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晚上顧瑾送沐晚回家,沐晚讓顧瑾好好休息一下,這兩天不用過來,有需要會聯繫他的。

顧瑾認爲沐晚是擔心自己被沐羨爲難,所以讓自己避開些。想着對方對自己的關心,露出了今天最燦爛的一個笑容。

沐晚被顧瑾的笑閃花了眼。

他曾經也是很愛笑的,意氣風發的笑,志得意滿的笑,靦腆的笑,害羞的笑……可回來之後,他似乎就很少笑了。方纔的笑,就像是好久沒有吃到糖的孩子,突然被渴望關心的人送來一盒滿滿的糖果,滿足又歡喜。可在沐晚的眼裡,卻是淡淡的心疼。

果然一回到家沐羨還在等着呢。看着妹妹一身疲憊,又是一個人回來,也不好再折騰,只問了兩句今天新聞的事,知道江銘會處理好,也就放心了。囑咐沐晚好好休息,也不再提顧瑾的事情。

夜深人靜,沐晚抱着筆記本坐在牀上,打開江銘發來的郵件,也展開了顧瑾這十年來人生軌跡,看遍了他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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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隱隱發現家裡有些變化,母親說是出國旅遊,但是卻一直聯繫不上,父親也越發的早出晚歸,每次等到夜裡想問問媽媽在國外的情況,爸爸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或者就是讓他早些休息,不用擔心;更有甚者,父親回到家時已然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

整個顧家,透露出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顧瑾心裡不安,卻還是照常上學,直到那天回到家,看到一向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父親頹靡的倚靠在沙發上。

父親像是忽然之間老了十幾歲,眼角皺紋縱橫,兩鬢已然花白,挺立的啤酒肚撐開了襯衣的幾顆扣字,胸口和袖口還有油脂。父親眼裡的光芒不再,只有絕望和頹廢。

他看着青春年少的孩子,年輕的面龐,大好的未來,心裡一陣懊惱,卻還是坐直了起來,本能的扯了扯衣服,有些難堪地說“小瑾,爸爸破產了……”

顧瑾木然的走到他爸對面坐着,對於一個18歲的少年而言,他又能做什麼呢?

顧爸爸拿出一個文件袋,伸手撫了撫邊角的褶皺,鄭重的交給他,說道“拿着這些,去國外找你媽媽吧。”停頓了好一會才喃喃說道“告訴他,是我對不起她。”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顧瑾措手不及,他卻將文件袋還給父親,倔強堅定的說“我不想離開。不,我不會離開的。”說完就一個人回了房間,重重的關了門,卻緩緩的坐到在地上。他的腦袋一片混亂,茫然無措,過來好久,門外響起父親的聲音。

“小瑾,文件袋放在你的門口了。我……我明天要出去……辦些事,你……你也是大孩子了,一直那麼優秀,那麼讓大人放心,我希望這次你能聽爸爸的話。”

門忽的一下被打開,顧瑾氣沖沖地看着衰頹的父親,冷冷的注視着對方的眼睛,問道“你想去哪裡?你要徹底拋棄我們了是嗎?”

顧父看着顧瑾,只覺得自己擡不起頭來,他慢慢的背過身子往外走,無奈又悲涼的說 “離開你們,纔是對你們最好的照顧。”

顧瑾看着父親的背影,卻沒成想那一眼就是永別……

第二天一早,父親已經沒有在家了,他還是照常上學,卻潛意識擔心有事情發生似的,就將文件袋裝在了書包裡。在學校裡,在沐晚面前,他和沒事人一樣,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直到回到家裡,他才明白父親讓自己趕緊離開的用意。

家裡似乎被洗劫了一樣,牆上地上到處寫着“還錢!”,家裡值錢的東西被洗劫一空,一瞬間,顧瑾也崩潰了,抱着頭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的家,怎麼突然就沒了……

後來,顧瑾給父母的親戚朋友打電話求助,可全都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顧瑾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世態炎涼的悲哀。

他一個人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裡發呆,這裡似乎已經不是家了。腦海裡還回憶起曾經和父母相處的點點滴滴,他的家庭曾經是那麼幸福,一瞬間,天崩地裂。

這一晚,顧瑾哭了好久好久,像是把所有的淚水都流盡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顧瑾打開文件夾,看到他父親提前爲自己準備好的機票,證件和銀行卡,還有已經申請的大學,他自嘲地一笑,原來他早已爲自己想好的退路。

顧瑾看着這個支離破碎的家,看着被絕望籠罩着的自己,他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他說,他要請沐晚吃一輩子的火鍋;

他說,他要和沐晚一起考T大,然後畢業就結婚;

他說,他要大三就開始創業,然後沐晚一畢業就可以養着她,讓她衣食無憂,每天在自己身邊傻樂就行;

他說,他說,他說……

她都記得,可他卻做不到了……

最終顧瑾還是決定和沐晚分手,他知道她的性格,看似灑脫,實則倔強,自己不能拖累她。她有大好前程繁花似錦;而自己,前路未知。

他以爲她的驕傲不會允許自己的低頭,可沒曾想她會追來機場,然後說出那樣一番話,一語成截,果然,這輩子註定是忘不掉她的。

顧瑾去了國外找到了母親,母親的狀況也不容樂觀,她似乎生了病,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在異國他鄉,顧瑾頭一次感受到生活的折磨。

顧瑾上了紐約的一個大學,雖然課程跟的上,但多少有些受歧視,自己在多是白人的校園裡像是一個異類,或許是他自己從未想過融入進去。

熬了一學期,終於快到放假,顧瑾心裡惦念着沐晚,起了心思想回國看看她,哪怕遠遠的看一眼也好。

這想法似乎成了支撐他的精神來源,他偷偷的查詢回國的航班和機票,計算着自己課餘打工掙得錢還差多少。曾經吃穿不愁的小少爺,如今卻要爲了一張機票殫精竭慮。

可母親的病情似乎越發嚴重,越來越離不開人,街坊鄰居都有些嫌棄她。顧瑾又要上課又要打工還有照顧母親,每天累得跟**似的睡不了多久,即便如此他也是精神矍鑠,有些像病入膏肓的病人迴光返照的感覺。

就在他快攢夠錢的時候,他收到了國內傳來的消息,他的父親……離開這個世界了。

原來父親不僅僅是破產欠錢,而是經濟犯罪,然後畏罪自殺。

顧瑾緊繃的那根弦,徹底斷了,他……是一個罪犯的兒子?

顧瑾看着沐晚的照片,她笑靨如花,似乎什麼憂愁也不會落到她的眼裡,她那麼美,那麼好,自己如何配的上。

顧瑾拿着錢,去商店裡買了一瓶酒一包煙,他想解脫,想放縱,想不管不顧的酩酊大醉一場,好像醉了就可以逃離現實,好像醉了,他就可以回到過去。

他第一次抽菸,第一次喝酒,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麻木的機器,他一根菸接着一根菸的抽,即便一開始涕淚橫流他也毫不在乎,大口大口的給自己灌酒,直到不醒人事。

第二天醒來,看到母親一臉擔心的神情,他頭疼欲裂,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原來,現實不會因爲宿醉有所改變,醒來後,現實依舊□□裸的站在你面前,一次次把你擊敗。

母親貼心的送來醒酒湯,並沒有追問他宿醉的原因,只是一臉擔心,並且竭盡全力將他照顧的無微不至。

顧瑾有些疑惑,自從來了美國,母親好久不似這般清醒了,想來到底是父親的事情打擊太大。如今反而清醒了,母子倆相依爲命,她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

現實再殘酷無情,可人總得活下去,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顧瑾暫時沒有了回國的心思,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沐晚,現在的自己,哪怕多看她一眼,都是褻瀆。

母親的狀況似乎越發好轉,越來越有以前的模樣,不再犯迷糊,會幫顧瑾準備早餐和晚餐,也會問問他未來的打算,囑咐他出門要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顧瑾默默安慰自己,就這樣吧,現在已經很好了。

直到那一天,母親再也沒有醒過來。他才明白,原來他終於被捨棄,變成了一個孤兒了。

看着母親安詳的面容,他心裡有痛苦、有憤懣、有抱怨更有無助。可是他的臉上始終淡淡的,沒什麼表情,不見悲傷,更沒有淒涼。就像是一個普通朋友,按部就班的辦完了母親的後事。

他不是不悲傷,只是這些日子的悲傷太多,他已經麻木了。

顧瑾一個人坐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看這裡繁花似錦,卻無人與他歡笑,更沒有人在等他。

他想着,左右自己已經被遺棄了,不如追去地獄問問那對父母,爲什麼要這麼對自己,給了他十八年的幸福又惡狠狠的奪走,讓他一無所有,狼狽的跌進塵埃。

被絕望籠罩的顧瑾起了自殺的念頭,直到他在街頭的大屏幕看到了巧笑盼兮、朝思暮想的沐晚。

她穿着華美的裙子,在閃光等下熠熠生輝,江銘穿着裁剪得體的西服陪在她身邊,見證她拿下人生的第一個國際最佳新人獎。

她說,她要自己看着她,想着她,念着她,這輩子都別想忘了她,他……都做到了。

如果這會自己死去,她不會知道吧,知道了會不會流淚呢?

顧瑾落寞的回了租的小公寓,他到底沒捨得去死。這世上還有一個那麼好的她,他怎麼捨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