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赫連燕趴在楊玄的膝上,仰頭看着他。
“三皇子此人如何?”楊玄緩緩順着她的秀髮。
“赫連勳頗爲乖巧。”
“乖巧?”
“是。”
楊玄玩味一笑。
“皇子乖巧,那便是案板上的魚肉。”
身處皇宮這個險地之中,誰敢乖巧?
“其他幾個皇子呢?”
“二皇子赫連勳和太子赫連丹交好,剩下的三個皇子各自爲戰。”
“各自爲戰這個詞用得好!”
楊玄覺得這個局面有些眼熟。
“這不是五龍奪嫡嗎?”
五個兒子算下不多,也不少。
“沒長殘吧?”
“沒,五個皇子都是聰明人。”
五個兒子都是聰明人,赫連峰面對這等局面會如何?
剛開始肯定是歡喜。
朕的種就是好啊!
看着五個嫩娃娃,赫連峰喜從天降。
人類幼崽總是能激發大人的愛心,想必那時候的赫連峰對幾個兒子是愛不釋手。
可兒子漸漸長大了,知曉爭權奪利了。
爭來爭去,才發現皇位最牛筆。
赫連峰總是覺得身後有人在看着自己,回身卻發現是五個孝順的兒子。
那種感覺,楊玄敢打賭,剛開始時是膈應,等時間長了,就變成了猜忌。
權力太過誘人,以至於父子反目成仇。
“這個戲碼……會很過癮。”
楊玄準備回去就重溫一下那個世界奪嫡的故事。
“你要利用這個機會,讓太子出手幫忙?”
女人啊!
楊玄嘆息。
赫連燕說道:“太子喜歡男人。”
楊玄張開嘴……
臥槽!
他萬萬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個插曲。
“皇帝厭惡?”
“沒錯。”
“太子有兒子吧?”
“有,好幾個!”
“那這就不是問題。”
楊玄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心想啥時候才能長出黑黝黝的鬍鬚來呢?
對於皇室而言,稱職比愛好更重要。
“太子黨羽可多?”
“多。”
楊玄明白了。
赫連峰正當壯年,太子卻羽翼漸豐。
赫連燕見他皺眉,就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若是晚婚晚育,那這些狗屁倒竈之事就沒了。”
這個時代十多歲就當爹是常事,三四十歲完蛋算是壽終正寢,那時候兒子二十郎當,正好接管家當。
可赫連峰有修爲,有修爲的壽命就長。
於是,四十多歲旳赫連峰精神抖擻,看的太子心頭絕望……孤這個太子還要當多少年?
“大唐皇帝和太子之間不也是這樣嗎?”赫連燕本能的維護北遼。
“不一樣。”
大唐太子壓根沒有威脅到僞帝的能力。
楊玄摸摸她的秀髮,覺得很是順滑,就一直摸啊摸。
“你照舊去照看皇叔,有空就過來。”
赫連燕起身,“我說過,只要能救出皇叔,我欠你一條命,你隨時都能取。”
“命,留着。”楊玄有些失落的看看右手。
沒東西擼了,竟然不適應。
他這才知曉擼貓擼狗是會上癮的。
赫連燕走出房間,發現樑靖和王登在等候。
這二人一個是正使,一個是副使,而楊玄只是個隨行人員。
可此刻這二人卻眼巴巴的站在外面,等着楊玄忙完和自己商議事兒。
這……誰是使者?
這般下去,過幾年,楊玄將會進入另一個階段,是在北疆成爲重臣,還是回到長安介入朝堂?
二十多歲就能威震一方……赫連燕想到了歷史上那些驚才絕豔的前輩。
十餘歲就能靠着嘴皮子橫行當世。
十餘歲就領軍橫掃敵國。
這些少年成名的人結局都不大好。
相比之下,楊玄顯得有些低調。
不顯山不露水,卻已經成爲一州刺史。
他以後會成爲一方巨頭吧?
赫連燕想着,突然覺得有些失落。
曾幾何時,她作爲皇叔的使者來到太平,彼時的楊玄勢單力孤,見到她還得各種周旋,各種討好。
但時光一晃而過,此刻她卻要跪在楊玄的身前,就如同小狗般的取悅他,只爲他能伸出援手。
她心情複雜的回身看了一眼。
楊玄走出房門,微笑看着王登二人。
王登拱手,神色認真。
樑靖笑容滿面……
“進來說話。”
楊玄笑眯眯的把二人請進去。
“老賊,讓他們弄了茶水來。”
“是。”
“老二,老二。”
“幹啥?”王老二從屋頂一個翻身落了下來,左手一包肉乾,右手一塊肉乾。
吃吃吃吃!
楊玄忍着抽他一頓的衝動,“弄些肉乾來。”
三人坐下。
王登看了樑靖一眼。
樑靖笑道:“子泰倒是清閒,還能與紅顏知己聚聚。”
“什麼紅顏知己。”楊玄矢口否認,“再說,我只是隨員。”
要忙碌也是你二人忙碌。
樑靖突然嘆息,神色凝重的道:“太子那邊的人透了口風,此事赫連峰絕不可能答應,讓咱們別去東宮了。”
“所以呢?”楊玄不動聲色。
“子泰。”樑靖壓低聲音,“我知曉你對我兄妹不滿,可這是大事。一旦大唐攻伐南周時,北遼傾巢出動,那會如何?”
王登補充道:“一旦決議要攻伐南周,弄不好就會從北疆抽調精銳去南疆,到了那時候,北疆空虛,若是北遼趁機出兵,楊使君,大局……危矣!”
這二人做說客倒是有一套,一個套交情,一個唱苦情戲。
楊玄突然想到了安紫雨和包冬。
“二位可有好辦法?”楊玄不準備再周旋下去了。
王登老臉一紅,“老夫常年在兵部爲官,兵部之事老夫瞭如指掌。就說……”
他開始扯淡。
楊玄蹙眉,“一句話,王侍郎面對這等局面,束手無策了,可對?”
王登尷尬的楞了一下,然後點頭,“老夫其實……是啊!這等局面,老夫束手無策了。”
楊玄看着樑靖,“老樑你也無能爲力了!”
樑靖坦然道:“就算是禮部尚書來了,就算是鴻臚寺少卿來了,面對這等局面,他們能如何?”
“大唐攻打南周,這便是動了北遼的盟友,只要不傻,赫連峰就不會答應。”王登苦笑。
“那你們來寧興作甚?”楊玄笑了笑。
“死馬當作是活馬醫。”樑靖說出了真話,“若是說不通,朝中準備用南疆大軍單獨攻打南周。”
“能打得過?”楊玄想到了自己上次出使南周時的見聞。
南疆軍不錯。
南周軍垃圾。
但南周重臣說得好:南周軍再垃圾,但依舊能源源不斷的弄出無數垃圾來阻攔大唐。
垃圾也會變成精銳,優勝劣汰罷了。
幾場大戰打下來,沒死的自然就是精銳。
王登搖頭,“兵部做過演練,若是南疆大軍單獨攻打南周,剛開始會勢如破竹,隨後就會被陷在南周。”
“兵部還是有些人才。”
楊玄覺得大唐在這等局勢下依舊能硬扛北遼,靠的不是帝王英明,而是那些依舊盡忠職守的臣子。
“一旦南疆大軍陷在南周,異族叛軍會順勢發展起來,席捲南疆。”王登嘆道:“這等局面下,大唐就被動了。”
許多時候,看似簡單的一件事兒,實際上牽連着整個大局。
“牽一髮而動全身。”楊玄知曉這事兒的難度。
“所以,抽調北疆精銳去南疆是必然。”樑靖透露了些消息,“這等局面下,最怕北遼起大軍南下。”
這年月講究的是主辱臣死,皇帝被南周羞辱了,整個大唐就該沸騰起來。
但連樑靖都看不到憤怒。
僞帝做人……還真是失敗啊!
“子泰。”樑靖看了王登一眼,“我與老王商議了許久,都覺着……此事還得要靠你。”
“這……萬萬不可!”楊玄愕然。
“沒什麼不可!”樑靖拍拍案几,王登看着手中的茶杯,彷彿上面有升官秘籍。
“回頭我會稟告陛下,該你的功勞一分不少。”樑靖豪爽的道:“娘娘會記着你的好。”
呃!
說完他覺得不對。
楊玄分明是不想和娘娘拉上關係。
氣氛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王登打破了僵局,“老夫老了,回去就會致仕,也不想什麼升官發……所以……”
老王起身走出去。
“集結人手。”
外面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
使團官吏全數集結。
王登的聲音傳來,有些蒼老。
“老夫也不想隱瞞什麼,此行並不順利。”
從接待官員的態度上,大夥兒就知曉了此事。
知曉是一回事,上官承認是一回事。
氣氛有些沮喪。
“老夫老了,行事不周。”
楊玄心中一震。
樑靖顯然也有些驚訝,“老王他……”
王登這幾乎就是自己抽打自己的臉。
晚節不保啊!
“老夫本想這般拖着,可想來想去,老夫一人事小,耽誤了國事老夫百死莫贖。”
“此後楊使君的吩咐,你等照做。誰陽奉陰違,就別怪老夫心狠手辣!”
這是霸王硬上弓啊!
楊玄無語。
樑靖起身,“子泰,出來轉轉。”
走出房門。
數十使團隨員站在下面。
目光復雜的看着楊玄。
本是來打醬油的楊玄,這一路遊山玩水,沒事兒和皇叔扯幾句淡,多愜意。
楊玄看着屠裳。
“可有人?”
屠裳搖頭,“無人。”
楊玄說道:“打探林雅的動靜。”
樑靖身體一震,眼中閃過異彩,“離間計?”
離你妹!
楊玄也不解釋,“每日派人去東宮守候,姿態做足。”
“其他人,沒事兒就去逛街。”
“逛街?”樑靖不解。
王登撫須,“這是要讓北遼這邊摸不清咱們的底細。”
“沒有。”
“那是什麼?”
“出使一國,不該採買些特產?”楊玄吩咐道:“老賊晚些記得提醒我去採買些特產。”
樑靖:“……”
王登:“……”
楊玄叫了兩個官吏來。
“你二人去求見三皇子,問問他,何時能見到遼皇。”
交代完畢,楊玄進了房間。
“沒事兒別吵我!”
衆人:“……”
這貨究竟是多缺覺啊!
就在楊玄補覺的時候,太子叫來了三皇子。
“三郎最近在讀什麼書?”
三皇子笑道:“就是些典籍,或是孤本。也有些遊記。”
太子頷首,“只是讀書也不成,再多的道理也得去躬行驗證。”
三皇子默然。
太子看着他那張冠玉般的臉,淡淡的道:“大遼遲早有一日要大軍南下,北疆首當其衝。大唐使團此行中,就有北疆名將楊玄。此人不容小覷,孤在想該去接觸一番,試試此人胸中溝壑……
可孤卻不好出面,三郎閒散,喜好文學,那楊玄正好有詩才,三郎可以此爲由去接近他。”
三皇子看着太子,良久問道:“此乃國事,我摻和,不好吧?”
“此事阿耶交給了孤與你。孤再交代給你,並無不妥,去吧!”
三皇子出了東宮,對身邊人說道:“去鷹衛那邊把那楊玄的各種消息收攏。”
晚些,消息匯聚。
“那楊玄原先是個獵戶,機緣巧合進了國子監,後來出仕救過貴妃梁氏,於是便一路飛黃騰達。”
三皇子站在驛館外面,“機緣倒是不錯。”
“到了北疆後,他在太平縣爲縣令,把太平治理的井井有條,到了陳州後,滅瓦謝一戰震動北疆……”
“瓦謝……”
“潭州三大部之一,長久以來震懾陳州。”
“那麼,是個大才。”
“是。”
三皇子走進了驛館。
隨即和楊玄探討了一番文學。
“楊使君對詩賦有何見解?”
“就是個消遣的玩意兒。”
三皇子的隨從臉頰抽搐,眼中有怒火。
他的主子就是靠着詩賦打響了名頭,可楊玄卻說詩賦是個消遣的玩意兒。
三皇子微笑:“哦!楊使君覺着……詩賦無用?”
“沒啥用!”楊玄不知曉此人來意,但要說詩賦……他就不覺得困了。
“那正好,今日本王有個詩會,請楊使君前往指教一番。”
這是要來個挑戰賽?
楊玄不置可否,“累了。”
“那邊有寧興最好的女伎。”
三皇子一臉文采風流的模樣。
楊玄起身,“也好。”
此人好色……三皇子微笑拱手。
“本王先行一步等候。”
這是要去準備些文采風流的人才!
三皇子走後,老賊問道:“郎君,何時出發?”
“稍後就去。他來定然是想謀劃些什麼,正好,我也想謀劃些什麼。這不,就撞上。緣分吶!”
楊玄換了衣裳,謹慎的叫上了烏達等人,外加身邊的三件套,被簇擁着出了驛館。
三皇子留下的隨從帶路,衆人一路往城西去。
街上人來人往,頗爲熱鬧。
樑靖低聲道:“三皇子和太子是對頭。不過那個棒槌還真敢和你比試詩賦,晚些子泰你且留一手,別讓他死的太難看,否則我擔心他會翻臉。”
“我有數。”
楊玄突然覺得脊背發寒,頭皮發麻!
右側一家酒樓的二樓,一扇窗戶開着。
窗戶裡,一個大漢衝着楊玄奮力扔出手中的鐵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