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許久後。
夏鉞看着一臉驚喜的泰山，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頭髮，然後嘆氣道:“重來。”
泰山臉上的驚喜之色一滯：“什麼？”
“最開始你想說什麼來着？”
夏鉞引導道：“陳鹿思怎麼了？”
泰山微微皺眉：“陳鹿思被拉入到了異境中……”
剛開了個頭。
他就停了下來，看向夏鉞。
這時候就該夏鉞一擺手，說自己知道了。
“你繼續。”
但這次夏鉞沒有這麼做，而是比了個請的手勢：“其實關於陳鹿思的事，我沒聽說過。”
泰山：“……”
其他人：“……”
敢情你根本就不知道啊！
“五個小時。”
夏鉞發現所有人都望向自己，面無表情道：“我纔回來五個小時，就聽到了嚴堪叛變，陳鹿思打死嚴堪，尖端武器變成了天罰武器，陳鹿思成爲了警備軍的心肝寶貝，姬莘謀權篡位，金陵出事等一連串消息。
現在伱們又告訴我，事情還沒完，半座金陵又莫名其妙到了陳鹿思手中……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在黃泉裡呆了五年。”
聽到這話。
泰山等人愣了愣，這纔想起來……夏鉞纔剛回來沒多久。
雖然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少事，但他們好歹能循序漸進慢慢接受。
可夏鉞不一樣。
他回來才五個小時，短時間內就要消化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確實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稍微換位思考一下。
要是自己剛回來就聽到如此多消息，絕大部分還都跟陳鹿思有關……估計第一時間就會去反覆翻日曆。
泰山臉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夏鉞。
這或許是夏鉞最狼狽的時候了……離開一個月，整個世界都變了。
夏鉞注意到泰山的目光，再次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提醒道：“繼續說吧。”
他其實也沒想到，纔過去五個小時。
關於陳鹿思的傳說又多了一件……版本又更新了。
他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接受能力如此之差。
泰山點了點頭，然後組織了一下措辭，將這天金陵發生的事跟夏鉞說了一下。
其他人沒插嘴。
而隨着泰山的述說。
夏鉞聽到‘景’、陳鹿思消失，姬莘決定斬魅以及陳鹿思歸來後發生的事等等，再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很快。
泰山說完了，看向了夏鉞。
夏鉞沉默了會，然後環視一圈，忽然道：“要不我們讓陳鹿思當天策府的天策吧。”
泰山：“……”
唐語：“……”
羅山：“……”
衆人都有些懵，唯獨李徵愣了愣，然後眼睛一亮。
“現在要討論的是這件事嗎？”
泰山看着一本正經的夏鉞，終於回過神來，無奈道：“我說的是半座金陵……”
“我知道。”
夏鉞打斷道：“但你不會覺得我有辦法吧？當然你硬要說有……我也可以有，讓我嘗試給那隻‘景’一拳吧，看能不能打死祂，然後讓半座金陵回來。”
“……”
姬莘聽到這話，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額頭。
面對舊時代的老東西們是給對方一拳。
面對導致猿猴異境不斷捲土重來的獼猴，是給對方一拳。
現在面對‘景’依舊是給對方一拳。
她最討厭夏鉞的就是這點，以爲什麼事都能靠拳頭解決。
最終在他面前，一切解決方案都會變成給對方一拳。
就好像打死對方能解決所有問題一樣。
“你開什麼玩笑！”
另一邊。
泰山聽到夏鉞的話，立刻瞪大眼睛：“萬一打死‘景’半座金陵回不來怎麼辦？”
他話音剛落。
羅山緊隨其後，同樣瞪大眼睛：“絕對不行！你知不知道一頭擁有實體的景到底意味着什麼啊？你知道這是多珍貴的研究樣本嗎！？你以爲‘景’是唐語嗎！？有跟沒有都一樣！？”
唐語：“……”
“那你們在期待什麼？”
夏鉞看着扶額，瞪眼，咬牙切齒的幾人，回道：“你們一幫人坐在這裡都愁眉苦臉，指望我一個莽夫能有好的建議？那你們怎麼不問問唐語這事怎麼解決？讓她用指甲蓋那麼大的腦子幫你們想個法子？”
唐語：“……”
“你們知道我回來後，得知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感想是什麼嗎？”
夏鉞繼續道：“很簡單，那就是感覺要是沒有陳鹿思，這會天策府估計都在吃散夥飯了……而我還不一定能趕得上。”
所有人：“……”
“我去往黃泉主流之前發生的猿猴異境事件，我離開之後發生的嚴堪叛變，包括這次金陵發生的事……其他諸如天罰武器和第一騎位之類的我不瞭解細節就不說了。”
夏鉞將這幾個小時自己聽到的消息如數家珍般說了出來，接着道：“這些事陳鹿思都有參與，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沒錯的話，這些事甚至可以說是他一己之力解決的，所以我聽完第一反應就是，他比我們更像天策府的天策，我都想幹脆讓他坐我的位置了。
但你們現在在幹什麼？”
夏鉞頓了頓，接着看着泰山，道：“你們情願一幫人聚在一起愁眉苦臉，都不願意找當事人一起商量嗎？是覺得對方年齡小？還是覺得對方位階低？亦或者是覺得對方加入天策府的時間太短了？
泰山，你都敢讓姬莘坐你的位置，爲什麼不敢讓陳鹿思出現在這裡？你說半座金陵很重要，羅山說‘景’很重要，那現在兩者是被‘本我’的人得到了嗎？天塌下來了嗎？
還是說，你覺得‘景’和半座金陵在陳鹿思那邊，比在‘本我’那邊更不能接受？你覺得幫助天策府解決了那麼多問題的陳鹿思會做出比‘本我’還要糟糕的事情來？
回顧這段時間陳鹿思做的事，這件事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
“……”
泰山和羅山愣了愣，接着一起移開了目光，表情有些訕訕。
“我曾經聽過一個很有意思的詞，叫作學閥……指的就是憑藉勢力把持和壟斷教育界、學術界的人，而這些人中，很多都是德高望重的學者。”
夏鉞盯着泰山，認真道：“他們曾經也是年輕人，曾經也是一心向學之人，但隨着功成名就，掌握的資源變多後，他們就變了。
他們開始憑藉地位排除異己，壟斷，互捧臭腳。
我不希望你們也變成這副模樣，特別是你，泰山。
性格軟不是問題，和稀泥不是問題，我都能接受，國內這複雜的賦能者圈子或許有個和稀泥的人也是好事，畢竟要是天策府全部人都跟我一樣，更容易出大問題。
但唯獨這件事，我不接受……如果有這麼一天，我會親自將天策府解體。”
這番話夏鉞說得很認真。
而顯然……如果不計代價的話，他確實可以做到。
“我不是這個意思。”
泰山聞言沉默片刻，接着尷尬解釋道：“只是之前從來沒有過黃泉主流失去城市控制的先例，你應該能理解這事對我的衝擊有多大，更何況……失去黃泉主流後，城市會變成什麼模樣，會不會不遵循思潮規律開始百鬼夜行，誰也說不準。”
他確實沒有排斥陳鹿思的意思。
更多的是關心則亂。
畢竟就算是位於邊界線之外，處於洋甘菊聯盟範圍內的一小塊國土，至今都還屬於黃泉主流，黃泉主流都沒有失去控制。
金陵這邊的情況，他確實是沒遇到過。
而沒遇到過，意味着不確定性。
這種情況下，他第一反應當然是想讓陳鹿思將半座金陵歸還給黃泉主流。
至於沒找陳鹿思……還是因爲他加入天策府的時間太短了，短到泰山甚至來不及熟悉他，他就嶄露頭角了。
這讓泰山忽略了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實。
夏鉞直接回道：“那就找當事人一起過來，崑崙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能找出來讓那頭‘景’歸還半座金陵的辦法最好，找不出來那就看能否從陳鹿思身邊帶走貓，不行那就讓其先養着，直到找出辦法爲止，陳鹿思難道還能養死‘景’或者將半座金陵養沒嗎？”
泰山有些猶豫：“但安全問題，還有半座金陵失去黃泉主流的庇護後可能會發生意外這點……”
姬莘這時候開口道：“半座城市雖然失去了黃泉主流的庇護，但短時間內不用擔心，金陵經過斬魅後，非常乾淨，一兩年內幾乎不可能誕生新的傳說活性化，無論現在那半座城市到底屬不屬於景，都不可能發生百鬼夜行這樣的事。
至於安全問題……唐語不是在這嗎？她現出原型，看起來跟貓差不多，養一頭是養，讓陳鹿思養兩頭吧。”
啪——
唐語猛地一拍桌面，終於忍不住了，咬牙切齒道:“你們夠了！什麼叫有我跟沒有都一樣！？什麼叫我只有指甲蓋那麼大的腦子！?還有憑什麼將我跟貓相提並論啊！！！這難道就不是排除異己嗎？”
說罷。
她扭頭看向了夏鉞。
夏鉞聞言看了她一眼，然後立刻移開了目光：“就這麼辦吧，我等會也去找一趟陳鹿思。”
“喂！”唐語急了。
夏鉞依舊沒有搭理她，而是看向姬莘，終於說起了泰山下臺這事：“姬莘啊，你怎麼謀權篡位了？”
“因爲泰山不行。”
姬莘轉過頭去，面無表情道：“我能做得比他好，當然，你如果有意見就直接說，如果想要打架我也奉陪。”
“……”
夏鉞看着一臉冷漠的少女，稍微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笑道：“沒。”
姬莘微微蹙眉，看着夏鉞。
“喂！！！”
“吵死了！”
姬莘猛地扭過頭去，看着雙手拍桌作勢要掀桌子的唐語，不耐煩道：“你是白癡嗎？你以爲大家讓你現出原型跟着陳鹿思是侮辱你嗎？那是相信你，現在陳鹿思身邊的‘景’身上還繫着半座金陵，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嗎？
代表着跟着陳鹿思的人要是有轉投‘本我’的念頭，只要將那頭‘景’作爲投名狀，立刻就能讓‘本我’奮鬥了將近五十年都未達成的目標變得觸手可及，同時也會讓‘本我’一躍成爲檯面上的勢力，發生大家都不能接受的事。
這種事只能安排最信任的人去做，而你頭腦簡單，不怎麼聰明，想得又不多，心思又單純，純真得跟個傻子一樣，不讓你去讓誰去?”
“……啊？”
唐語聽到姬莘的話，漂亮臉蛋上的憤怒之色一滯。
接着，她擡起手，輕輕撥了撥自己鬢角的髮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原來是這樣嗎？”
姬莘懶得搭理她，繼續看向了夏鉞。
她不是很理解夏鉞的態度。
夏鉞注意到了姬莘的目光，但沒有太在意，直接站起身來，就準備去找陳鹿思了。
雖然從別人口中聽了不少關於陳鹿思的事。
但夏鉞依舊想要見見陳鹿思。
有些東西他需要當面確認一下。
但他剛站起身來。
“不對……！什麼叫我不怎麼聰明，想得又不多，心思又單純，純真得跟個傻子一樣啊！？”
唐語忽然反應了過來，脫離害羞的狀態，再度一拍桌子，怒視姬莘：“你這還不是在說我只有指甲蓋那麼大的腦子嗎！？”
夏鉞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就要離開。
姬莘則深吸口氣，重新看向唐語，正要開口說話。
咚咚——
敲門聲忽然響起。
夏鉞腳步一頓，姬莘也看向了門口那邊。
泰山等人也皺了皺眉。
這會一般成員不會打擾他們，除非有什麼急事。
敲門聲響了兩聲後。
單藜推開門走了進來，稍微彎了彎腰表示歉意後，直接來到了姬莘身邊，蹲下耳語了起來。
姬莘微微蹙眉，安靜聽着。
大概兩分鐘後。
單藜重新直起腰來，站到了姬莘身邊。
而其他人則將目光投向了姬莘。
姬莘感受到衆人的目光，輕聲道：“剛剛洋甘菊聯盟的羅斯教會通知我們，說過段時間要派人來天策府‘交流學習’，順便想當面見一下陳鹿思，解釋一下前段時間的誤會，他們希望我們能履行盟友職責，不要拒絕他們。”
“哈？交流學習？他們想幹什麼？”
聽到這話。
泰山直接愣了愣。
唐語都顧不上生氣了。
這就更別說不瞭解細節的夏鉞了。
“表面上是爲了陳鹿思帶回來的那位‘安娜’以及她揹着的聖徒，但實際上應該是爲了天罰武器來的。”
姬莘纖細白皙的手指交叉：“作爲親眼見證過天罰武器威力的賦能者組織，他們對天罰武器的興趣顯然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大，已經不甘心在外圍調查了，他們想要親自下場。”
李徵反應最快：“那還想什麼！直接拒絕啊！”
姬莘輕輕搖了搖頭：“羅斯教會不是通過賦能者渠道通知我們的，交涉已經完成了。”
李徵愣了愣，明白了：“那我們同不同意？真要讓陳鹿思和他們見面?”
“他們拿出盟友職責的帽子來，如果不想徹底撕破臉，肯定是要同意的。”
姬莘仔細想了想，道：“至於讓不讓陳鹿思和他們見面……如果他們真的是爲了天罰武器而來的，那他們見不見陳鹿思都一樣，別忘了我們的天罰武器是怎麼製造出來的，估計你們警備軍高層也是覺得沒問題，研究過後才同意的。”
李徵還是有些不放心：“但……”
姬莘直接打斷了李徵：“當然，沒必要直接答應，先看看他們的‘使團’情況再說吧。”
李徵猶豫了會，終於點了點頭。
“另外，還有一件事……”
姬莘眯起眼睛，接着道：“雞鳴寺的老禿驢說想要見我，說是看到了一個不得了的人，他們向來不信任天策府，突然要和我見面，不知道有什麼目的。”
“……還真是多事之秋啊。”
泰山還沒緩過來，又聽到了雞鳴寺，愣了愣，然後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
其他人都沉默了下來，唐語也不鬧了。
而這時候。
“所以……安娜和聖徒又是怎麼回事?”
夏鉞的聲音忽然響起。
其他人聞言擡起頭來。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似乎在夏鉞臉上看到了生無可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