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晃晃悠悠,從看着南邊的花花草草競相吐綠、綻放出鮮豔奪目的花兒,到路邊的花兒草兒慢慢只吐出一點綠色,以及進入甘肅之後,路上幾乎一點綠色不見,只有腳下乾燥的黃土,以及漫天的黃沙。
時不時一陣狂風大作,丫鬟僕從們便連忙將車窗放下,車簾捂得嚴嚴實實,卻依然抵擋不住風沙的威力。每每一陣風過後,大家便覺得嘴裡全是沙子,車馬身上更不用說,每次清掃都要半天。就連最愛騎馬的大娘子也一改之前在馬背上耀武揚威的性子,乖乖躲進馬車裡依偎在慕皎皎身邊。
好容易抵達涼州境內,崔蒲一行人早已經是貨真價實的風塵僕僕。
涼州城外二十里,涼州司馬、涼州知府等人便已經率衆等候在此。
“崔刺史,我們等了幾個月,可算是盼到您來了!”等崔蒲的馬兒抵達跟前,司馬詹明成便迎了上來,恭敬的行禮問好。
崔蒲翻身下馬,同他們一一見禮,大家便再上馬,進了涼州城,往刺史府上去。
進了刺史府,他再拿出吏部的任命文書,一一覈對過,再接了刺史的印,他這個涼州刺史的身份便定下了。
再同司馬知府等人寒暄幾句,這羣人便識相的告辭,讓他們安心休整。司馬還貼心的告知崔蒲,明天他會帶夫人再過來探望慕皎皎。
刺史府裡裡外外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只是裡頭到處都空蕩蕩的,等着它的新主人來將它填滿。可見這些日子一直有人過來收拾。
紅豆綠豆姐妹幾個纔剛下車,就裡裡外外的吩咐人佈置起來。很快崔蒲慕皎皎以及幾個孩子的臥房便收拾了出來。廚房再生火,燒水給他們沐浴更衣,一家人再一起用了個飯,四個孩子便都疲倦的回房去休息了。
崔蒲和慕皎皎也累得不行。
只是初到此地,他們還有些激動以及陌生,便是躺在牀上也睡不着。
夫妻二人便靜靜的依偎着,慕皎皎突然就和他說起了剛纔的事情。“真沒想到,這位詹司馬和袁知府居然會這麼熱情,對你如此恭敬。尤其是詹司馬,這貼心的勁讓我都差點以爲他是你的老部下了。”
司馬便是副刺史,刺史的副手。這個詹司馬以後就是崔蒲的直接下屬了。
“你要提醒我的話直說就是,咱們之間還需要拐彎抹角嗎?”崔蒲低聲道。
“咦,你也發現了嗎?”慕皎皎立馬眨眨眼,一副驚訝的模樣。
崔蒲輕叱。“我好歹也是在官場混跡十多年的人了,要是連這點看人的眼色都沒有,我還怎麼混?這個詹司馬,明面上一副親熱至極的模樣,但那眼底的憎惡卻也寫得清清楚楚。他當我傻,看不出來嗎?這種裝得唯唯諾諾的老好人,我見得多了去了!”
箇中翹楚便是河間郡王,那纔是心口不一里頭的翹楚。和那個人打過交道後,現在這個詹司馬這番表現在他眼裡就和小娃娃故意要和大人玩心眼一般,那點小心思讓人一眼就看穿了。
他之所以沒揭穿他,只是看在這個人好歹也親自帶人去城外接了他,給他在涼州的事業開端就搞了個熱熱鬧鬧,便有心給他個面子罷了。
慕皎皎聽了,便笑道:“你們這是第一次見面,可是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卻分明帶着恨。你猜這是爲什麼?”
“還能爲了什麼,不是爲財就是爲名。”崔蒲擺擺手,“回頭叫人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慕皎皎便頷首。“就讓趙六他們去吧!”
“這個你安排吧!”崔蒲點點頭,便是表示同意了。
這些年,趙田父子還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當初在揚州,崔蒲果然給他娶了個厲害的娘子,這些年把他給管得死死的。就連趙田這個阿舅也被兒媳婦給唬得一愣一愣的,父子倆如今老實多了。在厲害娘子的監督下,他們每天都乖乖去官府幹活,領了月俸就交給厲害娘子,再由厲害娘子安排吃住。
不過,這個娘子厲害歸厲害,但治家的手段卻也不俗。她嫁給趙六這幾年,不僅給他添了兩個兒子,趙家的家業也眼看有些起色了。所以,趙田父子跑出去找人叫苦,哭訴被虐待,外人都罵他們不識好歹。時間長了,他們也不叫了。趙姨娘得知了這對父子現在的日子越過越好後,也不再理會弟弟寫去的訴苦信,反而以姐姐的姿態教訓起他們,叫他安生過日子,把老趙家給發揚光大。
如今連最有力的靠山都崩塌了,他們也就只能老老實實在崔蒲手下幹些雜活賺錢過日子了。只不過,狗改不了吃屎,這對父子趁着厲害娘子不注意就會去賭兩把,走到哪裡看到好東西也會手癢偷一點,被管家抓到過好幾次,慕皎皎自然也都毫不留情的讓人重罰了他們。他們現在是看到慕皎皎就害怕,比崔蒲還怕些。
現在慕皎皎讓他們去辦事,他們不敢不去。更何況,這是奉命幹活,幹好了肯定會有賞賜。慕皎皎在打賞下人方面一向出手闊綽,厲害娘子因爲管他們父子管得好,可沒少被慕皎皎叫去說話打賞。這也就導致厲害娘子管起他們來越發的理直氣壯,父子倆只能在心裡叫苦連天。
到了第二天,詹司馬果然帶着他的夫人又上門來拜望了。
慕皎皎接待了詹司馬伕人,站在她身邊的還有大娘子小娘子姐妹倆。
詹司馬伕人看到這對姐妹花就開始大呼小叫:“好漂亮的一對姐妹花!刺史夫人您可真會生,瞧瞧這一雙小娘子,生得這麼好,真是叫人看得移不開眼,怎麼看怎麼覺得喜歡。您和崔刺史真是有福了!”
慕皎皎含笑點頭。“詹司馬伕人你和詹司馬也都容貌不俗,想必府上幾位小郎君小娘子也都生得不錯。”
“嗨,我家那幾個,哪裡能同刺史夫人您府上的小娘子比?單是這氣度就差了一萬里了!”詹司馬伕人笑着,連忙拿出見面禮給姐妹倆。
大娘子帶着阿妹收了,再恭敬的行禮道謝。
詹司馬伕人又對她們的禮節讚不絕口。
姐妹倆見過客人,便被丫鬟乳孃簇擁着出去玩耍了。詹司馬伕人才又往慕皎皎這邊湊了湊,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道:“不過刺史夫人,不是我嚇唬您,您府上兩位小娘子生得這麼好,你可千萬要把她們給看好了。這涼州可不比別處,這裡亂着呢!街上時不時的就會出現劫匪,劫財劫人的都有。兩位小娘子都生得跟花骨朵似的,真真是萬里挑一的好模樣,走在街上肯定會引人注目。您可千萬要看好了她們,萬不可讓那些賊子得逞了!”
“是嗎?這裡的賊子竟然這麼猖獗?”慕皎皎狀似一驚。
“可不是嗎?那夥人膽大包天,纔不管你是誰,出身如何呢!反正看上了,直接就伸手擄人,然後就直接帶出涼州地界去了。這裡西域人、羌族人還有胡人、突厥人什麼人都有,他們往人羣裡以鑽,誰都找不到。上一任刺史的大郎君就是因爲在街上和人爲了一罈酒吵起來,就被一個羌族人給一刀子捅死了,兇手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呢!”
“那的確是夠亂的。”慕皎皎點點頭。
“是啊是啊,我們在這裡過日子都小心翼翼的,都不敢與人交惡,就怕哪天一不小心就出了什麼事端。我們可都盼着能全須全尾的回鄉去的呢!”詹司馬伕人說着,突然又笑了起來,“不過還好,現在崔刺史不是來了嗎?我們聽說,他在廣州的時候在打壓劫匪之事上可是功勳卓著,想必來了涼州他也肯定不會放任眼前的情形亂下去的。這下,涼州百姓們可算是要過上清淨日子了!”
慕皎皎眉梢一挑。“這話是誰和你說的?”
“現在整個涼州城上下都傳遍了啊!如今誰還不知道崔刺史的大名啊,他在揚州廣州做的那些好事,都已經被人編成書在茶樓酒舍裡說了。每次只要說起崔刺史的事情,茶館酒樓里人都爆滿!”詹司馬伕人笑呵呵的道。
“原來是這樣。”慕皎皎頷首。
等到下午,詹司馬伕妻離開,趙六也過來了。
“郎君,娘子,已經查到了!原來這個詹司馬已經在涼州快二十年了,他是從最底層的文書爬上來的,一步一步爬到這個位置,幾乎和整個涼州府上下的官員都熟得很。上一任刺史也和他關係極好。聽說……我只是聽說哦,上一任刺史在卸任之前,曾經吐露過想舉薦他接任刺史之位的意思。結果誰知道,朝廷突然下令,把郎君你給調了過來,他就繼續在司馬的位置上待着了。”
“原來如此。“崔蒲點點頭,便揮手命他下去領賞。
趙六忙不迭歡喜的去了。
崔蒲這纔回頭衝慕皎皎努努嘴:“看吧,果然又是因爲官位。你說李林甫這老兒心怎麼就這麼毒?上次在廣州給我設置那麼多絆子不夠,這次居然還有變本加厲了!之前若說韋刺史、裴經略使只是覺得我從他們嘴裡奪了點食的話,現在在詹司馬看來,我就是要了他的命了!他會不和我拼命纔怪!”
從司馬到刺史,說起來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跨出去,至少需要三年的時間才能落下去。而且,如果不是李林甫從中作梗的話,人家現在已經風風光光的住在這個府上耀武揚威了。可是如今呢,他卻依然委委屈屈的縮在以前的位置上,還要對自己這個新來的、什麼都不懂的刺史強顏歡笑,想想他自己都覺得悶得慌。
慕皎皎也無力扶額。“今天詹司馬伕人已經有所表現了。”
“怎麼一回事?”崔蒲忙問。
慕皎皎便將詹司馬伕人恐嚇她的那些話說了一遍。
崔蒲聽完,又是一聲譏笑。“這對夫妻都挺厲害啊!男的在前頭給我分析局勢出謀劃策,表現得盡心竭力。女的卻在後方動搖軍心,各種嚇唬你。如果你真是那些長安城裡嬌養的婦人,只怕早嚇得捲包袱倉皇而逃了!到時候,我還得了個被無知婦孺拖累的名聲,我們倆的聲譽都完了!”
慕皎皎淺笑。“其實仔細想想,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是挺有意思的。”崔蒲道,“纔剛到這裡就殺機四伏,真是讓人想不振奮精神做事都難啊!”
夫妻二人正說着話,便聽外頭小四兒高聲道:“郎君,娘子,郭副都護來了!”
郭子儀來了!
慕皎皎和崔蒲雙雙大喜,連忙將詹司馬的事情扔到一邊,便連忙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