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爲基波部可汗已經很久了。
長久的上位者生涯讓他威嚴日盛。
牧民見到他,會惶然避開,不敢擡頭。
權貴見到他,也得彎腰行禮,不管心中什麼念頭,都得畢恭畢敬的。
他一句話,就能在基波部掀起巨浪。
一個眼神,就能決定一個人,或是一羣人的生死。
時日久了,他覺得自己就是神靈。
但今日卻有人問這個神靈。
“戰,還是滾?!”
麾下的將領們不禁大怒。
“楊狗也敢叫囂嗎?可汗,出擊吧!”
“擊破臨安,活捉楊狗!”
“可汗,老夫請命突襲臨安!”
一片怒吼聲中,佔碧策馬上前,眼中閃過厲色。
“若是老夫把你擒下,送到寧興皇太叔處,想來也是一項大功!”
說着,他的身形閃動,從馬背上飛掠而去。
他已經做好了赫連燕逃竄的準備,留了餘力,隨時準備轉向。
可赫連燕一動不動,眼神……
怎地像是憐憫之意?
佔碧心中一怔。
赫連燕身邊的大漢拎着鐵棍子,劈頭蓋臉的就給了他一棍!
佔碧冷笑,身形一個閃避。
接着準備撲向大漢。
可鐵棍子卻如影隨形。
緊跟着他而來。
咦!
佔碧輕咦一聲,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他一把抓去,準備抓住鐵棍。
嘭!
衆人只看到身影閃動,目光追隨而去。
佔碧落在自己的馬背上,笑道:“不過如此!”
懷恩淡淡的道:“撤!”
他決定滾了!
“且慢!”赫連燕說道,“使君還有話。”
懷恩勒住戰馬。
“使君說,懷恩既然想做赫連榮的急先鋒,那麼,便如他所願。從此刻開始,陳州與基波部之間,不死不休。
懷恩可汗,一路走好!”
赫連燕想到了楊玄說這話時的神色,輕蔑中帶着一種期待已久的快意。
是了!
陳州在三大部和潭州的威壓下,蟄伏了多年。這些年曆任刺史都選擇不刺激潭州,不刺激三大部。
這就像是臥薪嚐膽,直至楊玄接任陳州刺史,便一步步丟棄了韜光養晦的策略,露出了猙獰的面容。
箭射出頭鳥,基波部此次爲赫連榮火中取栗,主動出頭,正好撞到了槍口上。
若是馭虎部和鎮南部也傾巢出動,那麼懷恩還敢和楊玄叫板。
單憑着基波部,他不敢冒險,也不捨冒險。
懷恩面色一冷,“本汗,等着他!”
赫連燕看着基波部大軍遠去,不禁莫名惆悵。
可又有些竊喜。
捷隆說道:“想不到啊!不過數年,陳州竟然能威壓三大部了。”
懷恩率領麾下撤離。
有貴族忍不住問道:“可汗,爲何不動手?”
“是啊!拿住赫連燕那個騷狐狸,寧興那邊定然歡喜。”
“本汗也想拿下她,可不能!”
“爲何?”
一直沒吭氣的佔碧張開嘴。
噗!
吐出了一口血。
接着把右手擡起來。
腫脹如豬蹄。
……
“懷恩退了。”
辛無忌接到了消息。
“是,據聞楊狗派了騷狐狸去傳話,問他是戰還是滾。”
“嗯?”
“懷恩就滾了!”
辛無忌神色平靜,“潭州的怒火要來了。”
赫連榮得知情況後大怒,遣使去了馭虎部和鎮南部,一番威脅利誘,兩部發誓和基波部共進退。
……
清晨。
枝葉在晨風中輕輕搖曳,樹葉上承載的露珠也跟着滾動,偶爾滴落。
衛王已經吃了早飯。
“哎!今日子泰要出去巡查,一起?”
李晗問道。
“本王就不去了。”
“那你去何處?”
“在城中走走。”
“你這……沒發熱吧?”
李晗的手都伸到了衛王的額頭前,在他冷冷的注視下硬是沒敢觸碰。
“趕緊走!”
“這還學會趕人了?”
李晗就差罵罵咧咧的走了。
衛王換了一身粗布衣裳,悄然從後面出去。
一路晃盪着到了那條小巷子。
黃大妹正在生火。
“李二,來了?”
“嗯!”
衛王蹲在她身邊,伸手,“閃開些!”
黃大妹瞪眼,“就知道耍橫。”
嘴裡刁蠻,可人卻乖乖的起身退後,“吃了沒?”
“吃了!”
“吃的什麼?”
——好像是羊蹄子,還是子泰傳授的做法,香糯。
“就吃的餅。”
“沒肉?”
“有,豕肉。”
“那還行。對了,那把刀若是打造好了,那人說,能多給五錢。五錢能買羊肉,我做給你吃!”
“我吃過羊肉。”
“定然少的可憐。”
“我在外面也有活,能掙錢。”
“難道能比這裡多?”
衛王認真想了許久,“沒。”
黃大妹笑道:“那不就得了!”
鐺鐺鐺!
上午就打造了一把橫刀。
王氏礦山根據這邊的需求,源源不斷的運送鐵礦石過來。
在太平,幾個爐子一起上,每日冶煉。那些冶煉出來的鐵料有的再加工,有的就此存着備用。
鐵料寬裕了,各種鐵器的價格也自然下滑。
打造農具,家用的菜刀、剪子等等,鐵匠鋪的活很多。
中午時,黃大妹做了油餅,格外好吃。
因爲衛王的加盟,最近鐵匠鋪掙了些錢。
“給,這是你的!”
黃大妹看着衛王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個小金人。
阿耶說的招贅婿,指的就是這樣的吧?
話不多,有些冷,不過架不住力氣大,還踏實啊!
衛王搖頭,“我說了,自己能掙錢。”
幾次勸說衛王都不收,黃大妹也乾脆,“那我替你收着,回頭想要只管說話。”
正好沒活,黃大妹走出鐵匠鋪,負手回身看着裡面,覺得自己總算沒辜負老爹的遺願,把老黃家的產業又拉起來了。
她擡頭看着空蕩蕩的上方,總覺得有些空蕩蕩的,配不上如今鐵匠鋪的紅火,說道:“差個牌匾!”
衛王問道:“寫什麼?”
“你識字?”黃大妹問道。
“嗯!”
“你……”黃大妹本覺得他在撒謊,可這陣子衛王的表現分明就是個踏實的人。
“真會?”
“小時候學過,大了家裡窮,就沒學了。”
“那就寫一個吧!”
紙張鋪好,最便宜的毛筆,最便宜的墨,也不知擱了多久,全是積灰。
“寫什麼?”衛王自己磨墨,熟練的動作讓黃大妹心中多了些期冀。
難道這個贅婿還識文斷字?
黃大妹想了想,“他們家的招牌都是什麼氏,咱們是鐵匠鋪,就不跟風了,踏實寫。就寫個……黃家鐵匠鋪!”
“好!”
衛王收了些筆力,一揮而就。
哪怕是有些收着,依舊能看出一股子凌厲的氣息來。
黃大妹自然是看不懂的,歡喜的道;“原來你真會。”
這個贅婿要得啊!
回頭還能教孩子,連讀書的錢都省下了。
她拿着這張紙去尋了做牌匾的。
“就要最便宜的!”雖說最近生意火爆讓黃大妹有些小膨脹,但節約依舊是這等階層百姓的習慣。
“好說。”
夥計接過那張紙,打開一看。
“什麼店鋪?”
“黃家鐵匠鋪!”
夥計仔細看着,“你這個……你確定?”
黃大妹點頭,肯定的道:“是啊!確定!”
夥計一臉懵逼,“不識字?”
“不對?”黃大妹點頭,看了一眼,“咦!這個黃字不對喲!”
黃字她還是認識的,只是先前歡喜過頭了,沒仔細看。
“我就說他不識字,這寫了什麼?”
“皇家鐵匠鋪!”
……
三大部不敢襲擾,於是春耕得以順利進行。
楊玄視察了一番,心滿意足的回來了。
“老二呢?”
老賊帶着潘正一路傳授學問,王老二回城就消失了。
“說是去看雜耍。”
州廨斜對面的雜耍已然成了臨安一景,第一次來臨安的人都會去看看。
王老二餓了,進城就離開大隊,自己尋了個路邊攤吃飯。
“客官要什麼?”
“來一碗餺飥,快一些。”
四月的天氣涼爽,來一碗餺飥下去渾身熱乎乎的,再尋個好地方看樑花花翻跟斗,美滋滋啊!
“好嘞!”
斜對面幾個大漢在吃餺飥,另一邊是一輛馬車,馬車邊上,有侍女低聲稟告。
“楊使君進城了。”
“等他們吃完就去尋他!”
“是。”
幾個大漢吃的滿頭大汗,其中一人問了夥計,“哎!問個事。”
“哎!我有個匪號叫做包打聽,您這可就問對了。”夥計嘴皮子很溜。
大漢樂了,“你這口音聽着不對,哪的人?”
“太平縣的。”
“這口音分明就是長安的!”
“往事不堪回首,客官您有話就問。”夥計笑吟吟的道,“雖說纔將來臨安不到一年,可不是我吹噓,臨安城除去使君家,就沒我不熟的。”
大漢一怔,“原先幹啥的?”
夥計說道:“原先就幫人開門的。”
掌櫃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個慣偷雖說改邪歸正了,可路過有錢人家門前時,依舊會不自覺的看一眼大門。
“哦!這活計倒是新鮮。”
大漢笑了笑,“這城中有什麼好玩的?”
夥計一邊忙活,一邊說道:“城中要說好玩,就是雜耍,就在州廨對面。”
大漢搖頭,“雜耍咱們都看膩了。”
夥計說道:“那不一樣。臨安樑花花的名號聽說過沒?”
大漢搖頭。
“那樑花花的身子軟的不像話,就和餺飥似的,能彎曲的倒過來,疊着知道吧……”
夥計比劃了一下。
大漢眼前一亮,“哎!這姿勢,若是在牀上可就樂呵了。”
夥計端着碗過去,“客官,您的餺飥。”
王老二端起餺飥,劈手就砸了過去。
滾燙的餺飥潑了大漢一頭一臉。
“啊!”
大漢慘嚎起來。
另外幾個大漢蹦起來,一人衝過來,劈手一拳。
王老二就是一巴掌。
啪!
幾個大漢聯手而上。
“有人動手了。”夥計喊道:“要毆打使君的人了!”
瞬間,幾個大漢就被淹沒了。
“哎喲!我的腿!”
“孃的,踩哪呢?”
衆人一鬨而散,幾個大漢衣裳凌亂的倒在地上。
馬車裡,有人問道:“鬧什麼?”
侍女怒了,“有人動手打了咱們的人。”
“還回去……罷了,報官!”
巡街的軍士過來。
“是二哥。”
“二哥趕緊走!”
王老二卻不肯走,“這幾人羞辱花花,就是我動的手!”
侍女怒了,“你們這是公然庇護他!”
馬車裡,一個女人冷冷的道:“楊玄就是這麼管教身邊人的?”
“你是誰?”王老二問道。
“衛王妃!”
……
最近周寧的情緒不對,動輒喜怒,楊玄不敢怠慢,在州廨交代了事後,就急匆匆的回家。
“阿寧!”
周寧正在寫着什麼。
“子泰,怎麼回來的這般早?”
“就是出城巡查一番。”
楊玄坐在她的身側。
“去弄了熱茶來。”周寧交代人去泡茶,按着案几起身去給楊玄找衣裳換。
楊玄說道:“我自己去。”
周寧搖頭,“太懶了會被人詬病。”
“我的妻子,懶一些也無礙!”
夫妻之間耍個花槍有助於增進感情。
周寧找來衣裳,楊玄嘴裡說着自己換,卻張開雙手。
這不是他懶,他只是享受妻子爲自己換衣裳的這種感覺。
不是男尊女卑,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溫馨。
與親人不同的溫馨。
換好衣裳後,言笑送了茶水進來,卻沒有周寧的。
楊玄皺着眉,“阿寧可是身體不適?”
周寧坐在他的身側,聞言嘴角微微翹起,“沒有。”
“那爲何……”楊玄當然不會覺得言笑敢輕慢自己的主母,唯有一種可能,妻子的身體有些問題,不能喝茶。
周寧緩緩靠在他的肩頭,楊玄伸手攬住她的腰,輕聲問道:“醫者不自醫,若是不適早說,就算是派人去長安,我也能弄個名醫來。”
周寧輕輕搖頭,“子泰。”
“嗯!”
“我有孕了。”