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位於甘肅省中部,乃河西走廊之門戶、史上著名的“絲綢之路”要衝與重鎮,河西富邑。這裡連通漠南漠北與西域,古時素有“通一線於廣漠,控五郡之咽喉”之重地之稱,一度是西北的軍政中心、經濟文化中心。涼州境內還有一個著名的河套平原,這裡乃是北方的產糧重地,並出產遠近馳名的涼州大馬。而且,這個地方還處在漢、羌邊界,民風剽悍,悍不畏死。因爲離得近,時常有西域人過來採購糧食物品,然後時不時的同本地漢族、羌族人發生各種衝突。
說白了,就是一個混亂程度加強了至少一百倍的廣州。
以往過來這裡主政的官員大都武將出身。因爲這個地方太過混亂,一不小心發生什麼動亂,便需要官員發動武力壓制。
現在這麼重要的一個地方卻給了崔蒲這個纔剛剛展露出一點軍事才能的人,這是說明朝廷對他太過信任了呢,還是有人想借機給他點厲害瞧瞧,讓他過去親眼見識見識真正的動亂,然後被嚇破了膽乖乖回去中原地帶做一個太平官?亦或是,巴不得他直接死在這裡算了?
其實接到這個任命的時候,崔蒲內心是十分激動的。
終於啊,他可以接觸到真正的軍隊了!而且極有可能自己還能抓住機會披甲上馬鏖戰沙場! 他從小就心心念唸的一個美夢,到了現在終於要實現了!
只是,激動欣喜過後,他更多的又是擔憂。
“涼州地處西北,那裡遍地黃土,風沙極大,民風又過分彪悍,遠不是廣州這裡的環境所能比擬的。大郎君二郎君我倒是不擔心,可是你身體一向不好,大娘子和小娘子又是從小嬌養長大的。帶着你們母女幾個過去,我擔心你們會吃太多苦。”
所以,他內心還是有幾分猶豫。
慕皎皎卻道:“你只捫心自問,你想去嗎?”
“就我自己的心意的話,我肯定是想去的。畢竟誰不想去見識見識更廣闊的天地?而且我聽說西北那邊大漠蒼涼,空曠廣漠,同南方的小巧婉約截然不同。真正的男兒,不去一趟大漠,根本不知這世間的胸懷能有多廣闊。大郎君二郎君我也有意讓他們過去錘鍊一番。”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去吧!”慕皎皎道。
“啊?”崔蒲聞言一怔,“可是……”
“你的可是,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你可有問我過、問過大娘子小娘子他們是什麼想法?”慕皎皎道,“說不定我們本身也是願意的呢!”
“我當然知道你們會心甘情願和我一起去。可是,我就是擔心你們去了會吃苦。”崔蒲道。
嬌弱的妻子,年紀尚小、長得嬌嬌柔柔的兩個小娘子,光是想想她們三個在西北被黃沙吹得灰頭土臉的模樣,他就開始心疼了。
“吃點苦有什麼關係?雖說女兒要嬌養,可也不能太驕縱了。而且,你覺得你堂堂一個涼州刺史難道還不能給我們提供多好的生活?”
到了那邊,再好的生活也只能是相對而言。反正,比起揚州廣州來,那生活水平必然是要下降一大截的。崔蒲暗道。
不過,既然慕皎皎都這麼說了,他還是難免有些意動。
“那咱們把大娘子小娘子都叫過來問問吧!”他想了想,道。
乳孃很快就將大娘子小娘子一起叫了過來。
一轉眼,大娘子都十歲了。小小的孩子出落得亭亭玉立,身上披着一件大紅的斗篷,便顯身量修長,氣度不俗。這些年因爲盧嬤嬤嚴苛的教導,她靜靜站在那裡便如一株嫋娜的荷花,清麗絕倫。可一旦行動起來,她身上便隱隱透出幾分英氣,一舉一動規規矩矩卻力量十足。真真是靜如處子動若脫兔。
小娘子才一歲多,這個孩子一向呆呆的,反應慢,最愛的就是吃東西。當然,如果兄姐來陪她玩耍的話,她也會樂得找不着北。現在她小小的一團,身上披着一件和大娘子一模一樣的大紅斗篷,卻襯得她吃得糰子般的小臉越發圓潤可愛。被阿姐牽着往前走,到了門檻處她擡高小腿也跨不過去,頓時急得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乳孃見狀便要來抱她,卻被大娘子揮手叫開。大娘子親自動手將她抱過來,小娘子立馬又綻放笑顏:“阿姐……好!”奶聲奶氣的說出這三個字,她便用力抱住大娘子的脖子,吧唧送上一個滿是口水的親親。
大娘子連忙擦臉:“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別亂親我!親也好好親,你看看,現在我臉上又全是口水了!”
小娘子小嘴一咧,繼續呵呵傻笑,根本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大娘子擦乾淨了臉,也就不生氣了,繼續面目柔和的牽着阿妹的小手往前走。
看着兩個女兒之間的互動,崔蒲的眼神一柔,趕緊招呼兩個女兒到身邊,一左一右將她們擁進懷裡。
小娘子順勢就又爬到崔蒲膝頭坐下了。大娘子卻小大人似的堅持要站在崔蒲身邊,還道:“我長大了,不要阿爹抱了!”
“好吧,我的大娘子的確長大了,都到阿爹腰這麼高了。”崔蒲無奈道。
大娘子立馬小臉一板:“我還在長個子!再等兩年,我就能和阿爹你一樣高了!”
“是是是,阿爹也等着這一天呢!”崔蒲趕緊點頭。
一看就知道他是敷衍。
大娘子不高興的哼了哼,但馬上又衝崔蒲漾開一抹燦爛的笑:“阿爹,我聽說這次咱們要去西北了,是不是真的?”
他還沒和她說呢,這丫頭怎麼就主動問起他來了?而且這麼興沖沖的,讓他真覺得自己之前的擔憂白瞎了。
“是。”他道,“是去涼州。”
“哇,那就是敦煌?我聽說敦煌有好多駱駝,那裡還要莫高窟,裡頭許多壁畫都非常漂亮!阿爹,我要去那裡玩!我要騎駱駝!咱們趕緊收拾東西過去吧!”大娘子頓時雙眼閃閃發亮,忙不迭拉上崔蒲的手跳叫不停。
剛纔還說自己已經長大了呢,結果轉眼就開始對他撒嬌賣萌。
而小娘子見到阿姐這麼高興,她也笑嘻嘻的揮舞起小手。“駱駝!駱駝!”
眼見一雙兒女都這麼開心,那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崔蒲長出口氣:“不過醜話我可得先說在前頭。那個地方的環境連廣州都比不上,到了那裡你們可得做好吃苦的準備。”
“吃苦我不怕,反正有阿爹阿孃在呢!”大娘子不以爲意的道。
小娘子也一頭撲進崔蒲懷裡。“阿父!”
崔蒲現在是徹底無言了。
他的這一雙女兒喲,怎麼就這麼讓人心疼?本來他還想給她們好好講講西北的情況,讓她們好生斟酌的。如果她們真覺得受不了,那他就送她們回長安,交給崔夫人去養便是。可是現在,話纔剛開頭,這兩個孩子就已經表達出對他們這對父母無盡的信任,他便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用說了。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比一家人快快樂樂的在一起更讓人舒心快樂的?
不過,他還是故意板起臉教訓道:“這是你們自己的決定。到時候到了那邊,你們要是覺得不能吃苦哭鬧,我可不會再縱容你們。”
“阿爹你就放心吧!阿孃那麼兇,她纔不會讓我哭鬧呢!而且,她也從沒縱容過我呀!”大娘子笑嘻嘻的點頭,順便對慕皎皎吐吐舌頭。
小娘子也有樣學樣,對慕皎皎吐吐她粉紅色的小舌頭。
以後可不能讓小娘子再跟着她混了。瞧瞧她都把阿妹給教成什麼樣了?好的沒學會,壞的倒是都上手了!慕皎皎無力搖頭。
不過,既然兩個小娘子都心甘情願要跟他們去,慕皎皎對於此事更是不置可否,崔蒲也徹底放下心來。
至於大郎君和二郎君,那就只等晚膳時通知他們一聲就算完事了。
這件事定下,崔蒲便開始命人收拾東西準備往西北去。廣州處於新唐王朝最南端,而涼州卻處於幾乎最北端了。從南邊到北邊,幾乎要穿越整個新唐王朝,時間最短也得用上兩三個月。年後出發的話,怎麼也要等到估計四五月份才能抵達目的地。
得知崔蒲高升、而且還是去到那麼重要的地方,嶺南一地的官員對崔蒲越發欽佩。即便知道他要走了,他們也絡繹不絕的上門來拜望,只盼着現在和他打好關係,以後說不定崔蒲飛黃騰達了他們還能借他的東風飛一把呢!
裴經略使聽說消息後,也特地擺一桌酒宴請崔蒲一家子。
“此去涼州,崔刺史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不過老夫以爲,以崔刺史的本事,必定能在那個更廣闊的地方展翅翱翔。說不定等到下次再見的時候,咱們就已經平起平坐了。老夫就等着那一天的到來了!”
他對崔蒲是真有信心。看吧,初到揚州時,他什麼都沒有,不一樣將天長縣給經營得紅紅火火?後來到了廣州,面臨重重困難,他依然走出來了,還將所有想打壓他的人給牢牢踩在了腳底下,也讓其他想看笑話的人全都乖乖俯首稱臣。都已經有了這麼多經驗教訓了,即便涼州的情形再複雜再難辦,他堅決認爲,以崔蒲的智慧和手腕,他也一定會盡快打開局面,然後站穩腳跟,再慢慢拓寬路子,最終讓所有人都對他刮目相看。
這個年輕人就是有這個本事!
這四年和裴經略使來往,崔蒲對這位嶺南土著也十分欽佩。得了裴經略使這句話,他十分興奮:“借您吉言,我也希望我能在哪個地方一展雄風。”
他倒是也不謙虛。
不過,他也用不着謙虛啊,他已經無數次用事實證明了,他就是這麼一個高調的人!他也有資本高調!
裴經略使哈哈大笑,連忙舉杯勸酒。
幾番推杯換盞,雙方喝得十分盡興。吃完酒,裴經略使親自送崔蒲出門,到得垂花門外,他突然問道:“對了,涼州那邊環境不好,河間郡王還會和你們同去嗎?”
此言一出,崔蒲面色便是一沉。
“不會了。”他冷聲道。
裴經略使一怔。爲什麼看崔蒲的臉色,他竟是十分厭惡這個人?明明上次見面的時候他還不是這樣。
只是,崔蒲明顯不打算就此事多說,便連忙道了聲告辭,便領着妻兒上馬回家了。
與此同時,河間郡王府門口。
將所有東西裝車後,河間郡王也扶着樑長史的手上了馬車。
在車廂內坐定,河間郡王便閉上眼:“走吧!”
“郡王,真的不通知崔刺史他們了嗎?還有大娘子……”
“不用了,走吧!”河間郡王淡聲道。
樑長史無奈放下簾子,便一揮手:“走吧!”
這一次,他們要回長安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