處領那三百元下崗津貼,引來無數人的側目。
車子停在舅舅家的別墅院門口,許楓下來,按響了門鈴,裡面立馬有了動靜,院門打開,只見舅舅站在門前,面色陰沉,眼中含淚,見許楓進來,一把拎過許楓的密碼箱,哽咽着說:“進來吧!”許楓還沒答話,跟着舅舅後面的母親卻是大放悲聲:“楓兒,你可回來啦!媽想死你了!”
許楓本來見舅舅幫自己拎包還想客氣一下,見媽媽這樣,就顧不得那許多了,連忙把媽媽摟了過來,一邊安慰地拍打着媽媽的後背,一邊說:“媽,別難過,兒子回來了,你還有我呢!”眼中的淚水卻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滴滴嗒嗒地落了下來。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孃兒倆都進去吧。”舅舅一邊勸慰,一邊讓他們娘倆進屋。
進了屋以後,見舅母正在客廳裡看電視,許楓連忙打招呼:“舅母好!”
“好,好,小楓回來啦,回來就好,快坐吧!”舅母嘴上客氣,臉色卻是不陰不陽,許楓一眼就能看出來,這裡不是他們孃兒倆呆得地方。以前來這裡的時候,舅母的熱情勁是讓他吃不消的,對他可比親兒子還親,只要他進了這個門,舅母總是離老遠就站起來:“小楓來啦,快進來快進來,我來給你削個梨,剛從樹上摘下來就運過來的碭山梨,又酥又甜又新鮮。”可今天……許楓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世態炎涼。
其實,這事倒不能完全怨許楓的舅母,這幾天,女人心裡煩着呢。以前,總是她在商場照顧生意,老公南下北下地進貨,兩口子碌而有爲日進斗金,可許昌平這剛出事,一切都變了。原本錢貨兩清的東西,最近不知道怎麼會出了這麼多的麻煩,各個用貨單位紛紛來找,不是這兒掉漆就是那兒配件壞了,有的要求維修,有的要求換貨,還有的直接要求退貨,來的單位不少都是些有實力的衙門,哪一個都得罪不起;一些已經供完貨但還沒有結帳的單位,現在要起錢來比討飯還難,七個原因八個理由,總之就是兩個字,沒錢!再催得急了,乾脆經手人的面都不讓你見;一批訂好貨的單位,現在紛紛通知,貨暫時不要了等等再說,可廠家那邊不和你講這個理,錢給了,東西送來了,沒他們什麼事了,大筆的資金就積壓在這兒了;剛過完年,年前的時候欠商場的租金沒有給,商場也不好說什麼,現在突然開始催租金,商場方面揚言,如果三天之內租金不到位,就要封他們的店,貨物作爲抵押。
這兩口子本就沒有很強的經營管理能力,自從開張以來,一直做得是順風生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管進了貨以後賣出去,每天晚上回來點嘩嘩響的票子就成了,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陣仗啊,再加上許楓的母親天天在他們家裡哭哭啼啼,兩口子這兩天頭都大了。血濃於水,做兄弟的還受得了,做女人的心裡存不住事情,剛開始還能剋制着些,十來天下來,臉色就難免有些不好看了。
見到這些,許楓心裡暗暗作着打算,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房子的問題,錢倒不是問題,但現在立即着手解決也不是個事情,父親因爲受賄和鉅額財產來歷不明還在裡面關着呢,現在就急急忙忙購置房產顯然不合適。唉!再忍一忍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僅僅幾個小時的功夫,許楓感覺自己成熟了許多,這讓他想到了當初和藍煜星的那場辯論,順境還是逆境更有利於人的成長,當時,他的確是認同順境更有利於人的成長的,因爲自己就一直是在讚譽和鼓勵聲中長大,後來考上了全國的頂級名校,可謂一路順風順水,自己就是在順境中成長的範例,但是,現在想來,倒是藍煜星說的更有道理些。
當晚,許楓一直在陪着母親,直到母親進入了夢鄉,這纔回自己房間。第二天,許楓早早地起來,打了輛車,直奔紀委的辦案點,他要去看自己的父親。
到了辦案點,許楓在門衛上登了記,門衛連忙進去傳達。此時,吳國同、林清雅、藍煜星等人正在會議室裡等候着。採取許昌平建議的方案,專案組還是拿出了很大勇氣的,這些天,一系列的程序已經走了下來,風也放了出去,就等着許楓出現了。現在,終於來了,幾個人都有些興奮,他們知道,等許昌平見到許楓之後,一切就該水落石出了。
藍煜星心裡顯然要更加激動一些,爲了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了,案子越來越複雜,背後的力量漸漸浮出水面,雖然是在一個小小的S市,可案件影響之大,涉案人員之衆,特別是背後力量的手段之殘忍和狡猾,和他以前曾經經手過的許多大案要案相比都是不遑多讓的。爲了這個案子,他也算是絞盡腦汁了,辛勤的耕耘終於到了收穫的季節,謎團即將揭曉,這叫藍煜星怎麼不興奮?
不過,興奮歸興奮,幾個人的思維依然很冷靜。像這種離奇的案子,已經不能用常理來判斷了,必須把能夠考慮到的一切可能都充分考慮到。所以,吳國同立即着手安排,讓兩名特警看護好許昌平並監視他們父子談話;同時,對許楓進行詳細的檢查,確信他身上沒有任何兇器和炸藥什麼的之後,才能安排兩個人見面。劉虎身綁炸藥大鬧法庭的一幕再也不能重演了。一切就序之後,按照吳國同的安排,由藍煜星到傳達室去接許楓進來。
接受完檢查的許楓,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正是自己的老對手藍煜星。見了面以後,藍煜星主動伸出了手,許楓連忙上前握住,心裡卻是五味雜陳。現在的藍煜星,和以前相比,身上那最後的一絲寒酸也不見了蹤影,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自信和從容,顯得氣度不凡,在他面前,許楓再也找不到從前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儘管他的身材依然沒有自己高大,可許楓還是感覺在他面前,自己顯然要矮那麼一分,這讓許楓又是嫉妒,又是折服,心裡第一次承認,這個藍煜星的確是要比自己強的。
“許楓同志,關於接見的紀律,就貼在接見室外面的牆上,同時,也會有一定的時間限制,希望你等會認真看一下,嚴格遵守,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藍煜星用很平和的語氣向許楓交代着。老實說,對這個許楓,藍煜星從來就沒有一絲好感,可今天,見到他垂頭喪氣的樣子,自己再也提不起從前的那種厭惡和憎恨,反倒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憐憫,現在,在他的眼裡,這一對父子,真的很可憐。
“謝謝!”許楓有點誠惶誠恐地答應着。
到了接見室門口,看完了牆上的規章,向藍煜星點頭示意了一下,藍煜星爲他打開了接見室的鐵門,示意他進去。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父親了,許楓的心臟不禁呯呯地跳了起來,腳下卻毫不遲疑,迅速走了進去。
許楓進了房間,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後面的父親。父親老了,也變了,變得快要讓許楓認不出來了。他印象中的父親,總是那樣的風度翩翩,神采飛揚,髮型,永遠是一絲不亂,領帶,永遠是挺括飽滿,皮鞋,永遠是漆黑鋥亮,可現在眼前的這個老人,真的是他的父親嗎?頭髮幾乎全白了,面容清瘦了許多,一身便裝,雖然乾淨整潔,卻絲毫沒有以前的講究了,腳下是一雙軟底的布鞋,看起來還算舒適,可也僅僅是舒適而已,和風度是毫不沾邊了。
最讓許楓心酸的是父親的眼睛,以前,這雙眼睛裡閃爍的是智慧,是思想,可現在呢,只剩下血絲了,還有就是看到自己以後激動的淚光。
“爸!”許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帶着哭腔叫了一聲,快跑過去想要擁抱自己的父親,可是,兩名特警戰士無情地把他拉住了,然後拉開椅子,示意他坐到許昌平的對面。
“兒子,坐下,坐下,哭什麼?”許昌平的聲音要冷靜的多。
“轟!”
許昌平這冷靜的聲音卻是一個導火索,他話音剛落,一聲略顯沉悶的爆炸聲便響了起來,站在外面的藍煜星聽得清清楚楚,而且,他也分明地感覺到了接見室牆壁和腳下土地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