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
夏末的汴京城中,暖風薰得遊人醉。
楊略帶着幾個兄弟就在城中。
街道上行人絡繹不絕,車馬多的堵住了中間的通道。
兩側店鋪熱鬧非凡,吆喝聲,討價還價聲
“若說天下最熱鬧之地,必然是此處。”何聰有些憧憬的道:“郎君那邊的信中,把如今的桃縣寫的也頗爲不錯,恨不能飛過去看看。”
楊略對這些沒興趣,“晚些尋了人,都收了一身凶氣。”
何聰笑道:“哪來的凶氣?”
“住逆旅的時候,夥計都說了,你特孃的混身都帶着血腥氣。”楊略罵道:“都收起來。”
“那夥計倒是鼻子靈。”何聰笑道。
“車船店腳牙,這些行當的人,都有一雙識人的眼睛,否則做不長。”
一行人先尋了一家逆旅住下,楊略令何聰去打聽消息。
何聰一路尋到了吏部外,門子冷冷看着他,“尋誰?”
“張主事。”何聰笑嘻嘻的道。
“不在!”門子不再看他一眼。
何聰抓住他的袖口,笑道:“還請通傳,就說楊進之事,何時能來辦理。”
“放手!”門子冷着臉,臉上突然就帶着笑意,“等着!”
“麻煩了。”
何聰笑道。
門子進去,掂量了一下袖口裡的重量,“是個大方人!”
就在抓住袖口的時候,何聰丟了一塊銀子進去。
門子手一垂下,銀子滑落手心。
看了一眼,他走的快了幾分。
做事,要講良心。
給多少錢,咱辦多少事。
到了張主事的值房外,門子恭謹的道:“張主事,外面來了個人,問楊進之事何時能來辦理。”
微胖的張主事擡頭,威嚴的道:“今日忙碌,沒空。”
“是!”
門子回去,“你運氣不好,張主事今日沒空。不過.”,門子良心再度發作,“張主事最喜明月樓的春香。”
“多謝。”
何聰回了逆旅。
“上次給了他五千錢,老夫說了後續還有。他說沒空,這是賣關子,順帶想私下交易。”楊略說道:“下衙前你再去一趟,等他出來,就以送信爲由接近,說老夫在明月樓等他。”
“有數!”
楊略站在窗前,負手看着外面,“郎君那邊局面大好,北遼怕是撐不住了。”
“說實話,兄弟們本以爲國公少說要十年以上方能壓制住北遼,沒想到啊!”何聰嘆道:“老夫看,這便是天意。”
“天意?”楊略回身道:“那些年老夫教導郎君讀,郎君進境頗快,老夫很是歡喜,以爲郎君天賦異稟。誰知曉一次夜裡去探視郎君,卻見他在月色下低聲讀,全神貫注,連老夫走到身後都沒發現。”
“堅韌!”何聰讚道:“與陛下一般。”
提到孝敬皇帝,楊略神色一凜,肅然道:“陛下當年明知前路艱難,卻義無反顧。郎君便繼承了陛下的堅韌,這不只是天意,更是血脈傳承。”
何聰點頭,“這纔是真龍血脈,長安城中的那位,真真是一條老狗!”
“他也配爲帝?”楊略冷笑,“北遼有名的大將都被郎君打了個遍,隨後便是拿下寧興,北遼,就此不成威脅。”
“虎視關中!”何聰熱血沸騰。
“不,是龍歸關中!”楊略說道。
“將軍,到了那時,咱們便能與郎君相聚了吧!”
“郎君起兵僞帝必然會抽調南疆軍入援,那時候咱們出兵牽制.最好引得南疆軍攻打南周。”
這是楊略的謀劃,爲此,他籌謀了半年,打通一條路,爲自己謀劃到了一
個縣令之職。
此行他便是來吏部接受審覈的。
若是不過關,哪來哪去。
而核心便是那位張主事。
下衙了。
張主事威嚴的臉出現在吏部大門內,何聰趕緊迎上去。
“見過張主事。”
張主事冷着臉,“你是.”
特孃的!
上次不就是老夫給你送的錢嗎?
何聰笑道:“小人何聰啊!上次給張主事送信的那個何聰。”
“哦!”張主事捂額,“你來何事?”
“這不,有主事的信!”何聰拿出一封信遞過去,低聲道:“我家郎君在明月樓等候主事。”
說完,何聰拱手告辭。
這等時候你別想着他來不來,他不願來,你請也請不來。
至於熱情張主事這人看着威嚴,你當衆熱情,只會令他覺得丟人。
張主事把信收了,牽着馬緩緩而行。
晚些,他先回家,換了便衣,對妻子說道:“老夫和人約好議事。”
“別太辛苦了。”妻子勸道,“回頭我買些好湯藥,夫君也補補。”
張主事出門轉了幾個圈子,最後出現在了明月樓之外。
南周立國之初,皇帝就有規矩,說官員將領不許進青樓。
可隨後的杯酒釋兵權,令將領們意志消沉,別說去青樓,以青樓爲家的也不少。
隨後這條禁令就算是廢了。
不過張主事平日裡是以威嚴著稱,來這等地方也是便衣,用的是假身份。
“王郎君!”老鴇喜氣洋洋的把他引進去,“春香被人包了,不過我看那人是個沒用的,最多一刻鐘就能出來。”
“王郎君!”
側面有人叫張主事,卻是何聰。
“嗯!”
張主事走了過去,跟着何聰去樓上。
到了房間外,何聰推開門,裡面的楊略起身行禮。
明月樓的一線女妓春香起身笑道:“王郎君。”
“嗯!”
張主事進去。
隨即便是春花雪月。
楊略絕口不提官職之事直至臨別時才遞過一張憑據。
張主事看了一眼是錢櫃的憑據,憑據就能去拿錢。
一萬錢!
張主事淡淡的道:“你明日來。”
“是!”
一晚上的功夫,就是爲了這句話。
第二日,楊略去了吏部。
考覈先是相面。
在南周想做官,首先一條不能太醜。
楊略相貌堂堂,自然不醜。
至於年紀君不見那些白髮蒼蒼的都還在考科舉?
不過是爲了做人上人罷了。
順利過關,第二關是學識。
楊略能教導楊玄,學問自然不在話下當初孝敬皇帝令他帶楊玄遠遁,就是綜合考量了他的能力。
能文能武,正好教導孩子。
接下來就是張主事那裡。
“如今空缺三處。”
張主事說道:“一處在汴京附近,這個你就別想了。”
“是!”
想在汴京附近做官,背後沒有紮實的關係可不行。
“另外一處,價錢高。”張主事冷冷的看着楊略。
——得加錢!
“那還有一處呢?”楊略面露難色,裝作是手頭緊的模樣。
“那一處.鞠嵩縣。”張主事屈指叩擊着案几,“鞠嵩縣靠近大唐南疆,你要知曉那裡的兇險。最近南疆軍頻繁越境劫掠,有個縣令就被殺了。”
但據楊略瞭解,那個縣令只是在逃跑的時候摔
傷了。
張主事一番話,便是勸他選另一處。
但要加錢。
“哎!”楊略嘆息,“便是.鞠嵩縣吧!”
窮逼!
這個客戶看來沒必要維繫了張主事的臉越發的冷了。
“由得你!”
出了吏部,何聰挑眉,楊略點頭。
成了!
張主事一心想弄個長期客戶,誰曾想楊略就是奔着鞠嵩縣的出缺來的。
否則,半年前他便能爲官。
隨後,鞠嵩縣迎來了新任縣令。
隨後,今日十餘騎,明後日數騎
“老夫來到鞠嵩,爲的是保境安民!”
新任縣令楊進在縣廨門外,衝着那些百姓和鄉紳說道:“爲此,老夫當組建鄉軍,抵禦那些胡人。”
南疆軍中異族多,南周人最是忠於正統,故而稱之爲胡軍。
“縣尊英明!”
百姓歡呼,鄉紳欣慰。
楊略準備把自己的麾下盡數挪到鞠嵩縣來,在城外操練,等待時機。
但他這個縣令也做不安穩.
“上面來了個小吏,說新政到了這邊後,要知曉如何做。”
何聰也弄了個小吏的身份,滿頭大汗來尋楊縣令。
“什麼意思?”楊略問道。
何聰說道:“那人暗示,新政下來,務必要反着來。”
“反着來?”
“就是如何能坑百姓,就如何做。那人暗示,坑百姓坑的越慘,上面就會越賞識將軍。”
臥槽尼瑪!
以楊略的定力依舊目瞪口呆。
“還能這樣?”
汴京。
年胥的心情很糟糕。
案几上堆積着厚厚的奏疏,年胥卻不想看。
心腹宦官謝引弓勸道:“陛下,好歹看看吧!否則外面那些臣子又會說陛下懶政了。”
“看什麼?”年胥冷笑,“不外乎便是兩邊互相彈劾,人腦子打成了狗腦子!”
新政進行到這個時候,明顯的後勁不足。
“地方官員紛紛上疏,都說新政害民,把朕當做是傻子。”年胥厭惡的看了一眼那些奏疏,“朕難道不知曉什麼害民,什麼益民?新政不少皆能造福百姓,可到了下面卻走了樣。一羣貪婪之輩,朕當殺之!”
“陛下慎言!”謝引弓乃是將門之後,聽到這話依舊面色劇變,冷冷的對那些內侍說道:“這番話若是傳到外面去,今日在場的,一個都逃不掉。”
“是!”
年胥深吸一口氣,“問問孫石。”
“是!”
當初孫石上疏,談及南周弊端,言辭之犀利,震動朝野。
年胥彼時也正好對國事擔憂,二人一拍即合。年胥令孫石執掌新政,推行革新。
彼時,孫石躊躇滿志。
彼時,年胥期待備至。
但就像是新婚夫婦對未來的憧憬一般,新政就引發了一系列反彈。
被觸動了利益的官員和權貴,以及豪強們開始了反擊。
就像是新婚之後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引發的反矛盾一般,漸漸的,當初的憧憬變成了厭倦。
謝引弓令人去傳話,回來時,帶來了一封信。
“誰的?”年胥問道。
“陛下,是公主的。”
“悅兒的?”
年胥嘴角噙笑打開信。
心中,年子悅提及了長安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兒。
皇帝和楊松成在合作,準備對付北疆。但皇帝令樑靖爲右相,侵蝕楊松成的權力,雙方暗流涌動。
年胥微笑道:“哪有親密無間的合作?當利益不均時,必然會引發
矛盾。”
——北疆軍擊敗了赫連督後,北遼都城竟然只剩下了江州爲屏障,年子悅告知父親,她不看好北遼。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年胥搖頭,覺得女兒還是看低了北遼。
——北疆對長安越發的不客氣了,據聞,北疆節度使楊玄私下說李泌是一條老狗。
“朕也罵過他老狗,不足爲奇。”
女兒的來信令年胥心情大好。
“父親,長安越發的不安了,我想回家。”
年胥手握信紙,心中越發想念女兒。
“陛下,孫相來了。”謝引弓輕聲道。
“哦!孫卿啊!”年胥收了信,說道:“有個麻煩事。”
”孫石清瘦的臉上多了些怒色,“陛下請說。”
“南陽在長安有些不妥,想回來。”
一聽不是保守派弄出來的事兒,孫石心中一鬆,“換回來吧!”
“可皇子體弱,太子不可能去長安爲質子。”年胥嘆息,“如今北遼衰微,無法牽制大唐,奈何。”
“陛下可在宗室中尋一個身份貴重的宗室子送去,大唐那邊應當知曉,讓一個女子在長安不是長久之計。”
“就怕不許!”
原先南周有北遼作爲臂助,質子更多是一種示弱的姿態。
可現在不同了。
“北遼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竟然被楊玄打成了這般模樣!”年胥依舊無法相信強大的北遼會成這個模樣。
孫石說道:“其實到了這等時候,質子也不重要啊!陛下!”
年胥捂額,“是朕糊塗了。”
大唐空前優勢,這時候有沒有質子重要嗎?
不重要!
想打你,有質子也打!
年胥鬆了一口氣,讚道:“孫卿果然老成謀國,來人,令禮部準備使者去長安,換回南陽。”
“是!”
謝引弓也爲皇帝高興,急匆匆的去了。
“陛下,臣準備拿下幾個官員!”
孫石目光炯炯的道:“這幾個官員相互勾結,壞了剛出的保甲法!”
年胥沉吟着。
“陛下,新政至此已然危急,必須要用幾顆人頭來震懾那些人!”
“要殺人?”
“是!”
孫石起身行禮,“陛下若是不許,臣,請辭。”
這是要撂挑子了。
年胥猶豫再三,想到此事引發的後續,有些擔心。
一旦發作,保守派的人也會出手,而且不再是流放和貶官,而是,殺人!
這,有違祖制啊!
年胥擡頭,“好!”
這是死中求活的手段!
原先年胥還想求穩,可北遼如此,再也無法對大唐形成威脅。
南疆軍無所事事,什麼時候那位異族節度使大舉進攻也未可知。
局勢岌岌可危,年胥也只能壯士斷腕。
謝引弓來了。
面色難看。
“孫相,二郎君.出事了。”
“什麼?”
“孫耀走私被人抓住,當即自盡。”
孫石面色大變,“陛下,臣,告退!”
他甚至忘記了行禮。
可沒人在乎!
謝引弓看着面沉如水的帝王,彷彿聽到了雷霆在轟鳴。
大周!
到了生死關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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