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縣出了位愛民如子的縣太爺,這是百姓之福。因此,自劉家村的事情後,其他各處的百姓也紛紛往縣城裡來,抱着狀紙懇求縣太爺爲他們做主。
於是,崔蒲原本就不輕鬆的日子越發的忙碌了起來。用慕皎皎的話說,那是天天都累得跟狗一樣。崔蒲對這個形容深表贊同。
在這個時候,慕皎皎又終於接待了一位主動上門來探望她的客人——這便是她的孃家大姐、早些年就嫁到揚州來的慕家大娘子慕敀敀。
慕敀敀比慕皎皎大十歲,所以慕皎皎對這個早就出嫁的大姐幾乎沒什麼印象。不過見到她,慕敀敀明顯十分的激動,簡單寒暄過後就拉上她的手道:“早接到阿孃的信,知道阿妹你要到揚州來,我就高興得不得了,天天都在掰着手指頭數日子。上個月你們到了,我們原本就打算來看你的,但是想到你們剛到縣裡,一定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就沒來添亂。一直等到現在,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就來了!”
龔氏會告訴她關於自己的消息嗎?慕皎皎深表懷疑。
不過,既然慕敀敀有心要給龔氏臉上貼金,那她自然也不會反對。
而且,這位阿姐對她的喜歡和親熱是實實在在的,一點都不做假,慕皎皎心裡暖暖的,也微微一笑:“知道揚州有阿姐你這個親人在,我也就安心多了。”
“那是自然。咱們姐妹倆在一處,雖然隔得有點距離,但好歹也能互相照應。以後你這輩要是有什麼事情,儘管叫人去和我說。阿姐要是能幫你的,一定會!。”慕敀敀親熱的說着話,又將她的兩子一女叫過來與慕皎皎見禮。
慕敀敀夫家姓魏,三個孩子裡魏小娘子年紀最小,現在也纔不過四歲,生得粉妝玉琢的。只見她上前來畢恭畢敬的對慕皎皎行了個禮後,便擡起頭奶聲奶氣的問:“你就是我那位從長安來的神醫姨娘嗎?”
“你這麼小點,也知道這件事?”慕皎皎笑着摸摸她粉嫩嫩的小臉蛋。
魏小娘子連忙點頭:“我當然知道了!阿孃常說起你的!”
一旁的魏小郎君也忙道:“這一年多,阿爹阿孃常常說起六姨您的事情。阿孃還說,外家那許多姨娘裡頭,就只有六姨您最有出息了,二姨娘和十一姨娘這輩子拍馬都及不上您!”
慕敀敀聽到這話,連忙尷尬笑道:“這都是我和他們阿爹私底下說的話,沒想到孩子們卻都記住了。不過我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出嫁時十一妹雖然還小,但以阿孃的性子,只怕也把她養不了多好。至於二妹……她雖然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但我也必須說一聲,我們阿孃過世得太早,她被現在的阿孃一手帶大,性子也明顯被帶歪了。反倒是六妹你……以前我看你病歪歪的,阿孃也不怎麼愛搭理,卻沒想到你竟然就這樣歪歪倒倒的長成了!我們幾個姐妹加起來都遠不及你一個。”
“阿姐你這話就說得嚴重了。其實咱們姐妹裡頭,最懂事明理的人是你。”慕皎皎真心實意的道。
慕敀敀聽着她的話,心中明顯一震——其實,她對慕皎皎這個妹妹的瞭解並不多。之前她嫁得遠,和家裡雖然偶有書信來往,但也都是龔氏來信。在信裡,龔氏總是向她抱怨說慕皎皎孤僻不愛說話,卻對慕皊皊和慕皌皌姐妹倆稱讚有加。她差點真信了。
結果就在去年,她丈夫往洛陽去了一趟,回來就興沖沖的告訴她——慕皎皎在長安城裡出名了!她纔開始真正注意到這個同父不同母的阿妹。這一關注不打緊,等把慕皎皎的所作所爲全都掰開了揉碎了看一遍,她才察覺到這個阿妹是有多厲害!
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也就罷了,那性子也是直率得可怕。幾乎是有什麼就說什麼,不管跟前站的人是誰,她也從不知道遮掩,更不管別人聽在耳朵裡是什麼感受。但偏偏就是這個性子,她卻是一步步越走越高,至今沒有人因爲她這個古怪的性子而對她心生惡意!
那這件事就很值得探究了。
所以當她和夫婿說起這件事時,夫婿意味深長的說了句:“你這個六妹,絕非池中之物。還有她那位夫婿,也一樣不可小覷。”
如今才和她說上幾句話,她終於意識到一件事——原來,世人都誤解她了。慕皎皎哪裡是直率孤僻?她只是給自己罩上了一個直率孤僻的外殼,好把那些不相干的人遠遠隔開而已。其實在她在意的人跟前,她很知道如何說話呀!
夫婿對慕皎皎的評價霎時又在耳邊響起,她頓時更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和慕皎皎多來往,和這個阿妹之間的關係絕對不能疏遠了!
到了晚上,崔蒲從前院回來,便興沖沖的對慕皎皎道:“你這個大姐夫好厲害!說是個商人,但對官場上的門道也知曉得一清二楚。今晚上和他一起用飯,他和莊先生聊起來也說得頭頭是道,還教給了我許多東西。在水利上頭,他結合之前走南闖北看到的景象,也給了吳先生幾個意見,吳先生都大讚獲益匪淺。難怪他能成爲揚州城裡數一數二的富商,以後我只怕向他討教的機會也不少呢!”
“正好,我覺得阿姐也不錯。以後和他們家多來往的話,我不反對。”慕皎皎點頭道。
崔蒲連連點頭:“這個來往是必須的!不過……你說,都是一個娘生的,爲什麼大姐大姐夫都這麼厲害,你孃家二姐卻是那個德行?還有她先後找的兩個男人,都是沒什麼用的窩囊廢。同一對爹孃生出來的女兒,怎麼差距就這麼大?”
“龍生九子,九子不同,何況人乎?”慕皎皎嘆道。
“你說得是有幾分道理。只是我還是覺得這差距太大了。”崔蒲搖頭嘆息着,突然又往她身邊湊了過去,“對了,你阿姐有沒有和你說別的事?”
“什麼別的事?”慕皎皎不解。
“就是海陵縣那邊啊!武立新的!”
“那邊?難道又出什麼新消息了?”慕皎皎立馬來了興趣。
崔蒲看她還沒聽說,連忙便道:“這還是酒席上大姐夫說起來的。就是咱們處置了吳興鎮的徐老爺之後沒兩天,海陵縣那邊就有人去衙門裡狀告海陵縣士紳韋家的郎君欺男霸女,壞事做盡。武立新居然就收了狀子,當即叫人把韋郎君抓了起來投進大獄裡,還在衙門口張貼告示,叫被韋家欺負過的百姓都去告狀,把他們做過的惡事全都說出來。那些百姓信以爲真,一窩蜂的去了。短短一天時間,那狀子就壘了有一人高。武立新就拿着那些東西批了韋家二十大罪狀,然後就命人去韋家捉人了,還揚言要爲民除害!”
我的天!
慕皎皎簡直都驚呆了。“他瘋了吧?”
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這火也不是隨便燒的。像海陵縣,也算是揚州城裡中等偏上的好地方了,那裡上上層的士紳,必定都是和官道上有些來往的。而且只要是大家族,誰家裡還沒一兩個敗類了?你要是隻把敗類抓住嚴懲不貸,那韋家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但他卻藉着一張小小的狀子,先是扣押了別人家的人,現在更是短短一天時間內就把事情給鬧得這麼大,張牙舞爪的要把整個韋家都給拔除,這心也太大了點!
“可不是嗎?當時我們聽到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再三和他確認,大姐夫一口咬定就是如此。當日武立新發籤叫人去拿人那會,他正好去東邊接貨,路過海陵縣,聽人說起這事,特地都留了一會看熱鬧。”崔蒲說着,便衝她擠擠眼,“你有沒有覺得,武立新的所作所爲有些眼熟?”
“有啊!就是你前些日子在劉家村乾的那件事的改良加強版。”慕皎皎道。
“什麼叫改良?明明是惡化好不好!”崔蒲不爽糾正她,“我纔不像他那麼沒腦子,竟然還想把當地最有名望的士紳給扳倒。那韋老爺我可向大姐夫打聽過了,和京兆韋氏是同宗!這次武立新叫衙役去拿人,他都沒跑,端端正正的坐在家裡等着他們上門。由此可見,人家是胸有成竹呢,根本就不怕他!可笑武立新還想踩在別人頭上立威,他就不怕再崴一次腳嗎?”
“反正已經崴了那麼多次了,再崴一次也無所謂,反正他已經習慣了。”慕皎皎淡然道。
崔蒲聽到這話,忍俊不禁。
“習慣了……你說得還真是!他可不就是習慣了嗎?他要是繼續這麼幹下去,只怕還真要習慣成自然了!”
慕皎皎忽的低嘆口氣:“原本知道武二郎君和你一起來這裡做官,我還覺得你要多一個強勁的對手,也好藉機刺激你好好上進呢!現在看來,完全是我想多了,你根本就是多了個看笑話的對象嘛!”
“是啊,眼前這個笑話就很好笑了。不過我想,那些後續的故事一定更有意思,咱們可以慢慢等着那邊再傳來新消息,看看姓武的和姓韋的在長安又會鬥成什麼樣。”崔蒲說着,突然跳起來,“對了!我要再給長安去一封信,叫盧九給我好生盯着,等事情了結後,事無鉅細的把經過都給我寫過來!”
說罷,他就連忙蹦去書房寫信去了。
目送他的身影遠去,慕皎皎無力搖頭。
“還真是……一個傻子,遇到另一個更傻的傻子。這兩個人是在比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