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寸步不讓
殿內,崔元指着蔣慶之厲喝。
蔣慶之平靜站在那裡,“臣只是提供了一種選擇,另外,臣也可指導諸將操練重建後的京衛。至於何去何從,臣不敢妄言,臣,告退。”
蔣慶之走了,殿內陷入了沉寂中。
不知過了多久,崔元說道:“陛下,虎賁左衛將士對蔣慶之敬若神明,若是把虎賁左衛打散了分到諸衛爲骨幹,用不了多久,這京衛會是誰的?”
……
蔣慶之回到了家中,叫來徐渭等人。
“方纔我在西苑建言,京衛重建兩條路,其一把虎賁左衛打散分到各衛爲骨幹,其二,由我來教授諸將操練之法。”
胡宗憲蹙眉,“伯爺,恕我直言,歷朝歷代都不會允許拱衛京師的軍隊被人控制。若是打散虎賁左衛,分於京衛爲骨幹……就算陛下再信任伯爺,可伯爺自家也說過人性本私,我以爲,伯爺此舉不可取。”
“犯忌諱!”徐渭沒有胡宗憲的糾結,直說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是太子重生,陛下也不可能給他在京衛坐大的機會,這無關父子情義,這是人的本能。伯爺……”
徐渭和胡宗憲相對一視,都覺得老闆最近是不是累糊塗了。
“都覺着我糊塗了?”蔣慶之莞爾,摩挲着桌子上的戒尺,“京衛清洗勢在必行,此事雖然得罪人,可雷厲風行就是了。可重建……誰能擔此重任?”
徐渭想了想,“京師武勳不堪大用,哪怕是成國公亦是如此。仇鸞等人志大才疏,九邊……九邊諸將畏敵如虎,讓他們來主導京衛重建,能力不足不說,弄不好把京衛也變成了軟腳蟹。”
“所以看來看去,唯有伯爺最合適。”胡宗憲突然身體一震,“伯爺這是故意的?”
……
“看來陛下是準備重建京衛了。”
楊清手握棋譜,正在打譜。
“這是個好消息!”韓瑜笑道:“京衛諸將盡數被拿下,京師武勳早已墮落不堪用,九邊諸將畏敵如虎,誰能主導京衛重建?唯有蔣慶之。”
楊清落子,然後琢磨了一下,“主導京衛重建看似風光,可之後呢?”
“蔣慶之在京衛的威望會空前高漲,陛下晚上可還能安枕?”韓瑜譏誚的道:“知曉陛下爲何把夜裡睡覺改成了白日嗎?”
楊清擡眸。
韓瑜說道:“那年宮變,幾個宮女差點把他勒殺了。從此後,陛下就害怕在夜裡入睡,一閉上眼,總覺得有人要害他。”
“呵呵!”楊清不禁莞爾,“原來如此。”
韓瑜精神一振,“重建京衛之事唯有蔣慶之最合適。他接手之後,讓咱們的人別阻攔,甚至要贊同。”
“讓他去風光。”楊清落下一子,“果然是妙手!”
……
“爹,你還不明白嗎?”
直廬裡,嚴世蕃眼中有掩飾不住的遺憾之色,“蔣慶之選擇在這個時候提及此事,便是在告訴陛下,這事兒犯忌諱,他不想幹。”
嚴世蕃對崔元搖頭嘆息,“崔駙馬若是當時不開口,蔣慶之唯有與陛下坦言。”
嚴嵩坐下,“爲父如何不知?不過重建京衛之事重大,不但關乎陛下安危,你我也在其中。讓蔣慶之主持最好。”
“從此後此事便是陛下心中的一顆釘子,遲早會讓陛下猜忌他!”陸炳說道。
“可惜了。”嚴世蕃把筆一丟,“此人能在權力誘惑之前忍住,果然是不俗。”
……
道爺今日睡的少,起牀後飯也不吃,在殿前來回踱步。
“那瓜娃子,他以爲朕看不到那些?”道爺負手踱步,秋風中顯得頗爲仙風道骨,“赤果果的說什麼兩條路,朕看他是哪一條都不會選!”
黃錦賠笑,“陛下,先用飯吧!至於長威伯,回頭您再責罰他就是了。”
“你說說朕該如何責罰他?”嘉靖帝止步回身。
黃錦說道:“要不……吊起來打?”
“吊起來打?”嘉靖帝一怔,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太美,“那瓜娃子定然要大聲叫屈。罷了,朕怕夜裡母親又會託夢來呵斥……”
嘉靖帝隨後去了盧靖妃那裡。
“陛下。”盧靖妃把他迎進來,說道:“今日有人和臣妾嘀咕,說什麼京衛羣龍無首,夜裡做夢都是噩夢。臣妾心想這等事哪是深閨婦人能說的?便斥責了此人,順口說此事陛下自有主張。陛下覺着臣妾處置的可還好?若是不妥只管說,臣妾回頭令人傳話出去。”
她噼裡啪啦說了一堆,道爺聽了倒也不覺得厭煩。坐下後,愜意的道:“弄了吃的來,不要繁瑣,就一碗湯麪,清淡些。”
“可要辣椒油?”盧靖妃問道。
“怎地,你這裡也有?”道爺愕然,心想上次朕不是令黃錦去新安巷抄沒了嗎?
盧靖妃笑道:“臣妾在陛下那裡吃過一次,便覺着頗爲受用。上次臣妾不是賞賜了華亭縣主一對玉如意?蔣家的回禮便是一大罐子辣椒油。”
嘉靖帝看了黃錦一眼。
每次他令黃錦去新安巷抄沒辣椒,每次那瓜娃子都會說沒了,然後擠一擠的弄些打發來人,讓道爺吃的小心翼翼的,擔心吃完了斷頓。
黃錦低眉順眼的,心想長威伯果然藏私了,下次去再多要些。
湯麪加上辣椒油,點綴了些綠葉菜,看着賞心悅目。
吃了湯麪,嘉靖帝喝了一杯茶水,問道:“在你眼中,朕可是那等刻薄的帝王?”
盧靖妃一怔,心想這是誰惹到了嘉靖帝。她小心翼翼的斟酌了一下用詞,“在臣妾眼中,陛下愛憎分明。”
黃錦覺得這話精闢。
道爺嘆道:“是啊!可……怎地就不肯信朕呢?”
他坐了一會兒就走了,盧靖妃使個眼色,陳燕跟了上去。
果然,黃錦落在了後面,陳燕悄然問道:“這是誰惹了陛下?”
黃錦說道:“長威伯有事兒沒和陛下通氣,有些忌憚陛下猜忌之意。”
晚些,陳燕出現在了新安巷中。
“娘娘說了,陛下對伯爺堪稱是貼心貼肺,伯爺卻……哎!”
蔣慶之愕然,他覺得自己的法子沒錯兒,給道爺遞上了梯子,順着下來就是了。
“哎!”
蔣慶之覺得自己枉做小人,便去廚房鼓搗了一番,提着兩個罐子去了西苑。
都是老熟人,蔣慶之打開罐子,一股子香味襲來,侍衛們垂涎欲滴,蔣慶之笑道:“來一口?”
“伯爺又在逗小人了。”侍衛們知曉這是給道爺的,趕緊幫他把蓋子蓋上。
蔣慶之提着兩個罐子到了永壽宮時,道爺正在殿前的空地那裡練拳。
這太陽都偏西了,您這不怕引來太陽真火?
蔣慶之腹誹着,把罐子擱一邊,自家席地坐下,招手叫來黃錦身邊的小內侍。
“叫啥?”
“張童。”
“多大?”
“十三。”
這小內侍看着比裕王和景王小了許多,但卻格外純真。
白白嫩嫩的張童有些怯生生的,黃錦乾咳一聲,“張童纔將到陛下身邊,你莫要欺負他!”
“我是那等人嗎?”蔣慶之笑道。
道爺一套拳打完,張童小跑着過去遞上布巾,仰頭問道:“陛下可要喝茶?”
“新來的還不知陛下的習慣。”黃錦站在蔣慶之身邊,“別欺負他!”
“你說第二次了。”蔣慶之沒好氣的道。
“你進宮多次,何曾對誰這般問過話?”黃錦冷笑。
蔣慶之說道:“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覺着有些自慚形穢罷了。”
黃錦一怔。
道爺看着仰頭的張童,微微頷首。
張童小跑着過去,“陛下要喝茶,快些!”
“哪來的?”蔣慶之問道。
“說是家中窮了揭不開鍋了,三兄弟都爭着想進宮,大半夜的他娘在哭,說三個孩子誰去都不忍,張童聽到了,便去了廚房,拿着菜刀……”
蔣慶之:“……”
“這娃當夜就差點就死了。”黃錦唏噓道:“看着他,倒是讓咱想到了自己當年。”
道爺走了過來,蔣慶之起身,“這天不錯,臣想着適合飲酒,可家中娘子卻說臣這身子骨要少喝。您說這男人喝酒,老孃們嘀咕什麼呢!臣一惱火,便來陛下這裡蹭一頓。”
嘉靖帝擺擺手,黃錦低眉順眼的去安排。
“帶了什麼?”
道爺嗅了一下。
“這一罐是清燉羊排,這一罐是鹽菜扣肉。您吃的清淡,便吃羊排,臣重口吃扣肉。”
“扣肉?”
飯菜擺好,罐子裡的菜弄出來。
羊排果然清淡,看着清湯寡水的。
道爺吃了兩塊,讚道:“食物越是清淡,越能吃出本味。比什麼美味佳餚都動人。”
“吸溜!”他說話的功夫,蔣慶之吃了兩片扣肉,一臉美滋滋的模樣。
“不是要飲酒嗎?”道爺指指酒杯,黃錦過來準備倒酒,道爺搖頭,“讓他倒。”
蔣慶之擦擦手,給道爺和自己滿上。
“這一杯,敬您。”蔣慶之一飲而盡。
道爺喝了半杯。
蔣慶之連敬了幾杯,沒多久便有些微醺。
“京衛之事臣一直想直接說,可想來想去,這事兒臣有些臨陣脫逃的嫌疑。”蔣慶之抿了一口酒水,“最近這陣子,臣有些疲憊。”
嘉靖帝看着他的眉眼,“你長得……和母親有些像。”
蔣慶之樂了,“我像姑母?”
嘉靖帝點頭,問道:“想出京?”
道爺啊!
您這是不讓人活了是不?
蔣慶之點頭,“是。”
“也好。”嘉靖帝夾了一片扣肉,入口即化的口感讓他不禁讚道:“不錯。”
“臣親手做的。”蔣慶之得意的道:“若論吃,臣敢說自己天下第一。”
“地方官你定然是不肯做的。”嘉靖帝喝了一口酒水,“北面俺答偃旗息鼓,想來近期會很安靜。”
蔣慶之覺得自己的想法在道爺眼中無所遁形。
“前陣子倭寇在東南鬧的有些不像話,朕記得你當初曾在發配路上鼓動官兵擊敗倭寇。”嘉靖帝緩緩說道:“你這是想去一趟?”
蔣慶之心中一喜,“是。”
嘉靖帝說道:“東南官兵面對倭寇束手無策,虎賁左衛也未曾出過海,你若是沒把握,朕這裡另行安排人去……”
“陛下!”蔣慶之握着酒杯,“別的事兒臣可以謙讓,唯有此事……就算是二位皇子和臣爭,臣也寸步不退。”
他的眼中恍若多了兩團火焰。
“殺倭寇,臣,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