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李姝和幾個宮女把長樂的衣裳解開大半。
一個宮女吃力的把酒水倒在銅盆中,一股子刺鼻的酒味兒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李姝把布巾浸泡在裡面,等徹底溼透後,擰個半乾,就在長樂的身上擦拭。
她擦拭大腿,兩個宮女擦拭手臂和其它地方……
酒味兒漸漸瀰漫開來。
“這能有用嗎?”李姝見長樂依舊昏迷不醒,不禁嘆道。
外面蔣慶之正被那羣御醫圍攻。
“……高熱當以湯藥……”
“……長威伯口中的老中醫何意?”
“此病在胃腸,當施針胃經……”
蔣慶之坐在臺階上,左側不遠處是負手看着蒼穹的道爺。
“沒完了是吧?”
蔣慶之突然勃然大怒,問道:“你等說了半晌,可有法子?”
御醫們愕然,齊齊搖頭。
“既然都沒法子,那就閉嘴!”
蔣慶之拿出了遮奢的權貴氣勢,拿出藥煙點燃,指着這些御醫說道:“有理說理,有事說事,沒事兒就蹲邊上等消息,別嗶嗶!別逼我動手。”
心情糟糕的人總是希望能遇到一個心情大好,能帶給自己安慰的人。
當然,還有另一種情況,那便是希望能遇到一個比自己更倒黴的人。
蔣慶之和道爺一坐一站,同病相憐,沒法給彼此安慰。
“反者道之動!”
道爺嘆道。
“否極泰來。”蔣慶之說道。
盧靖妃來了,御醫們趕緊上前一番訴苦。
“住口!”
盧靖妃喝住了這些人,緩緩走來。
“長威伯可有把握?”
蔣慶之說道:“藥醫不死病……”
“老夫就說他這是病急亂投醫!哎!”
那邊御醫們又開始了。
一旦長樂不治,道爺的雷霆怒火得有人承受。原先是御醫們,如今蔣慶之橫插一腳,這些人下意識的便把鍋甩了過去。
這無關人品,只是人性的本能。
蔣慶之點頭,“有!”
御醫們:“……”
“幾成?”盧靖妃低聲道:“陛下心喪若死,若是能救活長樂……陛下與你等後續想做的事兒纔有可能。”
蔣慶之身體一震,深深的看了盧靖妃一眼。
一個心喪若死的道爺,對拯救大明國祚能有多少熱情?
“太子被毒殺,不過在陛下眼中,那句話卻恍若詛咒。他不敢去嘗試……一個帝王爲此淪爲孤家寡人,眼前唯有青燈神像。
好不容易長樂能給他些慰藉……長威伯不知,這陣子我見陛下笑過的次數,比之前十年都多。若是長樂去了……”
盧靖妃的眼眶也紅了,“那是個好孩子。前些年我知曉她過的不易,可並未出手。如今想來後悔莫及,長威伯若是有把握……”
“九成!”
蔣慶之自信的道。
“九成?”
這是道爺的聲音。
“是。”蔣慶之在賭,賭長樂並非重病,只是被病菌或是什麼感染,因身子骨孱弱,抵抗能力差,故而發熱。
這等病在後世真不是事,但在此時卻是絕症。
而且他也做好了準備。
腦海中,那一瓶子青黴素在角落一點都不起眼。但在這個抗藥性爲零的時代,這便是神器。
若是半個時辰後長樂依舊發熱不退,蔣慶之便準備動用這個神器。
“如今需要做的便是等!”
御醫們神色緊張,焦慮不安。
道爺從木然中清醒,焦急的來回踱步,恨不能把蔣慶之丟進寢宮裡盯着長樂。
盧靖妃站在側面,神色平靜,卻在暗自打量着蔣慶之。
抽一口藥煙,讓涼悠悠的霧氣在肺腑裡過一道,然後呼出來。
蔣慶之也有些糾結,對於他來說,青黴素就是自己和家人在這個時代的最後一道防線。
他和李恬未來會有孩子,在這個孩子夭折率能令後世震驚的時代,青黴素能讓他安心。
若是家人有個三災五病的,青黴素依舊能給他最大的底氣。
此刻用了,以後怎麼辦?
他吸着藥煙。
那邊幾個御醫商議了一陣子,老醫官過來了,“敢問長威伯祖上何人?”
祖傳老中醫,總得有個名號吧!
蔣慶之說道:“忘了。”
“不當人子!”老醫官鬚髮賁張,“豈有忘記祖宗的道理?”
道爺卻知曉蔣慶之是在糊弄這些御醫。
蔣幹是個憨傻的,從小就被拐賣到了蘇州,哪懂什麼醫術。
所謂祖傳老中醫,不過是糊弄人罷了。
莫非是墨學?
道爺覺得不可能,他那陣子查過墨學的一些事兒,並未發現墨學在醫術上有什麼造詣。
那麼這事兒……難道慶之是在糊弄朕?
道爺搖頭,他覺得蔣慶之沒這個動機。
而且蔣慶之對長樂的疼愛有目共睹……
藥酒能降熱?
道爺學道多年,醫術比普通醫者高出不少,自然知曉並無這個說法。
他看了蔣慶之一眼。
蔣慶之叼着藥煙,看着前方的宮殿羣,彷彿在欣賞,又彷彿是在唏噓……
殿內,疲憊的李姝把布巾丟在銅盆裡,癱坐在邊上,“試試。”
一個宮女伸手在長樂的額頭上摸了摸。、
“如何?”李姝問道。
宮女再度摸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最後摸着不動了。
她猛地回頭,“公主降溫了。”
李姝不敢置信的撲過去,伸手摸着長樂的臉頰和額頭。
李姝把臉蛋貼在長樂的額頭上,最後確認了一遍……
……
“陛下,臣想到了一個法子。”老醫官急切的道:“可鍼灸……”
一連串穴位的名字讓蔣慶之懵逼。
道爺心中微動。
“陛下,要快。”老醫官就如同尿急般的不安。
“我有九成把握。”蔣慶之篤定的道。
道爺看看老醫官,再看看‘祖傳老中醫’,“再等等。”
“陛下,不能等啊!”老醫官怒了,“長威伯哪懂什麼醫術?再有,喝了藥酒如何,臣等在側也能觀摩一二,有事也好處置不是!”
吱呀!
門開了。
所有人緩緩回頭看着大門。
李姝疲憊的走出來。
“公主……醒了。”
盧靖妃看到御醫們呆滯站在那裡,集體扭頭看向蔣慶之,她甚至聽到了關節扭曲發出的聲音。
她看到道爺楞了一下,然後撒腿就往寢宮跑……
“陛下!”
黃錦從未見過這等道爺,下意識的便跟着跑。
他一跑,那些內侍宮女也跟着狂奔……
“站住!”
蔣慶之說道:“長樂身子正是虛弱之際,進去的人越多,越容易發作!”
黃錦聞聲一個急剎,回身張開手臂。
後面的宮女內侍止步。
看着就像是一條長蛇被人當頭攔截。
道爺進了寢宮,差點被酒味兒薰了一個跟斗。
地上一甕酒還剩大半,地上不少溼痕。
長樂躺在牀上,看着有些虛弱。
“爹!”
道爺止步看着她,嘴脣動了動。
“哎!”
……
“醒了!”幾個御醫在外面探頭探腦。
“真醒了。”
誰的功勞?
衆人面面相覷。
裡面傳來了長樂的笑聲,盧靖妃心中一鬆,走到蔣慶之身側,好奇的問道:“長威伯說有九成把握,可先前我卻見你幾度把藥煙給拿倒了。難道你就不怕失手被陛下怪責?”
蔣慶之吸了一口煙,“娘娘何必戲弄臣?什麼拿倒了,我倒是用來戲弄過老三和老四。”
盧靖妃露出了少女般的頑皮笑容,“原來你也如此戲弄過老四?”
哎!
看來景王也有一個不堪回首的童年啊!
蔣慶之笑了笑。
“是。”
“宮中的御醫不敢說獨步天下,可聚攏在一起會診,我敢說天下無人可及。那麼,長威伯與誰學的醫術……”
這時道爺出來了,“慶之。”
“陛下!”
蔣慶之起身,拍拍屁股。
道爺招手。
蔣慶之正好撇開盧靖妃這個好奇的老孃們。
他走進寢宮,長樂此刻已經坐起來了。
“表叔!”
蔣慶之笑眯眯的過去,摸摸她的額頭,“退熱了,可見是個有福氣的。”
長樂用力點頭,“嗯!”
“想吃什麼?”蔣慶之問道。
“我想吃表叔做的麪疙瘩。”
“還要多加辣椒是吧?”
“表叔怎麼知道的?”
“做夢!”
長樂癟癟嘴,“表叔,先前我夢見娘了。”
“哦!”蔣慶之對長樂的生母沒什麼印象,唯一知曉的便是此人死在方皇后手中,而且死的很悽慘……凌遲!
也就是千刀萬剮。
後宮女人一旦發狠,那真沒男人什麼事兒。
“娘在遠處衝着我招手,說我兒,來啊!娘在這……我就跑去。跑啊跑的,表叔就突然出現了,衝着我喊快回來。我回頭……表叔你怎麼了?”
長樂驚訝的發現表叔像是害怕般的顫抖了一下。
蔣鉅子是怕了。
歷史上長樂應該就死於這一場疾病。
但因爲他的緣故,歷史被改寫。
曹端妃在長樂夢境中出現是啥意思?
勾魂使者?
臥槽!
蔣慶之的腦海中自動生成了一部恐怖片的劇情大綱。
“我站在那裡,一邊是娘在招手,一邊是表叔叫我回去……”
“別胡思亂想。”蔣慶之摸摸她的頭頂,“養好了便來家中,我給你做麪疙瘩,紅油管夠,告訴你,那紅油可是我秘製的,老三老四他們眼饞了許久……”
“嗯!”
小侄女兒用力點頭。
然後目送他出去,輕聲道:“表叔,後來我還是聽了你的,就走了回來……”
她聽到外面御醫們七嘴八舌的聲音。
“敢問長威伯,這是何等醫理?”
“長威伯的醫術從何傳承而來,老夫自問在杏林中無人不識,興許是故交。”
長樂往上坐了些,偏頭聽着。
只聽表叔那熟悉的聲音傳來。
“祖傳老中醫,傳子不傳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