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環不是傻子。能得到壽王青睞、又能在壽王府上如魚得水的過上三年,她的心計註定不少。
眼見慕皎皎連脈都不給她把就極力拒絕,她便問:“阿姐你可是有什麼苦衷?”
“我的苦衷你不是都看在眼裡的嗎?現在還用我說嗎?”慕皎皎淡聲道。嘆口氣,她又道,“相信我,一時不能生養,對你來說或許不是壞事。”
這話楊玉環就聽不懂了。不過,她想到四年前在洛陽渡口慕皎皎對她說過的那句話——“你的貴人不是我。”
而後不久,她果然就遇到了自己的貴人,順利嫁入壽王府。
難道說,她又知道什麼?
想及此,她心中不由一動,便想再問幾句。奈何慕皎皎卻早已經轉過頭:“我該走了,你也趕緊回去吧!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這一次楊玉環沒有再攔她,而是一個人靜靜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侍女來催,她才自言自語道:“一時不能生養對我來說不是壞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
她忽的一怔,連忙掩住脣,低下頭匆忙走開了。
慕皎皎和崔蒲出了牡丹樓,崔蒲便問:“你就這樣拒絕她,就不怕被她記恨嗎?這個女人如今的心思也不淺,若是因爲你強硬的態度而懷恨在心,進而說動惠妃一系再對你做些什麼,那可怎麼辦?”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給她治病?讓她儘快給壽王生個兒子出來?”慕皎皎當即反問。
崔蒲便怔住了。
平心而論,他如今恨武惠妃一系恨得要死,自然巴不得壽王斷子絕孫,一輩子無兒無女纔好。
慕皎皎便搖頭道:“有些人無法生養,那是身體有恙,治好了就好了。但有些人卻是天命所定,這是老天不許她生。所以不管她看多少大夫、吃多少藥,那都不可能生得出來。”
“你的意思是說,壽王妃便是如此?”崔蒲一驚。
慕皎皎頷首。“或許吧!”
兩個人慢悠悠的說着話,任車馬穿過長長的巷子,慢悠悠的往前走。
只是走着走着,崔蒲突然喝道:“停車!”
“怎麼了?”慕皎皎忙問。
“有人在跟着我們。”崔蒲道,連忙跳下車朝後頭看去。
慕皎皎也透過車窗順着他看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個戴着幃帽的婦人從後頭的巷子裡拐了出來。在她手裡還牽着一個小郎君,但這個小郎君似乎並不怎麼情願的樣子,只被動的被她拖着往前走。
慢慢走到他們的馬車附近,那人掀開帷帽下頭的遮擋,露出正臉,便叫崔蒲和慕皎皎都低呼出聲:“唐昌公主!”
太子倒下後,薛琇被賜死,從此長安城便失去了她的蹤跡。據說武惠妃和聖人各自派出人馬去尋找她的下落,卻遲遲沒有結果。卻不曾想,今天在這個地方,讓他們給碰上了!
唐昌公主定定看着慕皎皎:“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行,你上來吧!”慕皎皎頷首。
唐昌公主便將小郎君交給崔蒲照顧,自己爬上馬車,綠豆連忙在外頭放下簾子。
慕皎皎此時也纔將目光從小郎君身上收回來。“這個孩子是……”
“薛郎的兒子。阿爹賜給他的美妾生的。”唐昌公主道。
“果然。”慕皎皎頷首,“你現在打算帶着這個孩子去哪?”
“不知道,或許去我母妃的家鄉吧!其實那個地方我從沒有去過,當年更是連聽都不想聽到那個地方。可是到了現在,當我舉目四顧,卻發現在我心裡第一個浮現的、也讓我打從心底裡願意去長住的只有那麼一個地方。”唐昌公主苦笑,“很可笑吧?我堂堂一個公主,竟然也會淪落到今日的地步。”
“其實你根本不必離開長安。雖然因爲太子牽連,你暫時被奪了公主封號,你夫君也沒了性命。可是,太子畢竟是冤枉的,聖人遲早會反應過來。到時候,他定會加倍的補償你們。”
“我不需要。”唐昌公主搖頭道,“想當年阿爹多麼英明神武,但如今年紀大了,就因爲武惠妃的一番蠱惑,如今就爲她連殺三子,株連無數。他以後年紀越大,就會越來越被枕頭風所蠱惑,便是沒了武惠妃,以後也會來個楊惠妃張惠妃。我不想看到這樣的畫面,所以還是遠遠的離開吧!更何況,就算補償又如何?他爲了自己的臉面考慮,絕對不會給他們翻案,那麼我兒會一輩子頂着謀反罪臣之子的名號,在這個地方他只會被人蔑視嘲笑。與其如此,我還不如帶他遠遠走開,去過平民百姓的日子更好。”
說到這裡她又是自嘲一笑。“說來可笑。我和他夫妻這麼多年,感情一直不好。這個孩子更是曾經幾度遭我毒手,僥倖才能活到現在。結果到了這個時候,卻只剩下我們母子倆相依爲命。他被我欺負了這麼多年,這也是我唯一能爲他做的事了。”
慕皎皎聽了,便不再多說,只將腰間的荷包摘了下來遞到她手上:“這裡頭有幾顆藥,你留着以防萬一。若是在路上有個好歹,就吃上一粒,好歹也能撐到去找大夫。”
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唐昌公主也不和她多客氣,便爽快的收了荷包。
小心將荷包收好了,她才又看向慕皎皎:“其實我今天不是來向你道別的。我只是想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今天?”
慕皎皎靜靜看着她不語,唐昌公主便笑道:“當初我一直在奇怪,你爲什麼會讓我發誓三年不來騷擾他。按理說,我的一雙眼睛,就算換個十年二十年的我也會心甘情願。但你卻只要三年,這是爲什麼?這個問題一直困擾我這些年。直到出了這事,我才恍然大悟——你肯定知道些什麼,對不對?”
“我知道不知道,又和你有何相干?你們母子不都打算隱姓埋名,遠離長安這個漩渦了嗎。”慕皎皎只道。
“不,我問你這個問題只是想知道,武惠妃她現在病成這樣,她會不會馬上就死?我現在只盼着她惡有惡報,不然就算去了鄉下,我心裡的恨也無法消散!”
“那你可以放心了。”慕皎皎頷首。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去救她?”唐昌公主忙問。
慕皎皎脣角微勾。“人賤自有天收,上天早就註定的事情不是我區區一個醫者就能改變的。”
唐昌公主終於釋然笑了。“那就好。這也不枉我苦心佈置這麼一番。”
“你這話什麼意思?”聽到這句話,慕皎皎心中又是一凜。
唐昌公主開心的笑道:“我好歹也是在宮裡生活了十多年的。我便是脾氣再不好,這麼多年下來也培養了幾個心腹。當初出嫁前,我並沒有將她們全都帶走,還留了幾個在宮裡替我打探情況。結果現在,她們情況沒幫我打聽到多少,卻是幫我、幫太子阿兄、還有幫薛郎出了口惡氣!武惠妃或許死也想不到,她的命竟是由我這個她從來沒有看入眼過的人給奪走的吧?”
的確,她也沒有想到。
果然風水輪流轉啊!曾經叱吒風雲的武惠妃,結果卻是死在這樣一個人手裡。而且死因如此滑稽可笑,也就難怪會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唐昌公主和她的心腹卻是悄然無聲,在以後的史冊中也只留下一個不知所蹤的記載。
從她這裡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唐昌公主心滿意足,便跳下車來和慕皎皎道別。
“這些日子我還不會離開長安。我要親眼看到武惠妃那個賤婦被活活折磨而死,讓大郎親眼看到他阿爹的仇被報了,我們纔會走。你要是想找我,可以在這個期間去找。”
丟下這句話,她便戴上帷帽,牽上小郎君揚長而去。
崔蒲隨即跳上馬車:“她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慕皎皎便將和唐昌公主的對話向他複述了一遍。崔蒲聽後也不禁咋舌:“武惠妃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最終會死得這麼窩囊吧?果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啊!”
至於唐昌公主問的那什麼三年之約之事,他隻字未提。
慕皎皎也只是淡然一笑,沒有再多言。
但或許是因爲知道他們閒下來了的緣故,近日從長安城各個角落裡送來的帖子跟雪片一樣,都是請慕皎皎上門去治病的。
慕皎皎大略看過帖子上的說辭,料定那些人也沒什麼大毛病,便大都以要在家爲祖母守孝拒絕了。
不過,當看到魏王府上送來的帖子時,她必然拒絕不了。
就在去年十一月,魏王世子妃平安產下一個男嬰,魏王府上下歡欣鼓舞,就差滿大街的敲鑼打鼓了。
只不過,不知道怎麼一回事,這個孩子從生下來開始就小病不斷,可愁死這一家子了。這兩天,眼看孩子又低燒不止,世子妃便特地嚮慕皎皎下了帖子請她過去。
當慕皎皎抵達世子妃的臥房時,便見到她正抱着一個襁褓輕輕搖晃着。襁褓裡躺着一個七八個月大小的男嬰。按理說,這個月份的男孩精力已經很旺盛了。尤其又是王府長孫,各方面營養都不缺,早應該在牀上歡快的爬來爬去纔是。但眼前這個孩子卻生得有些弱小,人也有氣無力的躺在襁褓裡,眼皮耷拉着,沒有一點活潑的生氣。
眼見慕皎皎進來,世子妃連忙就抱着孩子迎上來:“六娘子,你快幫我看看吧!這孩子從生下來開始就是這樣,這麼長時間了也不愛見好,可愁死我們了!你是他的福星,若是沒有你就不會有他,現在他的病肯定也只有你能治好了!”
慕皎皎只低聲道:“把人放到牀上躺好。”
世子妃連忙照辦。
慕皎皎上前看看裹在孩子身上的那一牀厚厚的毛毯,眼神便是一暗。再給孩子把把脈,摸摸他的額頭,他鬆了口氣:“孩子沒什麼大病,不用吃藥。”
“可是,他馬上八個月了,卻還是這麼有氣無力的……”
“他會這樣,錯全在你!”慕皎皎低喝。
世子妃一怔。慕皎皎便拿起毛毯道:“這都進七月了,你還給孩子包着毛毯,是唯恐他不熱得發燒嗎?而且,自從他開始吃輔食開始,你就一直給他吃粳米糊,沒有嘗過一點粗糧吧?”
世子妃傻傻點頭。“我是怕他冷,而且孩子也一直沒見哭鬧啊!而且,粗糧那種東西難以下嚥,孩子還這麼小,怎麼吃得下?”
“你呀,在其他事情上那麼精明果斷的,怎麼到了孩子身上就跟傻了似的?”慕皎皎好生無力,“兒科又稱啞科,便是因爲孩子還小,不會說話。你初次做阿孃,不懂其中道理也是正常,可是你身邊那些乳孃嬤嬤呢?她們難道就不知道那些道理嗎?”
世子妃臉頰通紅。“好不容易纔得來這個孩子,我實在是太寶貝他了,所以他的一應飲食起居都是我親自經手的,並沒有怎麼讓乳孃他們插手。”
“你……哎,我可真是服了你了!”慕皎皎徹底無語了。
“大人光吃精米尚且會精力不濟呢,更何況這麼小的孩子?營養不均衡,你讓他如何能長得快長得好?而且這麼大熱的天,你給他還裹着這麼厚的毛毯,孩子一開始應該也掀過被子的吧?只是後來燒得無力,掀不動了也就不掀了。”
世子妃聞言又是大驚。“孩子一開始的確老愛掀被子。我看他動不動就發燒咳嗽,以爲是被子不夠厚害他着涼,所以又換了這麼一條毛毯。然後孩子果然就不再掀被子了……”
爲此她還暗自欣喜來着,結果不曾想。孩子不是不想掀,而是掀不動。
慕皎皎無力扶額。
“現在,你該知道怎麼辦了吧?”
世子妃默默點頭。“我錯了,我現在就讓乳孃他們一起來照料他。”
“我再開幾個食療的菜譜,你們以後每天照着菜譜上的做法給孩子做吃的,等他攝入的營養均衡了,再按照時令穿衣裳,他慢慢就會精神起來的。對了,如果可以的話,你再找幾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來陪他玩耍。小孩子身邊有伴,精神恢復起來會更快。”慕皎皎再一一吩咐。
世子妃老老實實的全都記下了。
一開始得知小世子持續低燒,慕皎皎都快嚇死了,在來之前腦子裡冒出來無數種可能。結果等見到孩子,才知道原因竟是如此簡單。
不過,好在孩子沒事,她也能放寬心了。眼看世子妃又一心撲在孩子身上,現在只怕是沒空搭理她,慕皎皎便乾脆告辭離開。世子妃趕緊邀請她下次帶着大郎君過來玩耍,慕皎皎答應了。
坐在馬車裡,看着外頭路邊上林林總總的商鋪,她又不由想到了家裡的一雙兒女。回到長安兩個月了,他們可還從沒上街來逛過呢!接下來有機會,他們得帶這兩個小娃娃出來看看熱鬧纔是。
正想着,不想前頭車伕陡然勒緊繮繩,將馬車緊急停下了。
“娘子,是武家的人。”綠豆透過車窗看了看,連忙對慕皎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