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前鋒後退十里紮營,這是一個信號。
“敵軍主力就在不遠處,此刻出兵攻打,不小心便會被伏擊。”
楊玄主張大將傳授麾下兵法,如此,纔是一個團體蒸蒸日上的體現。
江存中正在給一羣低階將領講述當下的局勢。
他指着掛起來的地圖上的某個點,“若你覺着,敵軍兩萬,我軍集結起來三萬餘,便能給敵軍重擊。這等時候,你需要的是反思。”
江存中指指自己的太陽穴,“敵軍爲何有恃無恐的在十里外紮營,而不懼我軍?”
這便是他先前講述的原因。
“但還有一等可能。”
江存中沒說,只是看着衆人。
每個人的眼中都帶着笑意。
終於,一個將領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衆人大笑。
外面有人喊,“國公到!”
室內所有人肅立!
楊玄走了進來,對衆人頷首,“在上課呢?”
江存中側身,“下官正在給他們說當下局勢。”
“局勢有些變化。”
楊玄走過去,江存中馬上下去,坐在前方,手中拿着紙筆。
聚精會神的看着楊玄。
姜鶴兒進來,遞上一根剝光的樹枝,楊玄接過,用枝頭指着地圖中的一個點說道:“敵軍前鋒退避十里紮營,說明主力不遠。當然,有人想說會不會是弄虛作假,玩什麼空城計。可他直面的是我,玩這個,他不敢!”
自信撲面而來,每個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眼前這位國公把空城計玩的爐火純青,多位名將成爲受害者,淪爲笑柄。
“我判斷敵軍主力就在前鋒身後一兩日的距離停下了,爲何停下?”
楊玄指着一個將領,將領面色微紅,起身道:“下官以爲,怕是有所顧忌。”
“大而化之!”楊玄說道:“看大局,要越過當下,把目光放寬一些。要結合北遼當下的大局,以及大唐的大局。你等看看。”
楊玄指着龍化州的位置,“我軍剛拿下龍化州,立足未穩,這是反撲的最佳時機。敵將不可能不知曉這個道理,可他卻不動。
膽怯?不會。那麼,便是另有圖謀。所以,我們得把目光放寬敞些。對於當下的局勢,北遼內部有什麼影響?”
一個將領舉手,楊玄指指他,將領起身,“國公,下官以爲,當下我軍拿下龍化州,對北遼打擊頗大。可敵軍卻無視此事,唯有一等可能,那便是有迫在眉睫的內部矛盾需要壓制,如此,大軍方會不動。”
老子的教導,果然起作用了啊!
楊玄心中暗喜,點頭道:“可還有?”
將領搖頭。
楊玄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每個人的成長都需要時間,需要閱歷。
是我太貪婪了,如此,不小心便會拔苗助長。
他壓壓手,等將領坐下後,說道:“寧興三股勢力合流,當下並無急迫的矛盾,那麼,目光便要縮小到北遼南方。
上次林駿拿下泰州,用的手段有些見不得人,寧興定然是大怒。此次大軍來襲,是否想要順勢解決林駿這個桀驁不馴的傢伙?我看有可能。”
他把樹枝點在了泰州上,“我能想到這一點,林駿必然也會想到。他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如此,如何自救?”
江存中說道:“要麼低頭,就此蟄伏。”
“興許,是一輩子蟄伏!”
楊玄點頭,“這對於林駿此等大才而言,近乎於被處死。”
有才者,多半抱負也頗高。
大才不能施展,抱負不能實現,那和死有什麼區別?
“林駿會如何自救?”楊玄分析道:“其一,集結大軍自保。有我北疆軍在側,寧興大軍若是敢攻打泰州,我自然不會坐視。”
趁火打劫被他的如此大義凜然,衆人不禁會心一笑。
“第二種,便是拿下辰州,由此三州聯成一線,你打擊一處,便會遭遇另兩處的合擊。如此,自保有餘。”
“辰州!”江存中倒吸一口涼氣,看着地圖,三州在他的腦海中聯成了一條線,“那……國公,那形同於謀反,寧興怕是饒不了他!就算是林雅,也會把這個侄兒丟棄。”
三家聯手,說好的一致對外,可你林雅的侄兒卻在南方大打出手,趁着楊玄征伐龍化州的機會,吞併州縣……
林賊!
你特麼的想幹啥?
弄不好,赫連春和長陵有再度聯手的可能。
面對這等局面,林雅也只能大義滅親。
“有個問題。”楊玄說道:“若是林駿拿下辰州,三州連線,誰能告訴我,寧興能把他如何?”
衆人都傻眼了。
江存中說道:“是啊!他手握三州之地,若是寧興攻打,咱們不會坐視……”
他看着楊玄,楊玄點頭,“許多時候,敵人的敵人,便是我們的朋友。”
江存中說道:“如此,寧興就麻煩了。此後南方會存在着一個叛逆,他們不但要提防咱們,還得提防林駿繼續吞併州縣。故而,他們會在三州之前屯兵。如此,北遼的軍力自然就分散了,大利我北疆!”
一個將領說道:“這是天助我北疆啊!”
“是啊!我怎地有些覺着,這是天意呢?”
不,是天命!
坐在側後的老賊默默的道。
他看向楊玄的眼神分外灼熱。
北遼內部生出亂子,有利於老闆以後持續打擊北遼。
這不是天命是什麼?
何爲天命?
便是在外人看來有些運氣成分的東西。
若是林駿在與舍古人的交戰中沒有大放異彩,那麼他不會來南方。
那麼,楊玄依舊只能和北遼一刀一槍的廝殺。
可他來了。
這便是變數。
而這個變數竟然演變成了對北疆有利。
這特麼的不是天命是什麼?
老賊恨不能長嘯一聲,抒發自己內心的暢快。
“若是林駿拿到了辰州,這一戰,就有趣了。”
楊玄笑道,但他沒說的是,這一戰,也格外複雜了。
林駿是寧興大軍的變數,若是拿下辰州,同樣是北疆的變數。
這個變數如何演變,對戰局會產生什麼影響,現在還不得而知。
出了房間,楊玄吩咐道:“催促後續大軍及時趕到,派出信使去桃縣,告知劉公三人,提防長安出手,各處戒備。”
“是!”
姜鶴兒記錄下來,拿給楊玄過目,順手遞過毛筆,準備讓他簽字,作爲正式文書發往桃縣。
楊玄沒接毛筆,想了想,“令錦衣衛盯着各處豪強,以及魯縣那家,若有異動,許他們先動手。”
姜鶴兒在記錄,赫連燕有些不安,“國公,不稟告就動手……要不,還是先稟告劉公吧?”
楊玄看着她,眸色平靜,“我需要錦衣衛能成爲震懾不法者的利刃,能做到嗎?”
赫連燕心中一緊,“能!”
連劉擎都不稟告,若是錦衣衛脫離掌控,那北疆就危險了。
赫連燕去安排。
“國公。”姜鶴兒把文書遞過來,楊玄看了看,簽署。
他緩緩而行,“老黃!”
林飛豹上前,“國公。”
“派咱們的人去桃縣,把我對錦衣衛的指示告知劉公。”
“是!”
“另外,在桃縣的虯龍衛盯着錦衣衛,若是有不妥之處,不管,飛報與我即可!”
“是!”
林飛豹回身交代。
再回頭時,他看向楊玄的眼神,讓張栩有些熟悉。
好像,當年他看着孝敬皇帝的眼神。
赫連燕回去把這事兒說了,赫連榮蹙眉,“鷹衛也沒有這等特權,國公對我錦衣衛太放心了些。指揮使……”
赫連燕說道:“我知曉這並非好事。所以,傳令我錦衣衛上下,把那份倨傲和得意給我收好了。若非大事,不得擅自行動,否則,我剝了他們的皮!”
“如此,下官就放心了。”赫連榮嘆道:“上位者最不肯分潤的便是權力,給了你,看似放心信重,可猜忌會源源不斷的積累。當積累到了那個點時,便是爆發的時候。到了那時,幾人能活?”
王守如今在鏡臺的地位不斷下滑,若非皇帝還需要他的肆無忌憚來鎮壓宗室的某些人,估摸着王守屍骨已寒。
從來都是狡兔死,走狗烹啊!
楊玄的心思沒人能猜到。
斥候往來於各處,帶來了各種消息。
“國公,敵軍前鋒不斷派出斥候遊騎與我軍廝殺。”
“國公,泰州方向敵軍斥候突然密集。”
楊玄舉起手,“有多密集?”
“尋不到一絲空隙。”
“知道了。”
楊玄微笑,對韓紀說道:“林駿果然是奔着辰州去了,我此刻該是祈禱他能成功,還是失敗,這是個問題。”
韓紀撫須笑道:“他能成功自然最好。”
林駿能成功,便是爲北疆減少了一個強悍的對手。
“現在需要知曉的是,寧興大軍此後會如何。”楊玄覺得這個局面有些好笑,“若是全力與我軍廝殺,林駿怎麼辦?難道就任由他在三州之地修生養息?”
這是敵軍的麻煩。
楊老闆還不知曉長陵來了,有些唏噓的道:“與長陵一別數年,也不知那個女人如何了。”
那個文青的女人,總是讓人覺得溫暖。
韓紀說道:“若是她能來最好。”
楊玄指指他,“少說這等風涼話。”
這是準備讓他去以色侍人的意思。
……
“前鋒已經停住了。”
大軍停駐在一個小縣城外,長陵等人在城中,縣令把自家給騰了出來,城中的大戶人家也是如此,這纔有足夠的地方讓貴人們入住。
縣廨中,斥候在稟告。
“泰州一線斥候密集,遇到咱們竟然也敢阻攔,不過信使已經去了。”
“欲蓋彌彰!”林南譏誚的道:“老夫敢打賭,林駿此刻惶然不安,就擔心大軍壓境。”
赫連督搖搖頭,“老夫擔心的不是泰州。”
“那是何處?”林南身體一震,“辰州?”
赫連督點頭,林南不敢置信的道:“他哪來那麼大的膽子?”
當初林駿用手段控制了泰州,在寧興引發了震動,林雅出手,和皇帝進行了幾次交換,這才壓下了此事。
若是他再對陳州下手,那便形同於謀反。
“林雅也饒不了他!”林南有些失神的道。
“林雅此次準備放棄他。”赫連督神色平靜,“也就是要壓制他,少說五年。可五年後,局勢大變,林駿能忍?”
林南搖頭,“那是個狠辣的傢伙,當初征伐舍古人時,他用兵兇狠,且手段殘忍。這等人,不會甘於人下!”
一個官員進來,“大將軍,大長公主遣人來問,大軍爲何不前。”
赫連督苦笑,“告訴她,大軍遠來,還得歇息一番。”
這是藉口。
長陵當然知曉。
“赫連督在等什麼?”長陵看着地圖。
沉通說道:“大長公主,楊玄領軍三萬左右,我大軍加起來八萬,這是泰山壓頂之勢,無需考量什麼,徑直壓過去,趁着楊玄在龍化州立足未穩之機反攻,這纔是正理。”
“你都知曉的道理,久經沙場的赫連督不可能不知曉。那麼,他在等什麼?”
長陵蹙眉,“難道是……”
隨行侍女進來,“大長公主,大將軍那邊遣人來了。”
一個官員進來,恭謹行禮,“大將軍請大長公主前往議事。”
“我這便去!”
這不是寧興,若是長陵擺出大長公主的譜,令赫連督來自己的駐地稟告,雖然威嚴了,可卻失去了軍心。
她去了縣廨。
赫連督行禮,致歉,“早些時候並非有意隱瞞公主,實在是……無法斷定那個逆賊會如何,說出來,徒然亂了軍心罷了。”
長陵身體筆直,微微擡擡頭,“那麼,現在是什麼驅使你想說出此事?”
赫連督苦笑,“我軍的斥候前往泰州一線被阻截。”
“林駿此舉我並不意外。”長陵沒坐。
大長公主其實不差,可惜是個女兒身,否則,她纔是最好的繼位人選。
林南說道:“軍中斥候同時往辰州去了,若是被攔截,大長公主……”
“若是被攔截,就意味着林駿對辰州下手了。”沉通說道。
長陵眯眼,“那麼,斥候多久到?”
“馬上!”
話音未落,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大將軍……大長公主。”進來的軍士行禮,“去辰州的斥候回來了。”
“讓他進來。”
一個斥候進來,行禮。
低頭。
氣氛突然就變得壓抑起來。
甚至有人面色漲紅。
“我等在辰州遭遇泰州斥候攔截!”
房間內鴉雀無聲。
卻彷彿聽到頭頂上方驚雷不斷。
震撼心神!
大局,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