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光跟在中軍一起行軍,和他一起的還有太子和德王。
三兄弟在一起很是熱鬧,特別是宿營時,李老二不安分,總是要去各處轉轉。他自己轉轉也就罷了,每次都會拽走赫連光。
兩兄弟在營中尋人比試,德王力大無窮,往往令對手未戰先怯。而赫連光靠着箭術也在軍中博得了射鵰手的美名。
兩個兒子的一舉一動都在皇帝的眼中,只要不出格,他一概不管。
“一個初出茅廬的將領統軍,麾下將士必然心中不安。如何消除這等不安?”
大帳前,皇帝和太子並肩而立,看着前方德王正在和一個悍卒較量。
太子說道:“愛兵如子。”
“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將領愛兵如子,只會被麾下視爲心虛。”皇帝說道:“在這等時候,只有一條路,那便是……打勝仗!”
“當年爲父初到太平時,便被那些敢死營的將士鄙視。爲父並未弄什麼愛兵如子,你去愛,那些人只會把你當做是軟弱可欺。正好馬賊來襲,爲父便率軍出擊,身先士卒擊敗馬賊……就這麼一步步的,爲父收服了那些桀驁的人犯。”
皇帝看着太子,“以往大唐太子躲在東宮中讀書觀政,偶爾出宮一趟便弄的驚天動地的,彷彿真是去體察民情。可真正的民情從不是一次兩次便能看出來的。故而從你小時候,爲父便時常帶着你去市井,去田間地頭轉轉。
而軍中也是一樣,若是沒有親身經歷去廝殺,若是沒有統軍的經歷,等繼位登基後,你如何知曉軍中將士的想法?你如何知曉面對敵人時該如何調配大軍?紙上談兵,最是誤國!”
“是。”太子明白了,“治國之道一文一武,太子必須親身去體驗。”
“對。阿樑,你別看那些文官對爲父很是恭謹,彷彿忠心耿耿,可這並非他們心甘情願。在他們的眼中,爲父是什麼……殺伐果斷,且目光銳利,什麼都經歷過……這樣的帝王他們無法哄騙,無法欺壓。既然無法哄騙和欺壓,他們唯有低頭。”
皇帝說道:“記住,臣子與帝王從來都是此消彼長的對手,你強他就弱,你弱他就強。你若是對臣子貼心貼肺,那麼,就離倒黴不遠了。”
“要剋制自己的情義嗎?”太子問道。
皇帝默然伸手摸摸他的頭頂,“都長那麼高了。”
“好!”
前方圍着一圈人,李老二剛把一個對手摔倒,喊道:“還有誰?”
皇帝莞爾,“若你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是講情義被騙,損失的不過是一家而已。可你是太子,未來的帝王,你若是講情義,那倒黴的卻是整個天下。故而帝王無情。”
這次輪到太子沉默了。
“其實,人與人之間都有情義,可卻會夾雜着各種利益。如何駕馭情義,這是帝王的必修課。無情不等於冷血,而是懂的分辨,懂的分寸。這需要你去慢慢摸索。”
皇帝嘆道:“別悵然了,你想想王老二老賊他們,再想想林飛豹他們,韓石頭他們……情義一直在啊!”
“可……利益呢?”太子問道。
“這便是爲父前面所說的分辨和分寸。”皇帝拍拍太子的肩膀,“你是太子,這些都是你必須經歷的磨礪。趁着爲父在你身邊,該去嘗試便去嘗試。吃了虧,還有爲父爲你兜底。
去吧!別在這傷春悲秋,去和二郎他們玩耍。年輕人,總得朝氣蓬勃纔對。”
太子磨磨蹭蹭的過去了。
身後,林飛豹說道:“陛下,殿下看着有些難過。”
“無情這一課朕一直在猶豫該不該教他,何時教他。阿樑這個孩子心思敏銳,按照寧雅韻的話來說便是神魂強大。神魂強大的人,會對別人的態度有着令人驚訝的敏銳察覺能力。就說那個王琴,若非阿樑感知到她的純真,以及對自己的善意,早就離去了。”
皇帝負手看着太子進了人羣,說道:“當年先帝便是……太過善良了些。宣德帝顯然並未教授他無情這一課,反手用無情葬送了他。朕自然不會重蹈覆轍,老林你可信?”
“臣深信不疑。”
“在朕的眼中,五味只是身體中一些東西的作用,才讓人覺着這是美味,或是難吃。權力也是如此,掌控天下人的命運,這種樂趣朕體會到了。但朕時常在提醒自己,這只是一些……神經元的賞賜,讓朕覺得愉悅。朕,不會重蹈覆轍!”
皇帝再度堅定表態。
“好!”
“好箭術!”
李老三赫連光發威了。
“陛下。”
烏達帶來了一個錦衣衛。
“陛下,洛羅那邊正在整軍備戰。”
“那麼,亞斯並未出兵海外?”
“未曾。”
……
洛羅的軍隊已經推進到了邊境一線城池,並且斥候開始頻繁出現在邊境一帶。
而且,洛羅斥候一改先前的保守,開始主動出擊。
“他們獲知前鋒到來和糧草在大量集結,知曉此戰不可避免,故而露出了獠牙。老夫,不勝歡喜!”
被稱爲鄭屠戶的瀚海都督鄭遠東歡喜不已,率領麾下展開反擊。
西疆軍屢屢突入洛羅境內,甚至到了一線城池之下,嘗試攻打。
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信使給靈頓城帶去了大戰即將來臨的消息。
靈頓城如臨大敵,亞斯召見了羣臣,決定大軍出擊。
“太子就跟着大軍。”亞斯同樣拒絕了留下太子監國的建言,“此戰若是獲勝,大軍將乘勝追擊,我老了,便由霍頓統軍攻入大唐。若是敗了……”
若是敗了,太子在不在靈頓城,有區別嗎?
大軍覆滅,大唐定然會長驅直入。這一路空虛的城池能擋住那個殺神帝王?
擋不住。
那還不如上陣父子兵。
“準備出兵!”
信使奔赴各處軍營。
“輜重起運!”
滿載糧草的車隊早早就出發了。
仙妮亞站在家門外,看着一隊隊騎兵從眼前而過。
“他們要去哪?”仙妮亞問道。
身邊的侍女說道:“說是去東方,那個邪惡的帝王要攻打洛羅。”
“那個人嗎?”
仙妮亞的眼中多了一抹神彩,隨即湮滅。
“洛羅必勝!”有人高呼。
“洛羅必勝!”
街道兩側的百姓在歡呼,二樓的窗戶打開,這一次從天而降的不是屎尿,而是歡呼。
“洛羅必勝!”
皇帝來了。
他臃腫的身體連袍服都無法遮掩,據聞,亞斯每天要吃五頓飯,每次都要吃到食物堆滿到了嗓子眼那裡才肯罷休。
貪婪,牢牢刻在每個洛羅人的骨髓裡。
我們缺什麼,去搶!
鄰居家有什麼,去搶!
但這一次他們撞到了鐵板,亞斯的大軍第一次無功而返。歸來後,沒有看到收穫的百姓很不滿……許多百姓都期待着能在拍賣中買到更便宜的東方貨,以及,東方奴隸。
早些年中原衰微時,曾被擄掠了一批百姓。這些百姓成爲了洛羅人的奴隸。在長輩們那懷念的唏噓講述中,洛羅人得知,那些中原奴隸很是溫順,而且聰明,能幹的事兒很多……比那些蠻橫但愚蠢的同族強多了。
但大唐立國後,這等事兒就沒了。
如今,機會再度降臨。
那些百姓在聲嘶力竭的歡呼着,昔日的美夢和嗜血的本性再度從骨髓深處被喚醒。
“去殺了他們!”
一個婦人面色緋紅的喊道。
“殺了他們!”
“用軍靴去踐踏長安!”
“萬歲!”
伴隨着歡呼聲,亞斯來到了城外。
他的大軍就在城外靜靜等候着。
“太子!”亞斯招手,霍頓策馬過來。
“跟着我!”
亞斯帶着霍頓策馬到了大陣之前,微笑檢閱着自己的大軍。
“宮中有許多有意思的記載,最早的是寫在了羊皮上。神靈讚美勤奮聰慧的中原人,他們竟然發明了紙張,這讓我們擺脫了嗅着羊羶味書寫和閱讀的痛苦。”
“在大唐之前,中原是一個叫做陳的國度。陳國開始也很是強盛,誰都不敢招惹。可中原人有個惡習,他們的貴族比我們的貴族更爲殘忍……我們的貴族至少知道要給百姓留一條活路,否則你去壓榨誰?可中原的貴族卻從不在乎後果。
於是用不了多久,那些忍無可忍的百姓便會造反。他們絞殺那些把他們不當人看的貴族,蹂躪他們的女人,殺光他們的家人,甚至,煮熟了他們,當做是肉食。”
霍頓乾嘔了一下。
“他們有世間最好的百姓,但很不幸的是,他們有世間最貪婪的貴族。所以,每逢數百年,中原便會衰弱一次。上次便是陳國。如今陳國覆滅數百年,中原本該迎來一次王朝更替,可卻出了個異數,那個異數叫做……李玄!”
亞斯拔刀。
“他窮兵黷武,他喪心病狂。但他目光如炬,看出了中原王朝最大的問題所在,所以他冒險鎮壓了那些貴族,切斷了他們伸向百姓的手。若是給他時間,太子,他將會把大唐帶到何處去?洛羅會危在旦夕。所以,這是一次機會。”
亞斯舉起長刀。
“讓我們,馬踏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