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縣尊說笑了,本縣只是在請周知府秉公執法而已。”武立新冷聲道。
“是嗎?那本縣就放心了。”崔蒲淺淺一笑,“不然,要是知府就簡簡單單將這件事歸結爲劉五嫉恨劉三一家,因此就栽贓陷害,這也未免太簡單了些。這劉五就一個潑皮無賴,本縣在天長縣三年,都不見他掀起任何風浪來。結果本縣才走了區區兩年,他就能買通獄卒對劉三嚴刑拷打,甚至還做出僞造畫押的事情來,你們說這事是太扯了呢,還是武縣尊你這個知縣做得太過懶散,竟連手下的人都管不好?”
若說事情太扯,那就只有是他暗自授意的纔會如此,他傻了纔會如此承認;而如果他承認後者,那不是叫他承認自己這個知縣無能,來天長縣一年半了,居然還連那些人都管不住,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肆意橫行?尤其這樣的話,不就是讓他主動承認自己比不上他崔蒲了嗎?
兩個選項,選哪個都不對。崔蒲分明就是把他的退路全都給堵死了,叫他根本無從選擇!
武立新活活咬死他的心都有了。只是現在外頭那麼多人盯着,他只能悄悄對周知府使眼色。
現如今,他又能怎麼辦?崔蒲分明都已經把他們給逼到死衚衕裡去了,如今除了承認判案錯誤,根本就無從選擇!如今唯一可選的就只有這個行事方式了。
但看武立新的反應,他是兩條都不願意選,逼着自己幫他想一個完美的脫身之法。可是自己能想出什麼來?
你自己太魯莽,姓崔的又太過步步緊逼,你根本就和他不是一個等級的。結果你還偏要和他對着幹,這不是自找的沒臉嗎?
周知府心裡想着,但還是絞盡腦汁的想了想,終究無果,便對一旁的師爺使個眼色。
師爺立馬臉色一變,衝過來握着他的手大叫道:“老爺您怎麼了?可是舊病又發作了?”
周知府趕緊就往他身上一靠,一臉虛弱的道:“應當是了。本縣現在只覺頭昏乏力,竟是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快快扶老爺下去歇着!”師爺趕緊叫道。趁着周知府被扶下去之際,他忙回頭訕笑,“知府一直有心痛的老毛病,時不時的就會發作。剛纔應當是聽到案情氣急了,才又引發了舊疾,現在需要靜養。看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今日就退堂吧!等明日知府身子好了再接着審。至於堂下這些人……劉五對所犯案情供認不諱,先押入大牢等待明日提審。劉三傷成這樣,還是先請個大夫來給看看吧!至於武縣尊和崔縣尊,你們二位既然也和此案息息相關,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在這裡住下好了,等明日這個案子判出結果了再走不遲。”
一系列的安排倒是極爲妥當。
崔蒲笑道:“便是師爺你不說,本縣今天也是一定要留下的。劉三已經傷成這樣了,誰知道今晚誰又會對他做些什麼?今晚上本縣也貼身保護他!”
武立新聞言嘴角又不禁抽了抽。
崔蒲立馬又將目光轉向他那邊:“對了,本縣這裡有不少治跌打損傷的好藥,比外頭藥鋪裡賣的要好用得多,武縣尊你要不要拿去用用?”
一邊作勢要將藥瓶拿出來,但等瓶子拿出來了,他動作卻是一頓。“本縣纔想起來,你身上的傷都是本縣打的呢!要不,你先留着這身傷,等周知府明日好了,也好通過你的傷來判定本縣的罪責啊!”
武立新立馬反應過來——周知府就這麼病遁了,崔蒲無故毆打自己這件事卻還沒有理清楚呢!難不成,真要他帶着這一身的傷一直等到明天不成?他會疼死的!
然而面對崔蒲殷切的眼神,他冷冷一笑:“多謝崔縣尊關心,不過你的藥就不用了!本縣是要留着這一身傷,明日讓周知府好好給本縣討回一個公道!”
“那就最好不過了。”崔蒲立馬頷首,就親自去扶劉三。
武立新也冷冷看向師爺:“給我帶路!”
進了知府府客房,崔蒲立馬叫人打來熱水給劉三擦洗身子、清理傷口,再一一給他的傷口上藥。
劉三夫妻倆感動莫名。
“是我們不好,無端的又把縣尊您給牽扯進來了。其實您爲我們已經做得夠多了,根本不必再多此一舉的。”劉三用了慕皎皎親手做的藥,現在覺得好了許多,便熱淚盈眶的道。
崔蒲冷着一張臉。“你是本縣的人,這是整個揚州府都知道的事。姓武的拿你做筏子,說是殺雞儆猴,其實就是在故意打本縣的臉!本縣要是不狠狠給他打回去,馬上別人都會知道本縣是個無能之輩,連跟隨自己多年的人都保護不了。那麼接下來,姓武的定會變本加厲。所以,這件事與你無關,是本縣和他之間的角逐,只是你不幸被牽扯進來了而已。”
“縣尊您的意思我明白。只是當初如果不是我非要搬離天長縣,他也不會對我下手。若是不對我下手,自然也就不會把您牽扯進來,以至於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了。現如今,您可該如何收場?”即便聽到他的話心中多出了幾分寬慰,劉三心中更多的還是爲他擔心。
這樣的人,又讓他如何能不拼盡全力去救他出虎口?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本縣自有主意。”崔蒲再安撫他幾句,便起身出去了。
在外頭院子裡靜靜站立一會,便聽到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來到身後。
自從練功之後,崔蒲的耳力好了不少。這腳步聲他一聽就知道是小四兒的,便懶得回頭,只問道:“什麼事?”
“娘子方纔命人給郎君你送了封信過來。”
小四兒連忙將一封信遞過來,崔蒲拆開一看,卻見信封裡只裝了一張白紙。展開紙一看,上頭只有黑乎乎的兩個手掌印,小小的,看不出來什麼。
“這是什麼東西?”
“娘子說,這是小娘的掌印,纔剛印好就叫人送來了。今晚上郎君你不回去睡覺,她就送了小娘子來陪你。”
崔蒲立時覺得心中一暖,連忙又將女兒的掌印看了一遍又一遍,才小心的摺好收起來,放在貼心的地方放着。
等到夜華初上,武立新的院子裡偷偷摸摸的鑽進來一個身影。
見到來人,武立新立馬沉下臉:“你就是這樣辦事的?”
周知府一臉無力。“武縣尊,事情突然發展到這個地步,我也不曾預料到啊!誰知道崔蒲性子這麼要強,這個時候還會跳出來替劉三出頭。現在他明擺着想把事情給鬧大,既然如此,咱們也只能盡力把事情往下壓了。”
“你還能怎麼壓?”
“方纔在公堂之上,您不是說了麼,劉五此人兩面三刀,而且既然他都已經承認這個案子是他誣告了,那咱們就一定要把這個誣告個坐實了!至於天長縣獄卒暗自對犯人嚴刑拷打一事,這其中必定有人利用了您的信任胡亂行事。當務之急,是趕緊把這個人給找出來。這樣,您雖然有失察之過,卻也不是什麼大事。勇於承認錯誤,然後再向惠妃娘娘上一封罪己狀,惠妃娘娘自然會看在您認錯態度良好的份上,也在聖人面前幫您說幾句話好話的。”
他明白了。就是說,找手下一個心腹來做背鍋俠。這樣,他御下不嚴的罪責就能減輕不少,因爲那是他最爲信任的心腹啊,他都倚仗了他五年了,誰知道那個人突然就變壞了?他就算有錯,也只是識人不清,可比蓄意縱容獄卒對犯人嚴刑拷打強多了!
“現在也只能這樣了。”武立新點點頭,“那就錢先生吧!那老頭子自從跟了我就不情不願的,一天到晚擺着一張臭臉。前些日子居然還鬧着要告老還鄉!我好茶好飯的養了他五年了,他一點力都沒爲我出,突然就叫嚷着要回鄉下老家養老去,這不明擺着有問題嗎?”
錢先生?
聽到這話,周知府都是一驚——錢先生可是武侍郎特地給他挑選的出謀劃策的老先生啊!當初在長安都深受武侍郎敬重的。結果現在,這個人居然要告老還鄉了?那他是得對武立新失望到什麼地步了?而武立新,他居然也要把他給推出來當替罪羊……
若是換做自己,自己肯定不會這麼做。可是現在,看看武立新一臉憤憤的表情,他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了。
“既然已經敲定了人選,那麼咱們就趕緊把這事給議一議吧,明天天亮之前,必須拿出一個具體的章程來。”
“那你還不快想!”武立新立馬吼道。
一夜過去,第二天上午,王刺史果然到了揚州城。
再次開堂,武立新立馬就改口,對翻案之事無條件支持。那劉五在牢裡過了一夜,出來後也改口了,堅稱那件事就是他一個人做的,他昨天之所以攀咬武立新,只是以爲武立新乃武惠妃的族人,跟着他會少收點刑罰。隨後,他又乖乖交代了他的同夥——錢先生。
可憐錢先生都已經收拾好包袱要回鄉下養老去了,卻稀裡糊塗的就被人給綁了過來,還往他扣了這麼一頂大帽子。
只是在聽到劉五對他的指認後,他眼中並沒有浮現多少驚慌,更沒有跳起來大叫冤枉,而只是冷冷一笑,對武立新道:“武侍郎對錢某的大恩,錢某無以爲報,心中一直深感慚愧。多謝二郎君今日所做之事,您讓錢某可以走得無怨無悔了!”
武立新聞言心中一慌,頓覺彷彿失去了什麼要緊的東西一般。可是仔細想一想,能借着這個機會除了這個老頭子,也能免得他回鄉下老家後被人買通做出危害武家的事情來,阿爹和姑母知道了也肯定會贊他隨機應變,他有什麼好慌的?
只有崔蒲見狀心中卻是一聲冷笑——姓武的這一步棋走得真是大錯特錯,他還不如把責任直接攬到自己頭上呢!現在出了錢先生的事,其他那些人誰還敢安心跟着他?不出半年,他們必然都會走光光。就算再換了新人,也不會再有幾個如此盡心竭力的輔佐他了。
這個人此舉完全就是在自掘墳墓啊!
上頭的王刺史眼角也浮現一抹諷刺的笑。“既然案情都已經水落石出,那就沒什麼可議的了吧?本刺史現在就議定,爲劉三一家翻案!”
“王刺史,劉三一家的案子定了,那麼現在是不是該審理崔蒲毆打下官一事了?”武立新趕緊就道。
“那是自然。”王刺史點頭,便沉吟道,“不過此事事關重大,武知縣和崔知縣都是聖人看重的青年才俊,本刺史也不能妄下論斷,所以昨晚上本刺史聽說消息後就已經將消息呈報給了聖人。現在,不如趕緊讓仵作來爲武知縣你驗傷,然後大家一起靜候長安那邊的傳喚吧!”
靠!這個人比他更會甩鍋啊!居然一晚上的功夫,就已經把鍋甩到千里之外的長安城去了!
聽得這話,周知府心中大震,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和王刺史差不多年紀,地位卻比他低這麼多了——瞧瞧,人家這一手鍋甩得多麼漂亮!隨手就扔出去了,不沾自己指尖半點,武家崔家兩邊都不得罪,也正好彰顯了他大公無私的形象。
反觀自己……現在崔蒲肯定已經在心裡盤算着怎麼再給自己扒一層皮了吧?
而聽到王刺史這麼說,武立新連忙就點頭。“那就照王刺史你說得辦吧!”
哼哼,在長安,那就是他們武家的天下了,在姑母的幫助下,他還怕不能大獲全勝?
崔蒲聽到這話,也是眼中快速閃過一抹亮光。“既然王刺史您都已經把消息送回長安了,那下官自然只得一切聽從您的安排。只是現在這些日子,難道我們要一起在這裡等着長安那邊的傳喚麼?”
“這個自然不必。你們各自縣裡還有不少事情,就先回去處置好手頭的事情,順便把事情交代一下,也好方便到時候長安來使你們各自抽出足夠的空閒來。”
“是,下官一切都聽王刺史您的。”崔蒲和武立新異口同聲的道。只是兩個人都各懷鬼胎,肚子裡早開始了各自的算計。
劉三的案子翻起來十分的容易。不到半天,這件事就辦完了。崔蒲將他交還給黃知縣,便連忙又快馬加鞭回了海陵縣。
進到縣衙,他連忙就一把抱住慕皎皎:“我的好娘子,你這件事做得真是太漂亮了!趕緊準備準備,咱們預備着回長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