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週末再一次成爲我的受難日，我腦中不斷回想着之前蔡大頭說的話，着實頭疼得厲害。蔡乾那邊好像很忙的樣子，已經有好幾天沒聯繫上他了，大家的生活都步入正軌，只有我還在茫然、搖擺，患得患失，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於是，我決定，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孩子們身上，爲下週的市公開課做充足的準備。
週末兩天都花在做課件上，想了無數個方案，又被自己推翻，精疲力盡折騰自己直到週一。
今天有英語教研，其實重點也就是我那節課的準備，校長希望羣策羣力，儘量做到完美，讓我替校爭光，無奈我從小沒有此等集體榮譽感，逼上梁山的滋味真不好受。於是，校長他老人家自然想到他的親兒子，英語教育界的奇才來指導我這個菜鳥。
高揚走進我辦公室的時候，我正在大聲訓斥學生，罵得那叫一個威風凜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狗血撒了一地，王小劍還是不痛不癢地站在那邊，眼神瞟都沒瞟我一眼。
這孩子犯錯了，初一的年紀就去勾引初三的女生，而且是推薦市重點的好孩子，那個好孩子的家長找到我，一定要我做好王小劍的思想工作，就差沒跪下來求我，她女兒下輩子的前途全在我手上了。
“你現在年紀小，不懂什麼是愛情，等將來犯錯就後悔了。她現在是關鍵時刻，你忍心去破壞她的前途嗎？”
“老師，那你說，什麼是愛情？”
我愣了一下，“大概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很幸福很快樂的感覺吧”
“那我現在和她一起，她覺得很幸福很快樂，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我覺得，王小劍的出現是來說服我一顆蒼涼的心。
“可是影響到她的成績了，而且她馬上要參加中考，這個責任你承擔得起嗎？”
王小劍沉默了，正當我沾沾自喜的時候，他的一句話又把我打回原形，
“如果我現在離開她，她心力交瘁，更學不好，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王小劍漂亮的頭顱倔強地往一邊扭去，絲毫沒有要讓步的意思。
我有點火了，卻發現一隻漂亮白皙的修長手指摸向他的腦袋。
“如果真正喜歡一個人，就要爲她的前途，爲她的未來考慮，選一條最適合她發展的道路，在背後默默守護她，而不是隻考慮自己的感受”我聽見久違的動聽聲音傳來。
“如果她的人生因爲沒有你的牽絆而活得更精彩的時候，你是不是該放手呢？”高揚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中，他站得離王小劍很近，伸手輕撫他的頭髮，眼神中充滿了寬容和諒解。
本以爲這孩子一定相當反感別人的身體接觸，但他竟然點了點頭。
“如果你的愛夠無私，就應該尊重她的選擇”
沉默許久，辦公室裡人不多，但大家的視線紛紛投向面前的儒雅男子，等着這件違紀事情的最後結果。
“我知道了，謝謝你，老師”王小劍向我們行了個禮，然後邁步走開了。
再一次在公開場合看見高揚，我還是相當尷尬，想着那晚在四季酒店裡的那個吻，臉像發燒一樣，“你好厲害，呵呵”
那兩聲乾笑噁心得我自己都想吐。
“沒什麼，只是借自己的事情抒發一下感慨而已”
這下，輪到我尷尬了，不知道如何接口。許多老師的視線都投向我，臉上火燒火燎，趕緊跳開這個話題，
“對了，高老師，我有教學上的問題想請教你”
我和高揚坐在電腦前改課件，商議上課流程，每一次不經意的肢體接觸都讓我感到格外敏感。也許真是我想多了，高揚對那晚似乎什麼記憶都沒了，他又恢復成對工作格外狂熱的小獅子，只有我在徘徊不前。
將近七點的時候，我們終於把課件的初版搞定。
其實我基本沒記住什麼東西，看着他分外清瘦的側臉，尖尖的下巴，挺拔的鼻樑，還有眼下淡淡的青色眼圈，我的注意力完全沒有辦法集中，只能勉強應和着，精疲力盡。
“太晚了，不介意和我一起吃飯吧？”高揚站起來，一大片陰影擋在我的前方。
“嗯”我渾然未覺自己點了點頭。
街頭的麻辣燙前，
“原來你也吃這種東西？”我吞下一個魚丸，看着面前的高揚優雅地嚥下一口粉絲。
“要不然你以爲呢？”他俊秀的細眼望着我，笑意盈盈。
總覺得高揚的氣質不太適合出現在這種街邊攤，也就汪老孃的氣場可以鎮壓一下。
我嘿嘿乾笑着，渾然未覺自己把一片幹辣椒吃下去，辣得淚水連連。
一張餐巾紙出現在我的面前，擡頭，對上的是他體貼的笑容。
酒足飯飽後，在高揚的堅持下，他送我走到了車站，很巧，正好有一輛我要乘的巴士開過來。
想着能夠迅速脫離如此尷尬的場面，我身輕如燕，健步如飛。
“其實，那晚我有些醉了，做了什麼事自己也記不清楚了”暗夜中，我看見他低着頭，望着路邊的鵝卵石，街燈幽幽的光亮打在他長而密的睫毛上，猶如犯了錯的純真孩子。
“沒事，別忘心裡去，其實我也不太記得了”我正向駛來的巴士走去。
“我知道，放手，是一種成全”
我的腳步頓下來，周圍的雜音突然消失了，腦海中只有他吐字清晰的聲音在迴盪，
“但我現在放不了手，因爲有想要的東西，希望可以成全自己”
我邁步上了車，沒有回頭，車子漸行漸遠，直到那個車站、那個人成爲小小的黑點，在風中飄渺。
高揚，你不應該說那樣的話。放手的話，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可是現在，如果你任性了，我不敢預想未來。
車子安靜地在馬路上慢慢行駛，略過路旁的蔥蔥樹木，匆匆行人，生活就像走馬觀花，永遠在迷茫中前行。多年前的執迷不悔，如今化作了淡淡的隱忍哀傷。他還在原地守候初時的感動，可她已經走遠，直至再也無法趕上彼此的步伐。
十年滄桑，物是人非，放手還是掠奪，全在一念之間。
今夜過後，她的天空，不再是風平浪靜。因爲有想要達成的慾望，因爲有期許多年的暗流涌動，因爲有一顆從未變更的心。
豔陽高照的天幕下，一架客機緩緩下降，半年後的重逢，帶動着他的心跳如鼓，因爲，他在遙遠的異鄉，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週三，整個英語教研組的老師坐在教室後面，黑壓壓的一片，高揚也在後面，整節課都在埋頭記筆記，都未曾看過我一眼。照舊的，他的周圍圍了一圈花枝招展的女老師，噓寒問暖，他客套得一一作答。
四十分鐘後，我覺得今天的發揮不錯，和學生有互動，王小劍甚至給出了意料外的答案，看似很圓滿，但當高揚陰沉着臉走向我的時候，我還是很忐忑。
“爲什麼不用我當初的方案？”他的提問咄咄逼人。
“我根據我們班的情況做了一下調整，也許這樣更——”
“亂來！”高揚突然上升的語調嚇了我一大跳，周圍的老師也睜大了眼睛，“你缺乏教學經驗，又不接受科學的方法，這節課很失敗”
他邁着步子離開了，我默默地接受着更多憐憫的目光，心中有一種委屈的情緒在翻騰。
我通宵了好幾個晚上，準備這節課，生怕哪個環節出錯，以最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都趕上我考GRE那會兒的自虐程度了，結果卻換來他一句失敗。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快速步入衛生間。
很久之後，我的兩隻眼睛還是沒有辦法消腫，一看就是嚎啕大哭過的人。
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我聽說了，高揚說話確實挺傷人”
我回頭，更加淚眼婆娑，“陸姐姐~”一把撲進她的懷裡，把鼻涕眼淚全蹭在她昂貴的裙子上。
“走，姐今晚帶你去喝酒，咱們一醉解千愁”陸小文拍着我的背，豪邁地安慰道。
“算了，我還是回家當鴕鳥好了”她無奈地看了我一眼，幫我收拾東西。
回到家的時候，發現桌上壓了張字條，
“閨女，今晚朋友請客，我和你爸去應酬，晚飯自己解決”
我嘆了口氣，木然坐在沙發上，直到門鈴聲響起，跑去開門，卻看見一張驚訝得不能再驚訝的臉。
“你……你怎麼認識我家？”
高揚的模樣很狼狽，外套凌亂地敞開，站在原地未動，
“我可以進來嗎？”他的聲音很暗啞。
我把他讓了進來。
“其實今天說你我真不是故意的，如果對你造成傷害，我在這裡向你道歉”他的臉埋得很低，看不清面上表情。
“呵呵，沒什麼，我這個人向來臉皮厚，沒這麼容易打壓下去的”
他似是欣慰地擡起頭，我卻發現他看我的眼神很複雜。
“阿芷，其實你什麼都知道，是不是？”他略帶性感的嗓音傳來，我驚醒，迅速朝窗邊挪了幾步，
“你胡說什麼呢？我當然知道你是故意挖苦我的上課，我沒那麼小氣量的”嘴上雖然這麼說着，可是心跳卻越發快速，
“還有，你到底怎麼知道我家地址的？”
鮮花、照片、注視她的深情眼神、看着她和其他男子纏綿的受傷表情，她從來都不曾知道。
“阿芷……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不想再騙自己了……”
突然腦中一片空白，只是聽到身後異常堅定的腳步聲走近，還有樓底下車子關上門的聲音。
忽然被人自後輕輕擁住，他的呼吸很急促，聲調卻很沉穩，
“我不想再錯過你，十年夠長了”
淚默默流下，沾溼了臉頰，迷濛了視線，沒有看見的，是樓下拎着行李箱，只着單衣的修長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